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女儿出发的日子，大概因为学业与我无缘吧，对于她这次去镇以外〔40多里〕的最后冲刺，我难免持郑重其事的态度。

平时课程紧张，她顾不得梳洗，吃饭也是草草了事。身上穿的，我每次都是从商场买回来，不适合了又去换。前天好不容易放假，她趁机和要好的同学分别互赠了礼物，并去影楼留了念。

今天带她去县城买了几件衣服，回到家天已朦胧黑。吃饭完毕，她出去购置考试必须的用具了，我在家则帮她整理那一摊子的书籍。翻看起她一张张的奖状，禁不住心潮澎湃。

“妈，门口要是来收破烂的，您就卖了吧！”踏进门槛的女儿打断了我的思绪。

“还是留下吧，这是你成长的见证，再说看着我心里也舒服！”我无不感慨万千。

“妈，您可千万别逼我，如若不然，我就成门口那个‘大侠’了！”女儿嘻嘻哈哈，一脸坏笑。

女儿说的“大侠”是门口来的疯男孩，听熟识的人说去年高考，碍于家人的逼迫，那孩子压力大没有进考场就精神失常了。此后一丝不挂转悠到我们这里，天天在垃圾堆捡拾东西，且病发时满街乱跑着尖叫不止。

中考前几天，几乎所有家长都对孩子说要有信心，要好好发挥。孩子们开玩笑说再压迫就成那个流浪的“大侠”了！女儿也不例外，我气得嗔怪她就这么脆弱，经不起挫折，难道现如今的她是需要大人保护的儿童？要知道自己都十六岁了啊！

她说那倒不是，就是我严肃的神情令她十分不安，好像这次考试是定她的终身和命运！

“三年的时间，你走了九十九里路，知道不知道这一里路才至关重要？”我停顿了一下，说：“就像你舅舅当年，为什么辍学时，他哭闹着非要中考？就是为了证明他的能力，不是考不上，而是念不起，你明白吗？”

“那又怎么样呢？反正要离开校园了，迟不如早，用您的话说，没有必要，也没有任何意义！”女儿颇不在意。

“性质不一样，凡事都有区别的！”我继续道：“运动员千锤百炼为的是什么？就为在奥运会这一刻展现，就为集体，为国家争光。从小学到初中，苦读了十年的光阴，怎能半途而废？考试是代表不了什么，但因此说明你的努力和付出没有白费。你可以无视这次考试，但你们的行动影响着所有人，包括我！”

“妈，别那么认真好吗？您真要我软瘫才满意啊！”女儿抱怨地耸耸肩。

“拿不出手是一个方面，有本事不拿出是另一个方面，你要是能懂得这些，你就会把这次中考当作你人生的转折点！而不是漫不经心，还说什么软瘫？对自己不负责任就是对别人，你何时能一本正经啊……”

不等我发完牢骚，她已带着耳麦爬到电脑前听歌了。唉，看来我是没法说服她了。想想现在的孩子，真是让人操不完的心，我们邻居的女儿也是如此不屑一顾，怎么都这么若无其事呢？取出梳洗用的牙刷毛巾，将折叠好的纸巾放入袋中，还有矿泉水，薄荷片等等等等。

“妈，别忙活了，都十一点了！”她打着哈欠从椅子上下来，说她先去休息了。

抬头一看，的确是月隐星退了。“记得要细心，分清主次，先做简单的，复杂的留后面……”我不由再叮咛了几句。

“我说妈啊，您能不能歇息歇息？明天最好别来，否则我会紧张的一塌糊涂！”她厌烦地白了我一眼，就拉上了卧室的门。

她何时走的我不知道，晕晕乎乎睡了一整天，没有胃口吃也不想喝水，就这样纹丝不动睡到了第三天。太阳半杆子高的时候，邻居的叫声吵醒了熟睡中的我。她问我不去接孩子吗？

“呆在家也是心慌，干脆去吧！”我说。

好在她老公开着车，不到二十分钟，鲜红的五星红旗就飘扬在我们眼前了。不来不打紧，一看吓一跳，中考门前人山人海，车辆也排满了整个街道！虽然六月的阳光很毒辣，但家长们的心情丝毫没有因炎热的天气而受影响。

大门里石墩下些许的女生引起了我的注意，看得出她们是外地的，但我不明白她们为什么不在考堂而在树下乘凉？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挤到了门边，随口问一个女生，考完了还是提前交卷？

不料她们的回答令我目瞪口呆，说是交了空白卷！我真想训斥一句祖宗们，怎么这么待你们的父母？可那些孩子根本不在乎我的神态，似乎还觉得着是正常现象，要么就是我的思想不与时俱进了，不然怎会大惊小怪呢？

