我是烟雨人 ▷

天涯无泪楚天阔

发表于-2009年06月25日 晚上10:04评论-4条

因为离婚,孩子的中考很失败。 

三岁开始,他就认定儿子是有出息的,其聪明象自己,帅气象母亲,这两个标准应该是正宗的标准了。因此,当得知儿子的中考分数才普高录取线的一半时,他的伤心是无可言喻的。 

离婚以后,他的生活可谓一塌糊涂。正常的饮食起居,居然是变得那么的糟糕。饮?是生的;食?是撞的;起?是懒的;居?是野的。一个活生生的男人,喝生水撞碰饭没人提醒起床没人陪伴睡下,那个日子在别人看来很可怜在自己看来很可悲,问题是他还要把这份可悲装扮成视死如归的样子,这样一来,孩子就更惨了。在孩子心里,父爱是山,值得依赖,值得炫耀;母爱是水,全靠她的滋润,全靠她的灌溉。而现在,水已经干涸了,山呢,也已经踏跨了一半。记得那次儿子怯怯地问:“爸爸,二元一次方程的元是......?”平素他很善于也很乐于解答这类问题,可这次正当他大义凛然地想灌输儿子什么时,突然想起了前妻,想起了前妻正在干嘛,不由得燥火中生,竟冷冷地回答:“难道你那个元还是十万元百万元的元不成?”儿子也生成了正统,就反驳:“我只要你告诉我二元就行,不敢渴望百万元!”他立即听出了话里的讥讽,随即一个巴掌带着风甩了过去,并说:“这个巴掌,还只是个半圆!”儿子就红着自己的五指山脸看着他的武夷山脸,莫名其妙地哭了。他因为喝了一如既往的酒,思维也有点混乱,思索儿子的哭应该与自己的半圆有关联,也就抱着儿子嘤嘤地哭。这样一来倒是儿子先清醒,抽泣着在水龙头下接了满杯的自来水,依然怯怯地说:“爸爸喝水醒醒酒吧”,他自然是感动的,双手接过儿子的孝敬,可瞬间就想通了,把水一拨,说:“你能否通过方程式算出这杯水里有多少微生物?”儿子自然无语。 

日子就这样过着。中考前一天的晚上,他特地买了儿子最喜欢吃的牛肉和龙虾,还试着做了5个花样,心想凭着五个花样,定能勾起儿子的慷慨情怀,在中考里一鸣惊人。吃饭的时候,他堆起脸上的笑容,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松儿,你也知道中考意味着什么,这些我再多说没半点必要。今天晚上,当爸爸的一是请你多吃点,算是为你饯行;二是告诉你,我们尚家从来没有读书读不过人家的,你爷爷是整个山溪县第一个上大学的;你叔叔现在是全县教育系统的名牌教师;爸爸呢,爸爸的笔,全地区都是首屈一指的,你要争气啊!”尚松使劲地点了头。 

中考结束以后,他兴致勃勃地问儿子:“怎样?”儿子说应该很好,该做的都做了。他想儿子的应该应该是很确切的。首先,儿子的基础很好;其次,儿子的智力突出,即使中考前表现很是平淡,但超常的发挥才能体现超水平呢。就这样带着良好的愿望和幻想,他苦苦熬了近十天。这天,他在大街上遇见了儿子的班主任孙老师,眼睛顿时一亮,正想上前打个很爽快的招呼,却见孙老师看见他并没有那种渴望看见他的味道,目光还躲闪游离着,他便感觉有点不妙。首先还寻思是否自己在礼节上有否对班主任不周全,一般来说,送几条烟几瓶酒去答谢毕业班的班主任,是很正确也很正常的,但随即就否决了这种想法,心想自己十多年前就是他的主管领导,现在又是市文化局副局长,他不会也不敢这么计较的。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和儿子的中考成绩有关了。想到这里,急火顿时攻心,来不及再装出矜持和风度,猛跨三步,一把抓住孙老师,慌忙地说:“孙......孙......”慌忙中他不知道是叫孙清明好还是孙老师好,倒把个孙老师叫得低了两辈,很是尴尬。孙清明就尴尬地笑着喊了一句“尚局长”,他迫不及待地问尚松考得怎么样,孙清明支支吾吾地就是不说,如此两三个回合,他火了,吼道:“孙清明,你他妈的说话呀!”也许孙清明也被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孙清明”惹火了,冲冲地回道:“你他妈的尚松考了410分。”天哪,普高录取线是760分。 

