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孙家富商的后林园里,原本应当宁静的林园,传来一阵阵清脆的女儿声。“红儿,快看,这里有个人。”一身的长衣衫,孙家千金活脱是个假小子的装扮。“小姐,你可以再大声一点,这样老爷才会知道小姐你在后林园里。”名唤红儿的奴婢一脸无奈地随着小姐走过去。“啊,红儿你怎么不早说。”两人根本没有主仆之分。
“红儿,是个男人,是个男人耶。”孙家千金婉儿扯着红儿的袖子说。“小姐,我也看得出是个男人,问题是你再叫的话待会躺着的就换我们俩了。”老爷威胁小姐再出外捣乱的话就板子侍侯,看来小姐又忘记了她这次是偷溜出来的。
“看他的样子好象病了,怎么办?”婉儿压低了声音,她可不想被爹的板子打啊。“能怎么办,总不能把他抬回府上吧?这样不被老爷打死才怪。再说了,就我们俩怎么抬得起他啊?”虽然躺着的是一个文弱书生。
“红儿,你怎么可以这样!这可是人命,人命耶!”婉儿的声调又升高了数度。“小姐!”红儿气得直跺脚,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是啊,红儿。这可是人命来的,你怎么能把他丢在这里不管呢?来人,抬回去府上,叫大夫过来看看。顺便把小姐也给抬回去。”一阵低沉的声音插进了两人的对话。“爹……”“老爷……”婉儿和红儿双双回过头,孙老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婉儿,还记得上次你偷跑上街吃了人家酒楼百两银子没钱还差点被捉上官府的时候你答应过爹什么?”孙老爷坐在正位上,婉儿站在中间。“女儿记得。女儿说过再也不出街了。”那次如果不是被小偷偷掉了钱袋,她也不至于那么倒霉要答应爹这个要求。“那你说你今天怎么又跑了出去?”孙老爷板着脸,这个女儿生就一副玲珑心,却只顾着玩,成天像个野小子般,让他忍不住叹息日后该怎么帮她找处好人家。
“爹,女儿没有跑出去。反正那凤凰林园也是我们孙家的,我也算是在自家的园里啊。”虽然这个园前后差不多有苏州有名的红满堂酒楼那么大。
“你还狡辩?”孙老爷气得站了起来,走到婉儿的面前。红儿眨着眼,示意婉儿不要顶嘴。
“老爷,那位公子醒了。”就在这时,一个下人走进来禀告。
“爹,我们先去看看那人好不好?”婉儿挽着孙老爷的手。“你一个女儿家去看什么看?”“可是人是女儿救的,女儿理应去看望啊。”婉儿笑咪咪的不理会孙老爷的臭脸,拉着红儿,“红儿,我们走。”两人转过身,朝孙老爷看不见的地方,同时露出一个满满的笑,这次又没事了。
客房里书生貌似已经没有大碍,等婉儿和红儿进来的时候,他已经能坐在桌边和孙老爷对话。
“晚生小姓龚,名秋生。是宜昌人氏,原本路过苏州要去赶考,岂料遇上贼劫,盘川全被劫走,还把晚生推倒至山下,误落园中。幸好遇上孙老爷。救命之恩感激不尽,请受晚生一拜。”说着就要起身跪拜,孙老爷扶着说:“不必客气,公子尽管在此养伤,不必拘谨多礼。”“是啊,你就放心地在这里养伤吧,反正爹又不会在乎多一个人吃饭的。”婉儿大咧咧地说。
龚秋生循着声音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一名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女,样子挺讨喜,但女身男装的装扮让人却之不恭。
“婉儿,不得无礼。”孙老爷的头又开始痛了,这个女儿到底是不是生就来气他的?“哦。”婉儿扁着嘴,红儿则在一旁偷着笑。
龚秋生连说着不介意。红儿说:“老爷,既然龚公子这么有文才不如叫他教我们小姐诗文,你说可好?”孙老爷笑着点头,这样婉儿总算有个约束了。而后看看龚秋生,为了报恩,龚秋生答应了这个要求,殊不知,他悲惨的教学生涯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红儿,你好可恶哦,这样陷害我。明知道我不会乖乖地坐在一边的了,还要我学诗文。”婉儿的嘴翘得老高,一脸的不情愿。“我只是叫你学诗文,没叫你要乖乖的学。”红儿根本不理会她,径自收拾行李。“红儿,你的意思是?”婉儿一脸的坏笑,红儿点了点头,老爷要出门,她也要跟着去。说让婉儿学诗文也不过是让老爷可以放心而已,至于怎么学,那就由得她了。“哈哈,太好了,我好期待明天的课!”
