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就这样不留一丝痕迹的过去了。
台风卷走了燥热的尘埃,毫不留情地翻起万丈巨浪,浪花又目中无人地伤害海边无辜的岩石。而现在,海面居然若无其事的平静。看来,总有些伤痛要重归于平淡。
天色微凉,被打湿了的沙子闪闪发光,零零星星的撒在沙滩上。远处的岛屿若隐若现,不太明显的呈现,似乎要隐藏些什么。渔船停泊在岸边,飘摇不定的犹豫,拿不定主意该停留,或是远去。
或许是台风的原因,原本热闹的海滩此刻并没有太多的人,我带着一只斑点狗的身影竟显得有点突兀了。
皮皮一直陪着我,伏在我身边。而我却想摆脱它的陪伴,一个人走向海底。它对着海浪发疯似的大叫,跟着游了过来,它用爪子抓我,很用力的。
我的手臂上立刻出现了很多条血色的印子,血沁出来,我低下头去舔,原来我还有一样东西是热的。
我抱起瑟瑟发抖的皮皮,谢谢你,皮皮,陈子键不要我了,但至少我还有你。
回到家,我拿毛巾把皮皮弄干,却怎么也擦不掉它身上的那些沙子。原来,有些伤痛是带不走的。于是回到电脑旁,漠然的看着冷冰冰的显示屏。感觉自己正被孤独一点一点地吞噬,却又不知道该以什么姿态去结束。
几年前,曾经说过很爱很爱我的母亲跟别的男人跑了,剩下我和父亲住在一间大大的房子里,其实应该说是我一个人住着。父亲很少回家,他在外面总有没完没了的应酬和争奇斗艳的情人。怕我寂寞,父亲买了电脑给我,教我上网。
他们说,我一个女孩,如此安静的环境正好适合我把握机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闷了还可以上网聊聊天,何况,我还有我的皮皮,我还有什么不满足。
一米阳光安慰我说,孤独不是谁人都能享受得了的,当你懂得去享受孤独的时候,孤独就成了一种无形的幸福。
如果这真的是一种幸福,那么我宁可不要。
我的网名叫独舞的蒲公英。
那天,一个叫一米阳光的人对我说,蒲公英本来是群舞的,她们在阳光中总是舞姿翩跹,娇媚可人,而离群独舞的你,必定隐藏了太多的心事,你的舞步那样忧郁,你不需要太多的关注,仅仅一米阳光足矣。
我笑着说,不会吧,我那么孤独,我需要一整片蓝天,而不只是一小米的阳光。
一米阳光说,太明媚的阳光,并不适合你的独舞。
我给了他一个flash,是哥哥妹妹的《sayforever》。我喜欢里面的歌词:我一个人不孤单,想一个人才孤单,有伴的人在狂欢,寂寞的人怎么办。
他说他也喜欢。我由此断定,一米阳光也是一个孤单的人。
我在一个网站上看到一段话:
一个孤单的人只是半个圆圈,因为缺少了另外的一百八十度而孤单。而两个孤单的人加起来刚好就是三百六十度,只要半径相等,他们就是一个圆圈了。
治疗孤独的办法就是找到那失散的一百八十度,而且两个半圆一定要半径相等。
有的时候,两个人之间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精密的仪器——即使半径少了一微米也不相等。
而当两个半圆找到彼此之后,他们就永远不会分离。
这样说来,陈子健并不是我的那半个圆圈。
我再往下面看,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一米阳光。原来我不由自主的来到了一米阳光的网站。
皮皮舔舔我的脚踝,我把鼠标轻轻移过去,一直隐身的qq里有一个唐老鸭的头像正欢快的闪啊闪。
嘿嘿,受启发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在你的网站。
我有第七感嘛。
胡扯,不说我下了。
别啊,我的网站设了ip地址显示,我当然知道你在我的网站了。
其实,我想聪明的一米阳光很容易发现我的情绪是那么低落,如果他问,我肯定会告诉他我和陈子键全部的故事,因为我太需要倾诉了,可他什么都不问,只是拼命的说一些笑话让我开心。
后来我问过他为什么不问,他回答我的是“你想说你自然就会告诉我”,很俗气的答案,却让我莫名的感动。我开始对他产生了不可抗拒的好感。这种好感使我每次在跟他说再见的时候,眼镜盯着显示器,眼神里却无法掩饰的,忧伤得彻底。
他说他要做一米会唱歌的阳光,即使他五音不全,也要为我美丽的孤单芭蕾伴唱。
我试着去微笑,试着去忘记残忍地抛弃我的陈子键,就像决意忘记冬日里的第一场落雪,夏日里的最后一朵玫瑰,遗忘于光阴之外。
日子,因为有了一米阳光而开始变得灿烂,有了他给予我的一米阳光,寒冷的夜里我不会再痛的彻骨。他就像是我的止痛剂,但我知道止痛剂往往有的只是麻痹效果,甚至还有不少副作用。
我一直以为,我不会喜欢一米阳光,至少,在我还没完全忘记陈子键之前。
可是有一天一米阳光的主页上面出现了这么一段话:爱情这个东西就好像鱼,恋爱就好比是钓鱼;鱼什么时候要来,是鱼的事,我们无能为力。但只要鱼一上钩,我们就要去考虑是否起杆。起杆的那一刻,鱼钩或许会钩破鱼唇,留下伤口。如果选择放弃,鱼就会毫无表情木然离去,擦肩而过。
他问我:我可以做你的鱼吗?
