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了你,在刚醒来的时候。”
“是不是过得不快乐?”
林涛和凌波之间的对话,从一个短信开始,又从一个短信结束,然后是无休止的沉默对峙。过往的温柔,过往的情爱,已被时间伤成黄叶,无声飘零,坠落在彼此心里,痛成空洞……
林涛躺在宽宽的双人床上,缩成小小的一团,象一只受伤的猫。阳光从窗帘缝中强行潜入,揭发心中那些发霉潮湿的细节,突然之间,眼睛沦陷,泪水唤醒一季的梅雨。林涛用手背抹去眼角溃不成军的雨点,轻轻一按,两条短信,分别从手机的发件箱和收件箱里消失。在醒着的世界里,没有梦!
已经很久不再做梦,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因为梦已经以一种蒸发的姿势,从林涛的生命中逃走,带走的那个熟悉的身影。记得去年,栀枝花开得格外地惊心动魄。花,白得纯净;叶,绿得清新;花的香甜无边无际,又无孔不入。整个城市都浸泡在白色的海洋中,远远望去,一片片绿叶就象是波涛上的船帆。微风吹过,整个城市都动了起来,每一个起伏的动作仿佛都在散布栀枝花风华正茂的消息。那时,林涛和凌波的爱情,就象五月的栀枝花,张扬得无法遮掩。可是,就在栀枝花起皱发黄,被另一种姹紫嫣红淘汰出局的时候,林涛和凌波的爱情,也落下了帷幕。
林涛是遗失在人间的蓝色妖姬,娇艳、妩媚、野性、诡异。她用她的文字一次次喂养自己的心灵,又一次次猎取别人的心灵。她的文字颓糜、阴暗、隐忍、疼痛,让爱的人爱的死心塌地;让恨的人恨的咬牙切齿。她的文字一如她的人,是一杯永久的毒药,要么让人远离;要么让人依赖。她是一个黑白颠倒的人,白天用来休眠;而每一个夜晚,却暗自发光。一个个文字,就是她生命与光阴撞击的火花,有寂寞的心事,也有单薄的幸福。就是这些被键盘砸碎的伤口,以疼痛的方式,流进读者的心中,安营扎寨,纠缠不清,从此,她的文字与读者结下不解之缘。
凌波是省作协会员,s市知名作家,是一位严谨而传统的学者。生活得波澜不惊,但却安稳宁静。如果说林涛是高山流水,那么凌波便是一湖碧水。林涛一目了然,凌波深不可测。两个人在各自的世界里,以同样的方式,不同的激情演义彼此不一样的生命。他们不是平行线,也不是相交线,他们根本就是两条互不相干,毫无关联的普通曲线,就连暧昧的桃花也无法预言他们的走向和结果。
三年前,林涛迫于媒体的压力,破例参加了省作协举办的交流会。她身穿纯白起皱的改良旗袍,头盘民国发髻,脚吸日本木屐,手夹一根细长的韩国香烟,指甲剪得光秃秃的,却涂满了紫黑色的油,闪烁着幽暗的光芒。她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全世界仿佛都与她无关。她翘着二郎腿,落寞地抽着烟,吐着寂寞的烟圈,迷离的眼神,不羁的表情,让她看起来是那样的另类,却又有不可靠近与亵玩的圣洁与高贵。整个会议都是别人的高谈阔论,别人的功成名就,当整包香烟抽完的时候,会议结束。林涛起身,走得旁若无人,干净利索。
就在脚步拐弯的时候,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背后穿堂而过:“林涛。”
停步,却未转身,迟疑片刻,继续前行,在另一个楼梯拐角处,眼睛的余光抓到一个中年男人慌乱而善意的脸。心中一震,不明缘由,脚步慢了下来。
“林涛,我的qq号。”凌波从后面赶了过来,递给林涛一张便条,然后一颔首,一微笑,快步超越而过。林涛随手将便条放进掖下的包中。凌波给的自然,林涛收得随意,彼此无风无浪。
路上那个小插曲,林涛很快就忘了。不是刻意,是根本就没有记起。回到家中,装着凌波qq号的小包,不知被林涛扔到了什么角落。凌波和他的qq号进入了林涛的房间,却始终没有进入她的心中。
一次,为了参加媒体的一个邀约会,林涛想起了紫黑色的指甲油,再次光临了那个被遗弃的小包。凌波和他的qq号才得以重见天日。握着那张淡紫色的便条,林涛恍然若梦,仿佛那是很久远的事,仿佛很久远的尽头传来了当初莫名的震动。林涛迅速打开便条,除了一串阿位伯数字,还有一排刚劲有力的草书:如果有记起我,请记得联系我。
林涛把包我往床上一丢,打开电脑,登录、上线、查找、加入,把媒体邀约的事忘到了脑后。她就是这样一个率性的人,没有规划,没有约束,天马行空,可以随时结束,也可以随时开始。
“刚记起了你,所以联系你。”
“谢谢你的记得,我一直在等。”
电脑是一座流光溢彩的鹊桥,每一个从键盘的撞击中诞生的文字是他们的情媒,就象含苞的桃花,不经意间,被多嘴的春风泄露了怀春的信息。
“为何要让我们有一个开始?”
