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词太浪漫又太沉重,有一个词太短暂又太永恒,有一个词太飘渺又太实际,有一个词太幻想又太失望。有一个词都曾经有过却又不都曾珍惜。
夏日周末,在一中学门口等放学的外甥。门禁森严,旁人不得入。阳光下三四个一样等人的人都有点不耐烦。其中一个拿支玫瑰的十七八岁男孩,更是如此,急躁的转着圈。再次见他时,手里多了两个冰激凌。这东西比玫瑰更难保护:看他先是小心的一点点将流下来的舔去,再是对越来越多流下来的叹气。不多会儿,那精美而沟壑纵横的“山峰”就被光秃秃而软塌塌的“泥塘”代替了。看他神情专注而紧张的样子,不仅莞尔。
铁门对面,终于来了一群花枝招展、青春焕发的队伍。当玫瑰贴近脸庞的时候,分不清脸色还是玫瑰哪个更红艳更娇嫩。女孩将那不成形了的冰激凌一口吞下,大声的夸赞说这样子吃菜最过瘾最解渴,男孩似乎还在小声说“化了对不起”之类的话。此后,随着电动车毫无声息的远去,男孩和女孩都不见了。只是那女孩抱着男孩后腰,嗅着玫瑰的样子,还一直清晰的留在眼前。让心里回荡起一股极清纯的情愫,好像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相似的场合、相似的情景、相似的感觉。有一种让人眩晕的幸福感。
夕阳西下,一条尘土滚滚的马路上,奔驰的车流里夹着一辆装满破烂的人力车。车上有纸壳板、烂报纸,废泡沫等,捆的高高的。拉车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黑红的脸膛,虬髯的头发,说不上英俊。跟车的是个年龄相仿的女子,从脸色和衣着看,与在满城市转悠的任何一群收破烂的乡下人没有什么区别。
女人手里拿着一个烧饼,自己小小的咬一口,再使劲的递给男人,应该是硬塞在男人嘴里,然后就目不转睛的盯着男人,看他咀嚼,看他吞咽。然后再嘟嘟囔囔的说着话,这话大概只有他俩人才能懂。只是作为旁观者,女人炽烈的眼神,任谁都能理解其中有一种爱到骨子里的痴情。而那幸福的男子,被夕阳的红晕抹红了黑紫的脸,那没有笑的皱纹里都挂满了爱的纹路。我骑着自行车平静的在他们身边,随行了五六分钟。似乎能嗅到他们身上或车上散发出来的汗臭。现在想起来,都无法描述当时的那种观感,只觉得这几分钟的时间象活在童话里一样,那拉车的就是王子,那跟车的一定就是公主了。
对楼的三楼,住着一对老年夫妻。妻子高高胖胖大大咧咧,丈夫身材适中精神矍铄。他们与母亲相熟,可能是因老年人之间有共同语言吧,于是有时碰面了也打个招呼。多年来,每次碰面总是见老太太拎着个布兜,丈夫心平气和地跟着,永远是那么知足和安详。
去年冬天,再见俩人遛弯,变成了妻子被丈夫搀着。到今年春末,更少见俩人下楼,只偶见老头拿着原来的布兜急急走过。母亲说那老太太病了。再后来见几回老头推着老太太在操场上晒太阳,显然看出老太太已瘫了。俩老太太聊天。
就听见老太太说:“我说不下来,他非要下来。这上楼下楼的,要他背着,实在是不方便。”
问说为何不让孩子来帮忙,老头说:“年轻人毛手毛脚,交给他们不放心。再说他们都有家还有事,他们来了,还要我照顾呢。倒是我们俩在一起四十多年了,谁什么脾气秉性都习惯,再说我的身体还能干。”
上月的一天,母亲和我说那老太太走了。那感觉和我一样没多少悲伤倒是替老头高兴,终于可休息了。可没想到上周这个还能背着老太太上下楼自称身体能干的老头也走了,就在他妻子下葬十二天后的晚上。母亲说:“他们是携手一辈子的夫妻,丈夫怎么舍得妻子一人孤单呢?我们该高兴,这世上还有这么感人的爱情!”……
那对中学生,不一定能白头偕老。然而在适当的时候,遇上适当的人,做了适当的事,这爱就已经很幸福了。那对乡下夫妻,不一定家财万贯。然而那样的时刻,一块很普通的烧饼,一定胜过满汉全席。那对相随而去的夫妻,不一定是幸福的。相随相伴的平和是平淡的,相濡以沫的服务是辛劳的,相伴而去的结局是伤感的。
我不认识那对中学生。更不知那对收破烂的乡下夫妻姓字名谁,至于这对老夫妻只知道老头姓张。对他们来说,当然也不认识我,我只是从他们身边匆匆走过的旁观者。而作为一个旁观者,在匆匆的行走中,偶尔瞻仰了一段他们的爱情,陪同了一段他们的幸福,又感到足够幸运。
什么是爱情?爱情是什么味道?海枯石烂的永远,还是不说的好。青春永驻的童话,还是不说的好。对于自己,那些真的已经很遥远了……
瞻仰别人的爱情,追寻自己的回忆,在片刻的温存里安慰自己,在永恒的平淡里凝视对方,在没有笑脸没有玫瑰的夜晚,轻轻抹掉对方流出眼角的泪水,似乎觉得,爱还没有走远,就躲在一个一直不曾留意的角落里,在耐心的等候被你我拾起来、被珍惜、被怜爱。
艾青说,这个世界,什么都古老,只有爱情,却永远年轻;这个世界,充满了诡谲,只有爱情,却永远天真。只要有爱情,鱼在水中游,鸟在天上飞,黑夜也透明。这么说来,忽然觉得自己还算年青,还算天真,还算透明!
于木鱼宅
2009-6-22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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