因为树上的蝉声很是灌耳,所以他不相信这是做梦。一时间脑子昏昏的没了主意,半晌后寻思还是先打个电话求证一下分数的真实性。文化局办公室曹主任的爱人是儿子那所中学的教导主任,就把这事托付给他吧。等了近半个小时,曹主任的回电来了:“局长啊,是你吗?这个,这个松儿的分数弄清楚了,是,确实是这个情况。怎么会这样啊?真是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啊......”他无心再听下去,也没再见就把电话挂断了。 

恹恹地蹒跚到了办公室。还是午休时间,楼道里空空寂寂的,他正好利用这点时间好好地思考一下该怎么办。打开电脑,鼠标却是漫无目标地乱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一个字也写不下去。平时他每天总要强迫自己写点东西,既为配合副局长的身份,又为度过难捱的寂寞,他也因此成为了全县公务员队伍里有名的才子。但这个时候,他的脑子全被儿子的事情占据着,怎么办?怎么办呢?410分,能上哪所高中?一中的录取线是790分,听说也有黑市取录的,但每差一分要补交1000元建校费,“嘿嘿,38万元,这辈子也没有啊”他苦笑。二、三、四中的录取线是760分,也要交一笔很庞大的建校费,何况儿子分数相差太多,能跟上班吗?能引起社会舆论吗?能造成学校反感吗?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决然取消了托关系借钱上普高的念头。那么,上职高?想到职高,他霎地冒出一背冷汗。如果上了职高,儿子的大学梦算是彻底完了,从此他将与“电工焊工车工甚至搬运工”连在一起,他眼前随即浮现儿子聪明的脸和智慧的头,心里一阵刺痛,“不行!”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恨恨地说。那么,唯一的一条路,就是复读一年初三了。 

下班回家,他决定好好和儿子谈谈。半年来,父子俩很难在一起说上几句了。儿子寄宿,一个星期才回家一躺,而这一趟里又大多撞上自己的应酬。还是买了儿子最喜欢吃的牛肉和龙虾,这次就没做其他花样了。楼道里很静,但也不时传来猛烈的咣当碰门声,该是谁家妻子不满意丈夫的晚归了,这么晚了,尚松怎么还不回家?毕业了,就让他玩玩吧。肚子咕咕地叫着,他拿起筷子准备尝尝,但还是停住了,心想还是和儿子一起吃味道才足。忽然手机响了,里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尚局长吗?你好。我是县职高的李小兵老师。是这样局长,我们知道你儿子这次中考不是很理想,但我建议他来我们职高很合适,包推荐工作,现在大学生都要自己找工作啊,没我们好,好多大学生毕业后还读职高呢。我们这里什么课程都有,局长是大作家,我们这里有文秘班,电脑班,财会班,生物工程班,数控机床班,师资一流。局长,你的意思?”他很厌烦在半夜还接到不认识的电话,冷冷地说:“再说吧。”那边急急地说:“局长,如果可以的话,就联系我吧,我是班主任,保证照顾好你儿子......”他说了声“好”打断了对方,挂机了。 