“因为遇见了你。”
“就这样简单?”
“还因为你是涛,我是波,你是林,我是凌。”
“哈哈,波涛,凌林,有意思。”
“恩,有意思!”
他们之间的对话简单之极,却又含蓄到了另一个极致
电脑鹊桥上的一次次相约,让彼此的感情不断升温,而升温后的文字越来越少,越来越左右摇摆。彼此仿佛看见了对方失眠的心事和思念的辙痕,却又一次次在心里否定。这可能就是爱情,沉淀的爱情总是让人阴晴不定,失魂落魄。
“涛,庭院里的玫瑰开了。”
“应该是开了。”
“不知别的地方玫瑰怎样?”
“应该是一样的。”
然后是令人窒息的沉默,荧光屏白花花的光亮,刺痛了彼此的眼睛,还有两颗互相煎熬的心。
“涛,想见你。”
“好。”
终于在一个黑白颠倒的日子里,凌波说出了心中压抑得快要断气的思念,林涛也爽快地解脱了心中捆绑已久的矜持。如果说文字是情媒,那么彼此的眼睛就是丘比特手中的箭,塞满思念的心便是星火燎原的火种。林涛和凌波的见面,一触即发,势不可挡。
床头那盆开着淡黄花朵的仙人球,是他们暧昧中的慌乱,慌乱中的激情,激情中的幸福唯一的见证。而花无语,所以所有黑暗中的情节,都将沉封。
“波,我有家,你也有。”
“有你的日子,我只想做我。”
凌波躺在床头,用左手紧紧地拥着林涛,林涛依旧落寞地抽着烟,一个个大小不等的烟圈在两人的头顶盘旋,扩散,消失。
“我为什么爱你。”凌波侧过头去,温柔地看着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林涛,洁净的脸上荡起了一个梨花带雨的笑容。
“你为什么爱我?”
房间里只有问题,没有答案。两人相视一笑,又相拥而卧,抚摸、亲吻,又一轮激情上演。那年,凌波五十二,林涛三十五,一切不可思议,却又自然惊艳地发生。
林涛依旧用她的文字,在网络是称霸江湖,有了爱情滋润的文字,是一杯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让人不知不觉喝下,又不知不觉沉沦。凌波跌落在她的文字里,找到了爱情的理由,那些比烟花三月还美的情愫草长莺飞,编织了一张让白昼也束手无策的一帘幽梦,他们的爱情在玫瑰的枝头欲盖弥张。
感情是心里的一杯水,永远质量守恒。林涛和凌波的爱情已转了方向,彼此家庭中爱情之水的锐减,酝酿了一场倾盆大雨,随时降落。林涛的老公从她近段时间的文字里,捕捉到了很多黑暗中的故事,当他的忍耐到了承受的极限,一记耳光,出卖了他所有的隐忍,林涛脸上五个清晰的红指印,是耻辱的标记,也是十二年婚姻的结束。林涛表面看似一个让人退避三舍的蓝色妖姬,实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简单孩子,随性和天生不设防是她冷默表情下深埋的两道硬伤,最终伤了别人,却痛了自己。
离婚后的林涛,人间蒸发,寻找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汇集到网络,有各种各样的猜测,每一种猜测,都蕴涵着不同的感情。网络上一名叫做“做自己”的网友留言,始终如一:我一直在等你。
两个月后的一天傍晚,凌波收到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天宇宾馆。凌波毫不在意,随手删除了。而后的每一个小时,都会收到同样的信息。这条信息从夕阳残红如血一直到繁星点点,尾随着凌波几个小时,就在午夜的钟声快要敲响的前半小时,凌波又收到同号码发来的短信:等你到凌晨十二点。当他看见那个等字时,心跳突然加快,仿佛有种预感,就在心跳加快的那一瞬间,扎在心尖上的刺被无形的拨动了一下,隐隐作痛。他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急忙离开似睡非睡的妻子。
宾馆房门打开的一瞬间,凌波呆了。眼前出现的女人,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林涛,可是此时的林涛象是秋后的黄土高坡,荒凉一片,贫瘠而消瘦,整张脸上全是烟的混浊和水晶的脆弱,只是眼神依旧迷记而淡定。
“涛。”一句涛叫得凌波荡气回肠,听得林涛痛彻心扉。
林涛泪如雨下,扑进凌波宽宽的怀中,这一刻,全世界无语,只有两颗心在互相倾听、探索。
“为什么离开?”