而我却像另一尾受了惊的鱼一样,我说呵呵哈哈哦哦,那样,那样一点都不好玩。
我想我对他只是纯粹的好感,我不想让这种好感复杂化。他给予我温暖,把我的眼泪烘干,帮我驱走孤独,我感谢他,我喜欢他,但那只是不含杂质的喜欢,纯粹的。
或许是我太缺乏安全感。
他问我要了地址,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了他。
生日那天傍晚,我收到一个大大的包裹,里面是我最喜欢的泰迪熊,里面还有一张卡片,是我喜欢的淡蓝的底,卡片上用手工画着漂亮的蒲公英。
子键!尽管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但脑海里还是情不自禁地冒出这个名字。
轻轻打开卡片,只见卡片里面写着四个大大的字:生日快乐,下面署的名字是“一米阳光”。
我一下子愣在那里,说不出是开心还是失望。
我上线,我问他怎么知道我的生日,怎么知道我喜欢泰迪熊,怎么知道我喜欢淡蓝色。
他笑了,你所有的心事都写在你的博客上呢。
我一惊,我的博客掩藏得那么好,署的还是另外一个名字,他居然也能找到!
你忘了吗,我神通广大嘛。他笑得很开心,甚至有点忘形。
无论如何,谢谢你的礼物。
呵呵,我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呢。
什么礼物?
把电话号码给我,我要亲自为你唱生日快乐歌,我说过我要做一米会唱歌的阳光,要为你的孤单芭蕾伴唱。
有那么一瞬,我心底的坚冰开始一寸一寸的开始融化,但我还是拒绝了他:那么多年没有人给我唱生日歌,我已经不喜欢听了。
他说那么,至少让我亲口对你说声生日快乐。
我说不用了,我的电话一直没修好。
他很无奈: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只是可惜,没能亲口对你说出祝福。
我停了片刻,说,这有什么呀,我现在不也一样很开心吗?
他在电脑那边传来了一大堆生日蛋糕的图片,他说其中有一款是他选中的,只可惜邮寄不过去。
其实,他和我之间隔的何止是两个城市的千里之遥。
对一米阳光,我开始有许多种复杂的感觉掺杂在里面,既有感激又有内疚,但更多的是惶恐,我害怕再次被伤害,害怕他变成陈子键离去时决绝的身影,这使得我对他那种纯粹的喜欢变得忧郁。
而这种复杂的感觉就像是拉力一般把我们拉开了。
我开始逃避他,常常是看着他的qq在闪啊闪啊的给我留言,而我就是一言不发,然后一天一天,他的留言慢慢的少了,最后一两个星期才给我留一次言,简单地问候我一声,便很少再说话,我呆呆地坐在电脑前,看着他的头像一天天黯淡下去,看着他一天又一天离我远去,心如刀割。
我想我真的只是一朵跳着孤单芭蕾的蒲公英,不需要掌声,不需要关注,有一天我会飘出别人的视线,随风而去。
大概两个月后,他突然留言说:无论如何,如果你在线,请你一定给我回个话,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我终于上线:什么事?
他一开始还是像从前那样呵呵的笑,可我分明感觉到了网络那一段他的忧伤。
于是打了硕大的三个字给他:对不起。
过了好一会,他回信息:没什么,我只想告诉你,我还是那么喜欢你,我只想听听你的声音,尤其在这样一个夜里。
我说,声音能代表什么,你以为你听到的声音是真实的么?错了,电话里的声音只不过是磁场跟碳粒的作用罢了,不是我真实的声音。
他执拗地说,我知道,但在我离开的前夜我还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我的心一紧: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当兵了,明天就走,不放心你这个傻丫头才上来看看的,很想很想听听你的声音,亲口向你说声再见……
他看起来从来没有过的忧伤,我故作轻松地说:笨蛋,部队里没有电脑吗?
他说:我要去的是边疆,边疆连交通都不方便,更别说网络了……
他安静地向我说了再见,而我,面对着这闪烁的显示屏,心开始隐隐作痛。
他的头像一直亮着,一直不肯下线。我知道他在等我说再见,或者,另一句更重要的话语。
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我终于敲出了两个字:保重。
于是,他下了。
永远的。
而我终于泪流满面。
那次之后,他真的没再在网上出现过。只是常常的,他会出现在我梦里,虽然那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
每个夜深人静的午夜,我总是停留在他的网站看他写下的文字,不厌其烦的翻看我们的聊天记录。那感觉就好似淋了一场又一场雨,湿透了心灵,却再也再不到任何阳光烘干。
我坚持给那个没人在用的qq号码写留言,不停的:
你还好吗?
你在那边还好吗?
我看到了关于你们部队的报道,电视里那群晒得黑黑的家伙哪一个是你?
你那边又下雪了,听说快零下二十多度了,别冻着了。
……
没有人回复,一直一直沉默着。
说不出的失望与难过。
我常常看着电话发呆。心里揣测着他的声线,那应该是多么有磁性的声音啊。
但是,就算他果真打了电话来,我也无福消受了。
因为在一次爆炸事故中,陈子键永远地离开了我,而我的耳朵,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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