看完央视一套的午夜新闻后,儿子探头探脑地回来了。本想怒声责问一句“去哪里了?”却阴差阳错地吐出很温情的“吃了吗?”儿子躲闪着目光,说我们几个好同学聚会,吃了饭唱卡拉ok了。他也没多说,去厨房把菜热了,叫道:“再吃一点!”儿子说吃不下了,他佯怒道:“吃不下也要吃!”儿子便嘟囔着坐在餐桌边。他偷偷打量了一下儿子,心中忽然涌出了很多慈祥和悲怆。儿子才15岁,高矮竟和自己差不了多少,只是很单薄,脸上也有些许倦色,是偏食造成的吗?儿子从小就喜欢零食,喜欢口味浓的菜肴,极讨厌青菜。原来偏食时,他妈妈总是强迫他多吃青菜,一般是边给他夹菜,边幽默地说:“含有丰富的呀那素和维生素abcdefg。”她喜欢把叶绿素说成呀那素,认为有青藏高原的味道,好听,也许就更好吃。离婚后,他感觉到儿子再也不吃青菜了,他也试着说过呀那素和维生素,但儿子就是不吃,也不说原因,只是一古脑地吃辣的咸的。“唉。”他看了看空荡荡的房子和低头呆思的儿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该说的还是要说的。他收回一些思绪,很认真地把希望儿子复读一年的事说了。没想到却遭到了儿子斩钉截铁的一个字的回复:“不!”他很诧异,这么干脆而响亮的回答,儿子是从来不会的,“为什么?你不想上大学了??”他重重地问。儿子突然拿出一付辩论的架势,有点急促而结巴地说:“我坚决不会留级的,丑死了......读大学有什么好,还不是天天耍.....我和同学约好了,我们一起读职高!”他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儿子竟会说道理了!是欣慰?是对自己漠视儿子成长的懊恼?是儿子不愿上大学的失落和愿意读职高的惊奇?脑子乱了,他便用家长式的口吻说:“这是大事,你要仔细想清楚,今天睡吧。” 

第二天正在准备一个讲话稿时,曹主任进来了,很亲热地叫了声“局长”后,就在对面坐下。便问“有事吗?”,曹主任迟疑了一下,说:“局长,昨晚我和我老婆说起了松儿,原来是这样的情况啊......”他急忙放下手中的笔,问道:“怎么了?”曹主任喝了口茶,又叹了口气,说:“原来松儿这半年变化很大,他从来就没有做过作业,上课不是睡觉就是讲小话,书也学到哪里撕到哪里,最后复习也就剩了个光人,天天眼睁睁地东张西望......”他气极了,说:“真是这样???”“是的,好几个任课老师对我老婆说的。” 

他“啪”地把桌上的笔记本一合,就拨孙清明的电话,还没等孙清明叫完“局长”,整个大楼就回荡着他的咆哮:“孙清明,尚松没书搞复习,你怎么不对我说!”孙清明许是懵了,半天才传来一声“嘿嘿”,他更火了,厉声道:“你要为你的失职负责!”也许是孙清明回过神了,反问:“为什么?”他穷追猛打:“你不知道应该向家长反映这些情况?”孙清明说:“我去找你?你可能不知道我有多忙,一个班60多人,我不可能只围绕局长家转吧?那样人家会说我舔屁眼的!既然你局长从来不来我这里问问情况,我们也就谁也别怪谁!”竟“啪”地一声那边把电话挂了。他脸上青筋和红筋交替着直冒,曹主任安慰道:“也别这么生气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啊,松儿人聪明,这是最大的资本,什么地方都能混得开的。” 

“罢了!”良久,他长叹一声。曹主任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办公室又恢复了宁静。他想继续把讲话稿写完,后天就要开会了,可还没有什么准备。本来他讲话从来是不要讲稿的,洋洋洒洒一两个小时不在话下,并且逻辑严密,生动风趣,极合听众口味,极能产生共鸣,也因此他才能在文化系统里获得绝大部分人的尊敬。但这次不同,这是个网吧管理的专题会议,未成年人弃学上网已成为全县的重大社会问题,许多家长把苦诉到书记县长那里了,不专项整治已不足以平民愤,因此县委县政府决定召开这次大会,分管政法的副书记和县委宣传部长都会亲临讲话,他是分管副局长,要做专题工作报告。正要落笔,手机又响了,却是那个县职高李小兵的声音:“局长吗?嘿嘿,没其他事,就是问一声好呢。”他心念忽地一动,说:“李老师啊,你好。哎,我问你吧,你们职高收费多少啊?”“不高不高,比普高低一半都不止啊,一期才2100啊。”“哦。”沉思片刻,他说:“你先给尚松备个案吧,我忙完这段时间再给你准确答复。”那边李小兵忙不迭地回答:“好的,好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永远牢记在心,局长放心吧。” 

