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三叶枫怀里,
云雀刚刚睁开惺忪睡眼,
六月幽凉的晨曦
在火神阿那罗来临之前
还没有燃烧。
年轻的歌者跪在忘忧河岸边,
泪水涟涟,碎了
水面上橘红色的黎明。
曾经,莽莽都市,
纵横的街道和接天高楼,
在远方,归路的尽头,
伏卧大地,沉眠未醒。
他告别深深眷恋的土地,
携着穿振林樾的歌声,
踏上铺着青砖和柏油的路面,
足迹亲吻了每一条小巷。
他背负着呼唤的使命,
要把生命之声传扬。
如同春天吹响万物复苏的苇笛,
城市将在皑皑白雪中萌发新芽,
在永恒的智慧的旋律里常青。
他以神的名义立下誓言,将歌声
献给被嗷嗷待哺的婴儿唤醒,
清晨起身喂乳的母亲;
献给迎着第一缕曙光
展开想象之翅的孩童;
献给轻轻划动象牙梳子,
在流水般的黑发间徜徉,
窗前梳妆的姑娘。
然而,索多玛城。欲望之城。
他的步履在哀伤的心跳里沉重:
不论白昼还是夜晚,
罪愆在每一个角落滋生,
正义的鲜血将大地染红。
是谁,在那片天空翻涌迷雾,
谁敲响了争斗的钟?
丧钟!
划破天际,
溅如流星,
每一个安详的灵魂
被噩梦和痛哭惊醒。
饱食了奶水,婴儿止住哭泣,
在母亲怀中昏昏睡去,
娇嫩的肌肤写下死亡的征兆。
明媚的阳光照着花朵一样的脸庞,
孩童们一本正经地端坐,
默默背诵,同类中角斗的佼佼者,
那些英雄讲述的关于掠夺的教条。
姑娘放下象牙梳子,
对窗下的他笑了笑,
风情万种的脸上却分明标着价码,
美丽经由复制,赝品只为出售。
看吧!肮脏的车轮转动起来,
拖着物欲——美名曰时代和文明,
碾碎叹息和呐喊,前行!
道路壅塞。
汗水浸湿了腋下的账簿,
每一个‘我’佝偻着脊梁,
流淌着苦难的身躯稍作停留,
偶尔在短暂的迷茫时,竖耳倾听
各种主义的沿街叫卖之声。
规则们躺在高高的城门楼上,
一手攥着灵魂的卖身契,
一手挥舞着皮鞭,
指指点点,嬉笑不停。
这里阴云密布,掩埋了真理,
即便在天空,
视线也不能找到方向。
没有河流两岸苍茫的林荫游弋,
没有汲水少女的淳朴灵秀拭亮,
没有耀眼的闪电劈碎虚假,
没有怒吼的雷霆指斥偶像。
每一道冷漠的眼神,
每一声细微的嗤笑,
在他心中刻下不灭的伤痕。
飞翔的歌声折断了翅膀。
黄昏来临,太阳从西边
听到了‘归来,归来’的呼唤,
慢慢向地平线走去,
依依不舍的眼眸通红。
影子消瘦,
咀嚼着渐渐低落的歌声的孤苦,
夕阳里黯淡。
袋中的干粮坚硬似铁,
喉舌间熏蒸硫磺。
以太阳的金线编织而成的旋律,
曾使百灵鸟难掩羞惭,
那一刻,在疲倦的脸上凋零。
我的父亲,我的弟兄,
请为我停一停脚步吧!
他曾说,
让我手中的七弦琴
为你弹奏四季,弹奏爱情。
请给我这碗清水,
熄灭焚心的焦渴,
擦拭蒙尘的眼睛。
只见街道上熙来攘往着无绪的生存,
他的话语竟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
荡起回声。
夜幕下,
高高矗立的教堂的弧形穹顶,
十字架捧着月亮弯弯的心。
天父,愿你的国来临。
他默默祈祷。
而人们把月亮关在窗外,
盘点一天的收获,
有人痛哭,有人欢笑。
那时,淡淡清辉洒在苦檀枝梢。
掬起悲歌,高过头顶。
他无比悲痛:
父啊,
脚底生出水泡怎比得上心头流出鲜血?
伟大岂能蜷于渺小的身躯,
我又怎能像你一样,
容纳贫贱与富贵的苦难,
将布施当做乞讨?
他失望地离开喧闹的城市,
心中充满了背弃誓言的苦闷。
归乡的路途崎岖难行,
旖旎的山水不为双眼闪耀。
于是,在这个饱蘸了泪水的破碎的黎明
回到故土,
两岸草木葱茏、微波粼粼的忘忧河边,
他喃喃地说:
忘忧河啊,
父亲的创造,
愿你奔腾的是忘川之水,
带走心酸的泪水,憔悴的记忆,
还有我即将逝去的容颜。
火焰在荆棘丛中燃烧,
身后来了赤足的老者,
听了青年悲伤的话语,
脸上露出慈祥的微笑。
孩子,老者说,
撒下种子,不为自己收获;
拨动琴弦,不为旁人应和;
歌声的归宿正是自然。
太阳不为谁光辉普照,
可哪一样不是披着它绚烂的衣衫?
年轻的歌者迎着晨曦,
认出智慧的圣者撒落满。
吻过老者的足背,
用泪水洗净跋涉的尘灰,
他的双眼炯炯有神:
是的,我的归宿正是歌唱本身。
不久之后的某个清晨,
城市从安详中醒来,
不是争斗的钟声撕碎了寂静,
远方的原野传来了绿色的歌声。
年轻的歌者衣衫褴褛,
手中的弦琴跳动着阳光。
他无忧无虑,日复一日,
大街小巷里漫步穿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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