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久在茅坑不知臭。很多习以为常的事,如果不是偶尔被局外人指出了其中的荒谬,本来觉得一切都很正常,一切就该如此的。
就说“西安学童为欢迎连战表演朗诵剧《连爷爷您回来了》”这件事吧,当时觉得学生很投入,领导很开心,场景很热烈,一切很圆满。可看了龙应台写的《走过的路》,忽然觉得这圆满的背后还有另外一层解读:
她说“夸张的手势、做作的音调、不属于天真儿童的戏剧化的台词,成为许多台湾人揶揄讽刺的笑柄。也有许多人,批评这些有「政治立场」的成人们,对无辜的西安孩子们尖酸刻薄,不厚道。我相信,不赞成对西安孩子嘲笑的人,不见得就欣赏那极尽夸张、充满成人意志的表演风格,而可能他们和我一样,还深深记得台湾人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
然后,她列举了自己在七八十年代,为蒋总统连任,为营造「全国拥戴、万众一心」的气氛,为配合政府举行的大学生朗诵比赛,用最大的热情,歌颂领袖的伟大,几个夜晚通宵工作,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的情景:你是那渊远流长的长江,带着我们航行远方;你是那茫茫河汉的星座,照亮我们迷蒙的岐路,领袖啊你是指引我们走向辉煌的舵手…,再加上“长江、黄河、长城、龙的子孙…,配上气势滂薄的交响乐,字正腔圆的北京腔,以及激越的手势、虔诚的表情、流动灵转的眼神,……感动了很多人,也为学校赢得了荣耀。而实际上当时的自己却“浑然不知这「领袖」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在这个青春浪漫的时刻里,同一个大学的一群学生正被逮捕、被讯问、被监禁、被判刑,只因读了「不该读的书」,「说了不该说」的话。……
不过,还好。她现在至少不用再这样了,她的孩子大概也不会再这样了,因为就她来说“这一段路已经“走过”了”。而对照的是,还在不时面对“立正唱国歌、慷慨喊口号,夸张说万岁”的伟大而庄严的舞台,我们的路还要走多久呢?
对任何一个中国人来说,毛泽东的重要一定远远大于华盛顿。这不仅从60年前那一天山呼海啸的“万岁”声里体现了,也从十几年后红色语录的海洋里领教了。很难设想,作为一个中国人,在这样的潮流里,你敢逆流而动?
1949年10月1日的天安门广场,相比1783年12月23日的美国国会大厦,总觉得如地球的正反两面:
一方是领袖在挥手,一方是将军在鞠躬;一方是民众在山呼万岁,一方是议员在安心受礼;一方在宣布从此后掌握了天下,一方在虔诚的让出双手打下的江山……实在的设想一下,作为华盛顿,当他走进议会大厦时,没有人给他献花,没有议员“热烈欢迎”的呼号,没有身为“主[xi]”的特殊座位,没有众星拱月的“紧密团结”,没有表达永远忠诚的赞歌,甚至没有一个得了解放的奴隶的感激涕零、更没了一层层宣誓、一次次效忠、一个个集会、一群群游行、一行行磕头礼拜、一圈圈举拳头、呼万岁……这样的典礼,是不是太特色,太冷清了?!而实际上,这些本来必定该有,一定要大有特有的一切,居然真的就一点没有,居然。二百多年过去的今天,再想起来,假如眼前也有一场这样的典礼,总觉得那景象,一定如同无法想象地球对面的美国人整天要脑袋向下活着那样,让人感觉荒谬。
然而,历史总归是历史。期望万岁的领袖,终于也没过了百年。永远正确的导师,还是被三七分成。而最红的救星、世纪的伟人,也随着日月的轮回,而越来越黯淡了……
是不是“当家做主站起来”了,无关紧要,“东方红”还是要不断的唱下去的。“改革开放富起来”了没有,还可以统计,“春天的故事”还将永远的讲下去。只是继往开来的新时代,我们是需要小岗村那样的又一张“违法”契约,还是需要从新华门里再走出来一位新的领路人?
于是,知道了广西北海银滩镇白虎头村委主任许坤的困境。村委书记说村党支部党员活动要从村委开支6—8万元,要求我这个村主任同意。而“我认为71活动为什么要群众买单?党组织搞活动,应从党费中支取,不应花群众的钱。党组织应当为群众谋利益,为人民服务,而不是为群众花钱。这么大一笔钱未经村民代表大会决定,我能同意吗?”
作为群众,我理解主任的困境。作为党员,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主任的问题。作为领路人们,是不是有必要出来回答一下呢?
想来,这个敢提出这个我问题的村主任,和当年那群敢按下手印的小岗村村民一样,他们可能很平凡,也可能会很伟大。
当然了,这个问题太小,这几万元钱太少,这个村主任太平凡。在六十年大庆的洪流里,这微弱的声音,很快就被和谐掉了。你听到的必将又是一场万众一心,团结一致,慷慨激昂的美妙赞歌。
那样的话,龙应台们大概又要大放厥词了。不过又有什么用呢?
于木鱼宅
2009-6-22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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