看来儿子的事暂时先只能这么定了。接下来的两个月里,他把全部精力都赴在网吧的整治上,清理整顿了一大批违规网吧,也得罪了不少人。不过,网吧的秩序是好多了,许多网吧老板看见孩子全不象过去那样两眼发光,而是象看见老爷一样地打拱手:“我的活爹爹,你快点回家吧,给我留条生路。”这样的局面,当然也就获得了社会特别是家长的一致好评,书记县长受到了夸赞,自然免不了把夸赞分给副书记和部长一些,副书记和部长也忘不了再匀出一部分给局长和他,一时间,他俨然就是文化局的常务副局长了,而原来他不过排在最末的第五。 

开学时分,他亲领儿子去了三十里外的职高。电话和李小兵是谈过七八次,但还没有见过面,他想好好和这个班主任谈谈,初中的教训惨痛啊,该请的几次客,该拿的几条烟,还是必不可少的。你把儿子托付给人家,人家凭什么劳心劳力把他当亲儿子看?因为副局长的面子?鸟!人家局长县长的儿子女儿见得多了,并且县长局长家里有的是多余的烟酒,随便给几条几瓶班主任尝尝,那才是各得其所啊,老师因为受到看重而很感激,更因为跟着这样混得开的领导而骄傲;而领导呢,只要儿女能得到很好的关照,些许烟酒算什么?毫发无损啊。可是......嘿嘿,他苦笑了一下,自己算什么啊,儿子的学费都还是在弟弟那里借来的。一个月工资卡上1500,全部补贴不过300左右,但开销惊人,房租每月300,生活费每月300,人情开支平均每月500,儿子那里平均每月500,其他添置开销少说也得三四百元,哪里还有一分钱的积蓄?好歹在弟弟那里借了3000,给儿子2500,买了一条烟250,准备中午请李老师和几个任课老师吃餐饭.....沉思着就到了职高。 

李小兵是那种红光满面的人,很健谈,给人一见如故的感觉。没多久便称兄道弟起来,看来儿子交给他没错。就喝了很多的酒,也谈了很多的书记县长,听得李老师双眼异常的亮堂。由于投机,李老师决定不再叫其他任课老师来扫兴。当一箱啤酒下肚以后,李老师说今后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尚哥放心。他等的就是这句话,寻思不能再说什么,就抓过李小兵的手狠狠地捏了几下,意思是说一切尽在不言中,李老师很懂,也回敬了两下的捏。因此,到离开之际把那条烟给他时,尚志贤认为卸掉了心头的一块大石头。 

这时局里已传出风声,局长可能会转任教育局长的肥缺,局里能接任局长的人选里,赫然有尚志贤的名字,这让他有点不动声色的欢喜。他不是投机钻营的人,平时和领导没有什么私人交情,一直对靠跑和送赚来的提拔深感不屑。心想这次如果是因为工作业绩而受到领导重视,那么表示山溪的政坛风气开始好转,这才是最值得庆幸的。有了好心情,工作也自然更卖力,儿子那边也时常传来李老师的“放心,很好”,心中大有春风拂面之感。 

转眼就到了深秋,街上的梧桐正纷纷地掉叶,风也叫得不如以往那般欢快,竟带着几分凄厉几分抽泣了。这天他正和分管人事财务的副局长邬军闲谈,谈因是邬军写了一首诗,要他来指教指教,只见那诗写道: 

