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游历一方景致,大多被喧嚣所占,总难求得心灵归静。其众多景观,亦在脑中逐日模糊,只剩下“名刹少林”、“五岳独尊”、“苏堤春晓”等等一些苍白的字眼彰显着这地方曾去过,那地方曾游过。然于模糊记忆中,游历京城颐和园时所观地书之景,却唯独留下了深刻印象,过去多年,回想时仍清晰如昨。
忆及,记得当时是与数友相携而入海淀。初踏皇园,即被郁葱柳林下随风飘来的清凉扫去了满身的疲倦。一湖一山,数亭千房,跃入眼帘,让人心旷神怡;万寿山顶的佛钟梵音,时击心扉,荡今连旧,似入前朝……心绪正被皇家气派震慑时,目及亭旁古道上,数位手持笔状物的老者涂抹着什么。不经然,心随意转,移足观之。
凑近些看,发现原是以清水为墨,以大地为纸的地书者,正在作着地书。自幼颇爱书法,见此情景,自是极感兴趣,便悄立一旁,作一静观。
书者老龄居多,间杂有几名少年。他们一手持笔,一手拎壶,上躯略为前倾,足则一前一后,盘稳笔灵,以水当墨,轻点凡尘。老者无不具仙风道骨,少者无不潇洒自然,令人极为羡煞。字则有大有小,大者三十公分见方,小者十四五厘米;一人一体,一砖一字,多为行楷,鲜见草书者。字风或飘逸,或沉稳,时而缓笔,时而急走,点捺撇折间,犹见功底,包藏着无尽雅兴。
逐一观看,有的正书《三字经》,水过字显,瞧之入眼,心思亦与笔动。有的则以书圣《兰亭序》等为内容,着笔见功,妙趣横生。习惯了羲之行楷神韵,而一对照硕大地书的行楷体,两相比阅下,竟别有一番风味。有的则东一字西一语,互无关联,然一字一观,亦其乐无穷……
如此景致,早已引来观者数众。有的颌首静观,呈陶醉状,边看边思;有的则目随笔走,照之隔空浅划,如入课堂;偶有三两交谈者,皆是细语轻声,似怕扰了书者心境;间或有离去者,亦是一步一回首,不舍之情让人动容。
字,一路延展下去,似无尽头。写过的,慢慢风干消散,只留浅浅一线痕迹于板砖上,似习字者的人生之轨,如不细察,已然看不见。书者依然气定神闲,不紧不慢,早已进入忘我之境界;观者则是兴趣盎然,一拨走了,又驻足一拨,于赞叹声中阅字审心,淡看着人生写意。于是,人、景、字、思……悄然融入一体,勾兑出一幅恬静的自然之景观。
早已弃了游园之目的,静下心来,驻足观看,不经然已是数时有余。同行者入湖划舟、跨亭临山,多景览后已回,我却仍潜心于观看地书而入神。众侃,何不拜师?我没言语,仅一笑作答。他们怎知我此时心思:万景过眼皆空物,一览众字已足矣。
与友离去后,终被园中习字情景所牵怀,后又数次独自去游。皆清早去,落日回。习者一般上、下午各演字两至三时。某日也手痒心动,借一老者水笔,在石径上信手涂来,与之相差甚远,自惭莫名。老者一旁哈哈大笑,拈须言道:字随水来,水随风去,只为雅趣,何须求功?日长后,自见笔力也。
闻言心更惭愧,想之忽亦明白,道谢后坦然归去。自此,至离京的岁月里,地书情结便扎根于心,后自己也置了一套行头,没事时便在营房空地前照章作之。哪怕是退伍还乡,或是置身商海,也从未间断,虽未有园中老者一般功成,但其雅趣,似也渐得一二。
地书,给了皇园仙境般的现实人生。总想这般景象植于所有景观,然可惜,它处不见。
曾游少林,侠书哲道所言的佛门气脉,已沉于商机不见踪影;曾登泰山,文人墨客所述的泰之自若,已让叫买声荡之无形;曾临西湖,诗词歌赋所绘的湖水柳堤,已沾染太多风尘气息……只有地书之景的雅致,仍留于脑中。观时,思时,尽管时空隔岁,却依然能从中觅得一缕清凉,让四季心情,得以片刻宁静。
谁能想到呢,千年传说与经久演译,竟抵不过稍纵即逝的一方地书。人生况味,便在各景间徘徊,击打着心扉,久久不停……
思索间,没发觉夜已深了。遥望窗外,繁星点点,夏风轻徐,心稍淡然,睡意亦渐浓。只是在睡意袭来之际,不由地望着夜幕寻思,那些在白日中过于喧闹的景地,不知这会儿是否已安然入睡,略为地回归一下自然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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