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源于敝帚自珍的心理,还是为了铭刻那段困顿辛酸的记忆,虽然父亲早已不再抽水烟,但那个已几近古董的水烟筒,他总是视若珍宝精心收藏。
父亲是个土生土长地地道道的农民。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唯一的嗜好就是抽水烟。当时我家包括爷爷奶奶在内,是个九口之家。为了生活,父亲除了耕种自家的九亩责任田之外,还常去帮粮店扛粮,帮酒坊挑水,帮砖厂担砖,帮林场肩树。父亲对穿着从不讲究,一年里难得买上一件新衣服,总是让母亲破了又缝,缝了又补的。偶尔穿上一件没有补丁的衣服,那准是逢年过节要走亲戚了。父亲对吃喝也不挑剔,偶尔家里吃鱼吃肉他是不动筷子的,总是让爷爷奶奶和我们多吃点。只是他的饭量很大,每餐狼吞虎咽的吃上三四碗。父亲常责怪自己的肚子太大,说这个家是被自己给吃穷了。
父亲从不埋怨的是自己抽水烟,那抽水烟的神情我至今仍记得很清晰:他一手端着水烟筒,一手拿着根香火,低着头,乜斜着眼睛,从口袋里掏出个洋铁盒子,从里面拈出一撮粗细不匀的细烟叶子,灌满在水烟筒前面的烟嘴里,点上,猛吸两口,那烟嘴上就有了一团小火星。他又猛吸,那小火星就明明灭灭地忽闪着,烟筒里的水就咕咚咕咚的响着,酷似母亲那煮沸了猪粥时发出的声音。同时,一圈一圈浓浓的烟雾缭绕开来。隔一会,那烟叶子燃烧完了,父亲用嘴吹去,又灌上一撮。如此循环往复,他陶醉其中。那贪婪状跟电影里吸食鸦片的没有两样,只是他常常是边抽边咳嗽着,那额上的皱纹也显得分外明了,远不是一个川字所能形容得了的。
父亲的烟叶子是自己种的。叶子长成后,他会亲自用竹垫子把它铺匀并慢慢风干,趁着收工回来的那会子把它切好,粗粗细细的不大讲究。然后用讨来的废旧报纸包好,存放在我家那个大木柜的一个固定角落。隔段时间,选个好天气,他又会不时地拿出来晒晒,防止烟叶子潮湿发霉。有一年天公不作美,连续的阴云天气,父亲晒好的烟叶子因为太久未晒发霉染上了一层绿色,父亲抽起来有一股霉味,且费了好大的劲也点不燃。没办法,母亲只好偷偷送了点口粮,兑回来几斤烟叶子。父亲狠狠地把母亲咒了好几回,说母亲是个败家的主,不懂得“积家如同针挑土”的道理,并赌气好些日子都不抽那水烟了。直到后来队里修水圳,父亲帮了几天工,赚回了几块钱,父亲才慢慢消停又开始抽水烟了。
父亲的水烟筒就宛如他身上的布腰带,是随身带着的。只要稍有停歇,他就会吞云吐雾的猛吸几口。我母亲常笑话说父亲是宁肯吃光饭也不肯少了这水烟的。可奇怪的是,父亲从不抽纸烟,哪怕是别人偶尔递给他一根,他也是从来不接的。我记得当时小叔在镇上教书,常带回来一两包建设牌香烟,抽起来很是斯文。但父亲从没抽过。母亲说他是怕自己管不了自己的嘴。因为一旦抽上纸烟那将会是一笔家里承受不起的开支。
父亲抽水烟的日子一直延续到我们姐弟都长大成人了。我记得他抽的第一包香烟是姐姐买回来的长沙烟。当时姐姐在长沙一家制衣厂打工,过年回来的时候买了一条烟孝敬给父亲。父亲满脸的不高兴,责备姐姐不知道节俭。可在姐姐递给父亲五千元钱买回了彩电装备了电话的当晚,父亲就抽上了,那脸上荡漾着的是幸福和骄傲。
现在父亲已是六十好几的人了。他抽的是我买给他的白沙烟,偶尔我同事朋友送给他一两包芙蓉王,他也舍得抽。只是他的烟量并不大,两天有一包就够了。我有时开玩笑说,我们夫妻俩上班每天孝敬您一包白沙烟是力所能及的,用不着为了省钱而难为了自己的烟瘾。他常无奈的笑笑说,过去抽水烟那哪是犯烟瘾,只是为了驱除劳作的困顿排解生活的愁云罢了。哎,父亲珍藏这水烟筒,是为了珍藏那曾经遭受的窘迫与沧桑,是为了珍爱现在的好时光。(平江四中 李海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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