西江月.民工 

工地鹰眼似刳, 

街头冷面如刀。 

爆竹声里无归袍, 

不与春天同道。 

踮首葳蕤村渺, 

低眉缱绻妻娇。 

床前病父梦里叨, 

来世变猪尽孝。 

他暗地赞叹了一声,正想问一句“你写的?”突然又觉得不妥,就紧紧地盯着诗看,见他没反应,邬军嘿嘿一声,说:“现在啊,我们该为老百姓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写点什么了。”他点头称是,心里却总不是味道,因为这个邬局长平素是决不会说这样的话的,他的口头禅就是三个“乱弹琴”:靠做事提拔那是乱弹琴,靠工资养家那是乱弹琴,靠老婆睡觉那是乱弹琴。今天怎么这么觉悟了?何况,他哪里能写出那诗啊,一个经常把“造诣”念成“造旨”、“臀部”说成“殿部”的人,能知道“葳蕤”?也不揭穿他,只是逢迎的话是绝对不说的。就咬紧嘴唇继续看诗,这时李老师的电话来了:“局长啊,你只怕要来一趟学校了。”“怎么了?”他一惊。“电话里也讲不清楚,你还是来一趟吧。” 

原来尚松开始一个月还很听话,近段时间又犯老毛病了,最重要的是他的书又不见了,在寝室里也是经常乱睡,衣服在四个寝室里到处乱扔。尚志贤去检查他的皮箱时,里面竟然什么也没有了。见到他时,衣服的袖口已经有了疙瘩。尚志贤要他去把衣服找来,去了半个时辰才找到一件毛衣,心中正要发出怒火,忽然看见尚松在簌簌地冷颤,心中就怜惜起来,问道:“学校旁边有服装店吗?带我去给你买两件衣服。”尚松说:“我才不到这里买呢,丑死了。星期天我和同学去山溪买。”他问:“你没有书还怎么读下去啊?”尚松说:“李老师已经给我借了一套,只是缺语文,没事,我的语文很好。”他又说:“没什么钱了吧?给你300,记住买衣服啊,这么大了,该知道怎么管理自己的生活了。”又对李老师说了很多感恩的话,才不忍心地回到县城。 

过了几天,李老师又打来电话,说尚松两天没吃饭了,你怎么生活费也不给啊。尚志贤呆了好久,说:哪里啊,我两个月先后给了他1300呢,除去三百买衣服的,一个月五百还不够呀。李小兵说:他买什么衣服啊,还是那件夹克,都快起霉了。尚志贤定了定神,说:“这样吧,李老师,我今天很忙抽不开身,你先拿两百给他,过几天我来还给你。”李小兵说好。 

第三天,李小兵又打来电话,说:“兄弟啊,不好意思,尚松不见了。听同学说他是翻围墙出去的,应该是去网吧了。我已经派了四个学生去沙湾镇的网吧找他。唉,围墙好高啊,学校知道了我这个班主任都要挨批了。” 

他有快崩溃的感觉。单位上,他近来隐隐觉得有股暗流在涌动着,比如说,从前很亲密的曹主任,也是自己的分管下属,最近就很少来汇报或商量工作,倒是去邬军那里的多;其他同事见了他,招呼也没有过去那么自然,往往是叫一声便立即正视前方,也不等他的回复等等,这些本就很不愉快了,现在儿子又这么不听话,真有点欲哭无泪啊。 

到学校的时候,尚松已经找到,正在李老师的办公室的角落里呆站着,看样子是在接受反省了。他真是又气又怜。气的是儿子太不争气了,人家的家长何曾这么频繁地来学校啊,即使来了,也是听的老师的夸赞,而自己三番五次地来,每次还要陪着笑脸,你真忍心啊;人家的孩子特别是农村孩子每个月就一两百元生活费,你这样花钱,可知道爸爸因为你已经两年没买衣服了?怜的是这个没有了母爱的儿子,年纪还小.....他把前面的话当着李老师的面对儿子说了,希望儿子争气,好好学习,又还了李老师两百,给了儿子五百,再三叮嘱以后,才耷着脑袋离开。 

天气是一天天的阴晦了,这天竟刮起了呜呜的北风,低沉的云压在半空,灰灰的,暗暗的,冷冷的,似乎是来讨伐那街那树了。尚志贤也没管那么多,兀自竖着衣领走在大街上。 

他现在是时时盼着儿子的消息,并希望李老师的口吻是兴奋的,但同时又惧怕着儿子的消息,字字句句,都是残酷啊。就这么在矛盾中过着,在寒风中走着。不知什么时候,天空竟下起了零星的雪,头上一颗,袖上一粒,然后是头上两颗,袖上两粒......他喜欢雪,曾经偷偷地在雪里打过滚,并把那些晶莹的颗粒,一捧一捧地撒满脸,撒进脖子。他以为,既然爱雪,就不要在乎她冷了脖子,也不要在乎旁人稀奇的目光。无奈上班时间到了,他只能舍弃久违的雪花,走进了办公室。 