书房里,龚秋生拿着一本书,正在教婉儿。“子曰……”“书生。”婉儿不待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婉儿小姐,你应该叫我先生。”不是他迂腐,事关尊师之道。“可是拿着一本书在教我的先生不就应该称为书生么?”婉儿一脸甜甜的笑看着龚秋生,让人觉得如果说她错了就是一种罪过。想想也有理,于是他不再计较,继续说道:“子……”“书生。”婉儿再一次打断他。“怎么了?”“子曰,到底是老子日孔子日孟子日还是墨子日啊?”龚秋生开始有点昏暗的感觉。
“是孔子曰的。”“哦。”就在龚秋生以为可以继续的时候,婉儿又再打开了话匣子。“为什么你说的就是孔子呢?”“因为我说的是《论语》里的话,《论语》是孔子写的,所以说是孔子曰。”一口气解释完,龚秋生终于意识到了婉儿可人的表面下,有着气死人不偿命的本领。
“哦,那孔子都说了什么呢?”“子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龚秋生的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原本不是想说这个的,这话是他心里现在的感受,却不知觉的说了出来。原以为婉儿听完这话会伤心难过,他心里正懊悔着,却不想婉儿只沉默了一下下,马上又接着恍然大悟地说:“啊,孔子这话说得不错。”
还没等龚秋生反应过来,婉儿又接着说:“女子和小孩嘛都要用心去疼惜的,自然要小心呵护着,所以算是比较难养的一类。不能粗心,不像男子那么粗枝大叶,随便都能养。这话我懂了。”
龚秋生总算明白了,每一个问题的背后都会引发一次让人吐血身亡的危机。为了自家的性命安全着想,他决定今天的课到此结束。婉儿看着他有点狼狈地逃离书房,露出了一个胜利的大大的笑。
这样的情景不断地出现在往后的书房里。龚秋生从一开始的无所适从,到渐渐习惯了婉儿的捉弄,虽然他还是被欺负的一方,却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介意。
婉儿难得今天没有准时出现在书房里,龚秋生正拿着诗书温习。虽然今年的科考已经失之交臂,但是他并没有放弃。正看得入神,眼前突然一黑。一手小手遮住了他的眼睛。“婉儿,快点放手。”经过多日的相处,他们已经互唤名字,只是婉儿仍然常常叫他书生。“不对,不对,你再猜猜。”婉儿阴阳怪调地继续捉弄他。一下子就被猜到实在太打击她了。“婉儿我知道是你,别胡闹了。”龚秋生的语气有点生气。
虽然他是个正人君子,但是他也是一个地道的男人。婉儿不知所措的放开了手,虽然这段时间龚秋生已经习惯了她的捉弄,也能够给予回击,但不像现在这样生气过。“那么凶干什么?”婉儿甚是委屈。
“男女授受不亲。”龚秋生知道自己并不讨厌她的接近,只是为了她的清白,他还是不能任由她太胡闹。
“男女瘦瘦不亲?为什么瘦瘦的人就不能亲?那是不是胖胖的人就可以亲呢?”眼珠子一转,婉儿像往常一样耍赖。不过这次龚秋生没有像往常那样接口,仍旧绷着一张脸。
婉儿见他并不答话,再一看,他的脸色深沉。原先快活的气氛一下就没了。吸吸鼻子,婉儿的眼眶红了起来。“书生,你是不是不喜欢婉儿了?”浓浓的鼻音宣泄了她的委屈。
“我……”龚秋生没想到婉儿会哭,早已习惯她的顽皮,一下见到她小女子的一面,顿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况且婉儿这问题也太直接了,按照他的性子,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我就知道,书生一定是不喜欢婉儿了。爹爹和红儿不要婉儿了,所以他们都出门了。书生也不要婉儿了,所以书生才会生婉儿的气。”好难过,想到书生有可能不喜欢她,她心里就觉得闷着一股气。以前她也总以捉弄人为乐,可是并没有真正为难过谁,而且对谁也是捉弄了几次就觉得无趣。不像这个书生,让她总是忍不住一直想捉弄下去。总觉得,只要跟在他身边,看他被自己的话堵得说不出话来就觉得很开心。
“婉儿,我没有说过不喜欢你,也没说过不要你。”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比较喜欢婉儿古灵精怪的样子,而不想看到这些会让他觉得窒息的眼泪。
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还在抗议的婉儿根本没有注意到龚秋生看着她的眼神有多么的不舍。“你说谎,你明明就是不想要婉儿了。要不你怎么就会对婉儿那么生气了呢?”
那是因为你在我身后一直磨啊磨的,哪个正常男人受得了啊?不过龚秋生很聪明的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是我不对,婉儿别哭了好么?”遇上她,活该是他要栽了。谁教他既喜欢她顽皮活泼的样子,又对她的眼泪无撤呢?