“离开是结果也是理由。”
“你让我发疯。”
“你也让我疯狂。”
就在那一昨,林涛第一次在凌波面前笑。她的笑象婴儿,更象天使,纯净、圣洁、无邪。看得凌波不由自主地流下了两行热泪。
“傻,我笑了,你却哭了。”林涛安静得象个小女人,抬起手背,为凌波擦拭着脸上深深浅浅的泪痕,却怎么擦也擦不完。
“我们从未合影,今天就用手机照一张。”林涛举起手机,揽过哭泣中的凌波,对着手机展露了一个千山万水的笑容。
“你想离开?”凌波配合完林涛,抓住她的手,双目如炬,语气急切。
“是。”
“为什么?”
“我已受伤,怕你一样。”
“你到底有什么变故,让我分担。”
“不必,只要你好。”
“没有你,我就是永不能愈合的伤。”
“时间是高手,你会好好的。”
林涛带着照片,带着满满的留恋,带着栀枝花清新淡雅的芳芬,离开了熟睡中的凌波。在飞机起飞的一刹那,一条彩信,从她的手机里飞出。
“我们的照片,我们珍藏。永远爱着你。”离开时,栀枝花正在沉睡,她走得无声无息,没有停留的借口。
时间是无限大的容器,让所有的言行、思想信马由缰,横冲直闯。三个月后,她的博客里,贴满了她和凌波的那张亲密照片,那唯一一张照片成了他们所有过往的罪证,和无数低俗粗糙讨伐的理由,冠冕堂皇。讨伐的声势壮大而激烈,不给人喘息的机会。一时间,林涛和凌波成了网络点击率的保证,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料。林涛不屑于顾,依旧上网,依旧写自己的文字,依旧过着没有凌波却依然纠缠不清的生活,依旧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自由进出。只是在每一个想念凌波的夜晚,潸然泪下,在泪水中一遍一遍温习他的名字和曾经的故事。
时间在流言蜚语中悄然滑过,流言蜚语又在时间的长河中逐渐变淡变轻,而心中永远留下了青苔般的痕迹,在潮湿的季节,心会一阵阵疼痛,疼成透明。远在他乡的波,你好吗?对不起,我还是让你受了伤。
好久不曾qq聊天了,一次深夜,当人们都天亮说晚安的时候,林涛上线了。二十多条系统消息铺天盖地而来,让林涛措手不及,点开一看,全是一个叫做“新姐”的网友发来的消息,希望林涛能加为好友。倔强和任性的女子总是有韧性和弹力的,对事态能保持敏锐的状态,林涛强烈地感受到了这个叫做“新姐”的网友,一定是凌波的妻子。真正的对弈,需要是的力量相当的对手。即使山雨欲来风满楼,林涛反而变得轻松起来,在心里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请开门见山。”林涛先入为主。
“我是凌波的妻子。”
“猜到了。”
“想和你视频。”
“好。”
几秒钟,林涛便看见一个头发半白,朴素干净,亲切随和的女人,平静得象无风的湖面。林涛一愣,锐气立即减了三分。
“林涛。对不起。”
“是我不对。”
“前段时间,网络上那些,请原谅。”
“没有伤害到我,所以谈不上原谅。何况这是我应受的惩罚。”不知为何,面对这样一个平和的女人,林涛不由自主地话多了起来。
“那是女儿冲动的行为,我已教育了她。她无意看见了她爸手机中的照片,很震怒,震怒的原因不是因为她爸的出轨,而是心中偶像的倒塌。你一直是她心中的神。”
“没想到我的一件错事,造成了几种伤害,对你女儿,我汗颜。”
“女儿很喜欢你的文字,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她的书房里全是你的书籍和相关的照片、资料、海报。你的一切,她如数家珍,因此,那张照片摧毁了她所有的坚持,所以她回击没了尺度。”新姐说得和风细雨,找不到一点硝烟的痕迹。
“新姐,我无语。”林涛对着镜头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一躬,是为你,为凌老师,为您女儿,为自己。对不起!”