见他进来,李老师倏地站了起来,说:“兄弟......兄弟啊......” 他顿时傻得五官痴呆,不是因为这么早李老师怎么竟然来了办公室,而是因为对儿子的不祥之兆。果然,李老师吞吐着说:“兄弟,局长......尚松昨晚又不见了......同学找了他半夜,沙湾是肯定没人,并且,你那五百块钱他三天就请客请完了,现在应该身上不上50元......我判断,他应该是来山溪了......我陪你一起去网吧找!”他冷酷地扫了李小兵一眼,说:“才几天啊......就不麻烦你了,我的儿子我自己去找!”也没和李小兵再打招呼,也没请假,径自迈出了办公楼。 

县城的网吧有116家,先从哪里找起呢?他给自己划了方向,还是一片片、一块块地来吧。网吧的老板大多认识他,见他来了,都是边笑着边拍胸脯说:“局长,绝对没有16岁以下的!”他也懒得回话,逐个地扫一眼就走,倒把老板们惊得莫名其妙。走到第86家的时候,已是晚上9点多了,他暗暗用饥寒交迫来比喻自己,但被越来越浓烈的对儿子的牵挂所消弭,发誓着说不找到儿子决不吃决不睡。这个第86家的老板倒很怪了,很不配合,阴阴地说:“尚局长,你最好不要进去影响我的生意,我这里没有职高的学生!”,倒把他吓了一跳,心想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儿子的?也不理睬他,硬往里闯。那老板一把扭住他的衣领,吼道:“姓尚的,你难道想把我们网吧的血榨干才肯歇脚吗?”,他傻了,心想我什么时候榨过你们的血啊,就是你违章了,我也只不过是罚你停业一周啊,从未罚过你一分钱!正想分辨,只见那老板撕心裂肺地叫道:“大家快来啊,尚志贤又在抄家了啊。他儿子上网不读书,怎么怪我们老百姓啊!”顷刻来了百十人,一阵拳打脚踢,他晕了过去。 

他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上午了。医院白白的墙壁和白白的床单,令他窒息。但更令他窒息的还是邬军、曹主任和李小兵那三张脸。邬军还好,说:“尚局长啊,今后外去公务还是叫上几个弟兄啊。”曹主任的话,叫他气血上涌了:“局长,现在全县都在传说你查封网吧是为了泄儿子的私仇呢啊。”李小兵则嗫嚅道:“局长,兄......尚松还没看见人啊,唉。” 

他一个鹞子翻身弹了起来,扫了李小兵一眼,也来不及和邬军曹主任打招呼,毅然走出了医院......

后来呢?......

后来,邬军在他走后的半个月里,就当上了局长,曹主任当了副局长。

整个山溪从这天起,就再也不见尚志贤和他儿子的身影了。有传说的,说在广州的街头和广西的山村见到过他父子的身影,但不敢肯定。因为那个象尚志贤的,满头白发,身体弯曲着正在乞讨;那个象尚松的,满脸黝黑,正在搀扶着那个象尚志贤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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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归燕点评:

离婚,母爱的缺失,让处在青春期的儿子彻底的变了。
忙碌的父亲,关心的是孩子的成绩,用钱去打发孩子的生活,
却从未真正走入孩子的内心世界,却从未知道孩子需要的是什么。
小说文笔简洁,却道出了为人父母肩上的责任和教育界存在的某些问题。

文章评论共[4]个
楚天阔-评论

归燕慧眼,看穿了我全部的本意。at:2009年06月26日 上午10:21

归燕-回复问好朋友! at:2009年06月26日 上午11:28

楚天阔-评论

结婚了的都来看看吧。嘿嘿!at:2009年06月27日 中午2:02

南宫弦-评论

结局有点不忍at:2009年07月23日 中午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