“能说说原因吗？”我靠近了其中一个。

“很多……”她面露难色，不好意思地笑笑，就是说了半截话。

“既然事先不打算进考场，为什么白费时间和精力？这样岂不是多此一举？”我说，“车费，伙食费，考卷费加起来约莫100多元，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你们有难言之隐还是顾及大人的颜面？”

她们面面相觑，都用沉默对抗着我。我问像她们这样的“学生”大约有百分之几？她们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班里总共是70多名学生，来之前就有百分之十的被家长领回去了，当然都是学习特差的，还有打架斗殴的，极个别是受身体的影响。来了后，晕堂和交白卷的占百分之三五吧，至于别的学校，不得而知了。

我问她们的真实想法究竟是什么？一个个子矮小且打扮入时的女生撇嘴说，混呗！

一句很轻松的“混呗”就完结了吗？可否知道她们是在混光阴，混美好的青春年华？混家长无限的心血和老师的不辞劳苦？都混到中考前了，为什么不混到中考完毕呢？哪怕得二分，三分，起码验证一下水平，给自己留点自尊，给师生和亲朋好友一个交代，也算和中学生涯做最后的告别哪！

想起我小学毕业那会，父亲的腰日益严重，恰逢六年制义务教育。父亲对母亲说，我可以不升初中，但必须考试。堂兄和我一样，因为家境的无望而离校，但他哭闹着非要考试。经过父亲和伯父一致商量，我们准许和别的同学一同去镇上参加。

那次答卷的评选结果出来了，我记得堂兄是全镇第三名，而我则是全班第三名。就为了诱人的分数，父亲和伯父勉强让我们上了一年初中。在以后的岁月中，我都铭记父亲的哪怕不胜利不属于你但都要坚持到底。尽管多年来我们再没有机会入学校的门，但我们一点也不后悔。想起考试的前前后后，幸福的泪水就溢满了整个心田。

到了妹妹身上，她好歹将初中熬出来了。父亲的态度很坚决，也要她和我，和堂兄一样去镇上。妹妹好想上高中，但却不想增添家庭的负担。为了不使父亲难过，她犹豫不决上了战场。考试时，妹妹故意没有写作文。用她的话说，不考伤心，考上更伤心。她在答卷的最后一页写了一句话，天生我材必有用。

成绩出来了，妹妹以二分之差被拒之高中门外，这完全在她的意料当中。私自把自己的档案给了她要好的同学，多少年的黑夜里，妹妹仅靠她满墙壁的奖状艰难度日。这是她的精神食粮，也是她生命所不能割舍的。而我寄予希望的女儿，却无所畏惧，真是期望越大绝望越大吗？

考试前一个月，她的胳膊和手被飞溅的油花烧伤，加上流感的侵袭，全身的病一触即发。唯恐她中考前恢复不了，我急得头发都白了几根。她还逗趣说好像这次中考我是主角。我很想说我比主角还主角！

打针吃药，吊点滴，谢天谢地，终于在中考前彻底痊愈。我的紧张不亚于她的紧张，我激动的情绪简直无法控制。我暗暗给她鼓劲，一定要走完这最后一里路，否则前功尽弃！她又能理解几分？身边这些孩子的想法和做法无不让人忧心忡忡，她们不中考意欲何为？目的何在？

她们的年纪实在很小。她们还没有领悟到放弃这一里路意味着什么。

丁零零的铃声穿过了我的胸膛，我赶忙倒退几步，躲在僻静处，伸长脖子默默寻找着女儿。她是第一个走出考堂的，怀里抱着一摞书，脸上挂着甜甜的笑意。按我的估计，她考的应该不错。

“累不，宝贝？”我加快步伐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让我承载那么厚重的心愿和梦想，我能不用心，能不拼命吗？”她甩甩飘逸的秀发，朝我眨眨眼睛。

“眼睛还花不，胳膊呢，酸痛吧？”我接过她手中的书，乐呵呵要帮她揉。

“别把粉擦在脸上了，背后献殷勤就行的！你不是说带我出去旅游散心吗？你都失言不计其数次了！”她努努嘴，扮了个鬼脸。

“拉勾保证！这次绝对作数！”我昂头看着徐徐飘动的五星红旗，越发鲜红，越发鲜艳。

回头再望女儿的脸，灿烂，绚丽，明亮。

“别得意的太早，我可不全是为你们，也不仅是为自己，更多的是为社会！”她说了一句我理解不透彻的话。

无论是为谁，心里一路上却都在庆幸，她走完了最后这一里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