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温柔时是雪;暴虐时是难。二零零八年元月十四日夜,雷山下起了新年来的第一场雪。在火灶旁烤火的父亲欠了欠身走出房门,过了一会父亲回来了,一脸的阴沉。面部肌肉紧紧的绷着,神色流露出了紧张与恐慌。
“爸,怎么了?”我低声的问。
良久,父亲坐下织起渔网说“下雪了”。
“下雪好。瑞雪兆丰年啊!”我心不在焉的应着父亲也懒去想父亲沉重语气里的意思。
以前一听到下雪了,心里就会很高兴,可是这天夜晚,十多年来对雪的依恋情愫被这场突然而来的雪吓倒了。
父亲显得更严肃了。他问我家里还有多少米,我如实相告。父亲听后站起来莫不作声地向家里的“谷仓”走去。我不解,心事沉沉。夜很深了,家里还传来父亲翻谷的声音,那声音时而大时而小急促中却很有规律。
我静静的听着,家里是翻谷的声音,家外是雪花落地的声音。夜更深了天空却更白了。推开因积水而变的笨重的木窗,看着这因积雪加厚而变得苍白的村庄,心绪不宁。近处的竹林,草地,田埂,瓦房和远处的青山与小溪在这夜中显现出了模糊的轮廓,似乎是老天在人间雕刻的艺术作品,很美却那么的揪痛人心。小村庄已经被积雪覆盖了,只有一两声沉重的开木门的声音似乎告诉人们在这死寂的夜里还有一些人没有睡着。
次日苏醒,窗外的竹林一片素白。习惯了每年雪花的素裹,竹子被雪花压歪了像麦田里弯腰拾穗的老人。过了一两天太阳出来时它又能迎风招展绿意昂然,远远看去俨然风度翩翩的君子。
大白天看雪和夜晚看雪迥然不同。青山绿水的田园风光,一觉醒来却似置身于塞外雪山之上或冬天时节的哈尔滨之颠。
天地被雪花银装素裹时分外娇娆,顿时有一种凌云壮志之势撩拨心头,于是记起了当年毛泽东在甘肃写的那首词《沁园春·雪》来。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江山如此多娇······很美好很开阔的心胸!也许就是这样的胸怀造就了一代伟人的吧!!!
轻轻推开那因为积水太多从而变得笨重的木门,“吱···吱···呀···呀”一长声惊动了门前竹子枝头上的积雪,好几块积雪凌空而落狠狠的砸在雪地上,清开雪块一看,眼前的景象就像战壕上炮弹留下的痕迹一样让人感到触目惊心。
西风嗖嗖地刮着地上的积雪,时而还袭击我的肌肤,那种刺骨的冷让人感到心寒。我低头小心翼翼走出家门却在无意间看到雪地印有深浅不一的脚印,更早的在我还蒙头大睡的时候父亲就出门去了。这么寒冷的天又望着雪地上留下的足迹,父亲要去哪里?我的泪腺就像被刀片割断了一样,一股滚烫的泪水迸流而下······
寂静的早晨,太阳从远山的山顶上慢慢爬了出来。雪气虽寒,却因为太阳的出现,让世界多了几分温暖。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回来的,只是在家的一隅我看到了一双盛着雪水的解放鞋······
午餐后我庸懒的浏览网上的新闻。自从去年买了一台烂电脑回家后父亲就一直不高兴喋喋不休地唠叨着,可是现在父亲却一语不发,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父亲抱怨的声音了。也许父亲了解了这个时代,于是也就理解了儿子的做法了吧!
午后地上的积雪开始融化,小草露脸了羞怯怯的,风儿一吹又把头深深埋到雪地里去了。房外渐渐有了声音。大人的小孩的,男人的女人的,鸡的狗的,猪的牛的,反正平时听不到的声音也加上来了。
凝视远方,积雪都躲到阴暗的地方去了,见光的地方有些沙土凸现出来,气象正好,天空却突然阴沉下来。心里掠过一种不祥的预感,浑身悸恸却不知道那个令人感到恐慌的庞然大物是什么。
十六日早晨,地上的积雪没有要融化的意思。天还不够亮父亲就把我唤醒,指着前日在“谷仓”弄了一夜才装好的几袋稻谷说:“把这些谷子抬去打了,多准备一些米好一点,这个冬天我心里老觉得不踏实。”我想说:“爸我们家的米还有,过段时间在打吧!”但是看到父亲不说话,于是按照父亲的意思我们家又添了一些新米。
晚间雷山下起了第二场雪。雪来之时天空打过一声闷雷。父亲问我:“你听到响雷了吗?” 我点点头,心里却糊涂不知道父亲的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雷打雪四十天,老人说的”父亲沉重的说。看着父亲又听着外面下的冰雹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上,忘记了不知拿什么话来搪塞父亲。子夜十分冰雹渐小了,我起身上厕所刚开门朦胧的夜里又飘起了稻须般细小的雪花。“爸又下‘稻须雪’了”我说。父亲一听,脸色苍白。“稻须雪结合今天的天气特征,看来这场雪很难融化的了”父亲叹气说。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梦中我在渺茫的雪世界里堆雪人滚雪球和一群人在追逐嬉戏,突然梦里的景不见了,我一个人在自己不熟悉的地方不停的奔跑······半夜梦醒才发现被子被自己踢下床了,上厕所时右脚刚踩到雪地上自己就摔了一跤,左手肘处蹭破了一块皮红通通的,很痛。待镇静下来,用手电筒仔细一看,地上的积雪凝固并加上一 公分左右的冰冻。我哑然无语,事态正如父亲所说的一样,这场雪很难融化。
十七﹑十八﹑十九·······时间按照老天所给的轨道运转,冰冻一天比一天厚,一公分二公分······八公分九公分十公分······
一个星期之后用水告急用电告急,路面滑交通被迫封闭。
两个星期后路面冰冻达到了三十公分。小溪断流了,房子倒塌,物价上涨,生活用品紧缺,更多的是闹饥荒······冰冻持续了一个多月,停电停水二十多天,这些日子我和父亲相依为命,很艰难的过着一种原始的现代生活。
春节三十晚上,雷山县城恢复供电,我家离县城不远有幸在那天晚上看上央视的春节联欢晚会。随着电灯的发亮,一个月来一直阴沉沉的心情才有了一点点的喜悦,因为我和父亲战胜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灾难是在春节前夕,于是回家的人在半路上想家,家里的人在想着半路上滞留的人。我唯一庆幸的是能够在家里和父亲一起面对着由一场温柔的雪变成的灾难。
我和父亲的冬天就是在这样一场灾难中度过的,然而灾难却让我和父亲走得更亲更近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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