“林涛,如果真爱,不用忏悔。痴情不是一种罪过。对于这件事,我没有任何的指责,对你,对凌波都没有。只是,看见现在的凌波失魂落魄的样子,我着急。今天约你,不为别的,只是想让你听听我和他的故事,因为这个故事从来就没有过听众。”新姐微微一笑,淡淡的伤感悄悄地躲进嘴角的皱纹里,泄了她的密。
“新姐,我在听。”林涛坐直身子,歪着脑袋认真倾听。
“我比凌波大七岁,我已花甲之年了,对于凌波,我只有感激、感恩,从未有过怨恨。”
“为什么?”
“我出生在一个大山沟里,父亲嫖赌逍遥,不务正业,母亲在我六岁的时候,操劳过度,早早地离开了人世。十二岁的姐姐成了我最亲最疼的人。爸爸常年不在家,我和姐姐相依为命,艰难度日。在我十八岁的那年,凌波被他的父亲带到我们的家乡来体验生活,他父亲是当时红极一时的大作家,他们父子俩见我们家只有俩姐妹,单纯,清静,便在我家住了下来,这一住就是两个月。我们相处得相当愉快,我和姐姐后来干脆认他父亲为干爸,我们和凌波也就这样成了一家人,从此姐弟相称。一次,凌波为了看日出,求姐姐带他去最陡峭的悬崖边。日出很美,凌波惊叹得目瞪口呆,看入了迷,根本没留意一条大毒蛇在一旁蓄势待发。就在大蛇准备扑向凌波的时候,姐姐突然发现,毫无准备的她本能地用自己的身子往前一挡。姐姐救了凌波,却失去了自己二十四岁的花样年华。在姐姐临终前,握着我的手,恳求干爸,一定带我出山,替她好好照顾我。姐姐走了,我也没了牵挂,就跟着他们来到了这座城市。干爸是重责任,讲信用的人,回到城里,立即给我找来最好的私家老师,教我琴棋书画,歌词诗赋。我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抛除杂念,一门心思学习。在干爸的操作下,我从一们目不识丁的农家女变成了新洋小学的公职老师。在我工作稳定之后,凌波也大学毕业,工作了。也许是水道渠成,在凌波二十三岁好年,我们成了亲。几十年来,一直相濡以沫,互敬如宾。但我知道,我们之间,没有爱情,从来没有。凌波是一个非常厚重的人,沉稳、内敛,老练,重责任。你的出现,才打开他生命中爱情的大门,他是真爱你。我理解,也宽容。因为这一点宽容和理解,和他几十年来对我的重情重义,不离不弃相比,简直微不足道。最主要,你们是真爱。真爱无罪。今天说这些,只是让你释怀:凌波爱着你,我没有记恨你。希望女儿的冲动行为,没有影响你的生活。”
“新姐,你们的故事是我永远的教科书,我会好好保存。在你面前,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卑微,的一种赤luo裸的羞耻感,同时,也很欣慰。凌老师有您这么一位识大体,顾大局,知书达理,温婉怡情的女人,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份。你让我看清了自己人生的方向,不再错着找,找着错。放心,凌老师永远是你最亲的亲人,祝福你们!”
一场对弈,仿佛没有胜负,实际上林涛已全军覆没,丢盔弃甲,不过,却也心服口服。当星子们都回房休眠,太阳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时,林涛站在阳台上,对着凌波的方向,写下一条短信:我们的故事,只是彼此生命中的春天。当桃花已谢,春天便已转身。我们无须再去寻找,因为来临的夏天又改写了生命的主题。好好过好生命中不同季节。别了,在这个国度。我想,阿根廷不会为我哭泣,那将是你所希望的。我永远记得睡在你左边时的幸福,在靠近心脏最近的地方,有你左手写着的爱,那是心跳的旋律,真情的声音。
这条信息被永远地锁定在手机的草稿箱中,锁定在阿根廷的记忆里。那里的天空不下雨!
(2009-6-24)
-全文完-
▷ 进入雨茁儿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