“那书生你是不会不要婉儿了是么?”还是一脸质疑的样子看着他。
“恩,我龚秋生喜欢婉儿,也不会不要婉儿。这样你可以相信了么?”“可是我不相信。”
“爹?”“孙老爷?”
“瞧你们都做了什么好事?我不过离开几天,你们居然就私定终生?”孙老爷一脸的严肃。
“爹,不是的。”婉儿想要解释,虽然她是想要和书生在一起,可是她没有想要私定终生。她只是怕书生会不要她。不过她并不知道刚才那些对话无论是听在哪个人耳里都是一段十足的情定终生的对白。
“婉儿,你先出一出来,让你爹和龚先生好好谈谈。”红儿半哄半拉地把婉儿扯了出来。
“傻丫头,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上那块木头了?”红儿倒不是觉得意外,只是想让婉儿认清这个事实。毕竟婉儿对于情爱还很陌生,她有必要教导她。
“红儿,什么是喜欢?”虽然心里着急不知道爹会对书生怎样,但是红儿的话也成功的引开了她的注意。
“就是,比如你看到木头对你笑,你也会觉得很开心。如果木头凶你,你就会很容易觉得委屈。如果木头不理你你就会连平时最喜欢吃的桂花糕也会觉得不好吃,吃不下去。还有一个就是,你想不想和木头在一起,不想让木头离开,让他可以一直让你欺负下去?”
瞧她每举例一个,婉儿就点一下头,她就已经知道这个丫头对那块书生木头动了心。“婉儿想要和书生在一起,不想书生离开。”“那么你就要听红儿和你爹的话,只要你乖乖的,嫁给那木头,他就不会离开了。”“嫁给书生?只要嫁给书生,他就会任由婉儿一直欺负下去,不会离开了么?”“是啊,那你想不想要嫁给那木头呢?”
饵已经下了,就等着鱼儿上勾了。“恩,婉儿要嫁给书生,这样婉儿以后就可以一直欺负他了。”知道往后书生都不会离开,婉儿想都没想就这样把自己给卖了。红儿看着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卖了的婉儿,摇头叹了口气。这对夫妻一个木头一个傻妞也算是绝配了。
书房内,孙老爷沉着一张脸。“龚先生,你和婉儿的对话,我都听到了。既然这样,你就要对我女儿负责。”“但是,孙老爷……”“怎么?莫非你在家里已有婚嫁?”故意更加降低声音,营造恐吓气氛。“没有。只是在下尚未立业,又无功名,只怕配不上小姐。”虽然他也很想娶婉儿,但是孙家是这里的首富,他不能要婉儿就这样下嫁给他。“这个你倒不用担心,有道是先成家后立业,等你娶了婉儿再考功名也不迟。”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不怕死的来照顾他女儿,他当然得尽快把他们凑成一对。
男儿不是都以事业为重的么?龚秋生很想反驳,但是看看孙老爷,他又不敢说了。就怕一个不高兴,会被丢了出去。“这个……”看他还在犹豫,孙老爷又换了一个脸色,“听说你父母早已双亡,你此次进京考取功名,是为了给父母一个安慰,以尽孝道?”“是的。”功名对于他来说,确实不是很重要。“但是龚先生是读书之人,必然也知道,百德以孝为先,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对吧?”
“是的。”虽然不明白孙老爷为什么突然和他谈起了这道德经,但他还是照实回答了。“娶了婉儿,你们龚家就可以有后。所以说,只要你娶了婉儿,你就可以尽孝道了。而且绝对比那三年一次的科举之考要快得多。”
一时间没想到孙老爷打的是这如意算盘,龚秋生愣了愣没反应过来。“既然你无异议就是同意了,下个月的初二是个不错的日子,到时候就把婚事给办了吧。”唉,看他这个老实的样子,婚后一定会被婉儿吃得实实的,他倒是多少有点替这个未来女婿可怜。不过能把宝贝女儿出清,孙老爷的心情自然是好到笑眯了一双眼。
“可是,孙老爷,明天就是初一了……”龚秋生刚刚反应过来。“还叫孙老爷?要改口叫岳父了。”说完,也不管后面那只七月半烤鸭一族的木头能不能消化得来,喜洋洋地出门购置嫁妆,孙家的宝贝捣蛋女儿终于出嫁了。
新婚之夜。喝完交杯酒,婉儿的脸红扑扑地看着龚秋生。“书生……”“还叫我书生?你要改口叫我相公了。”婉儿的眼珠子一转,“相公,为什么……”这次话还没出口,已经被某人吞进了肚子里。不让她有机会再说出那些啼笑皆非的话。他可不想新婚之夜被自家的娘子气得吐血。
半路捡来一个木头良人,可想而知往后他们日子会是多么的有趣。谁说书生总是输?只是此时春宵一刻值千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唯有那树上成双的鸟儿,悦耳的鸣叫宣示着有情人的幸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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