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风吹过，还是清晨，可能是因为太早的缘故，才会致使这条熟悉的街上，还没来得及恢复昔年的繁华。我拖着旅行包，站在火车站的出口，回想过去的岁月，有酸有甜，有悲有喜，多年的修为，如今却只剩下了无言的沉默。我像是从亘古的时代走来，感觉现在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空灵的幻觉，眼前的事物皆有陌生的感觉，远没有料想中来的贴切。但尽管如此，我在累了的时候，也不得不好好静下来疗养创痕——我从喧嚣中回来，只因我想到我至少还有一个家的存在。

我的家中，至少还有年老的仁父和慈母，因为少年的不羁，毕业那年出门记忆尚且犹新。我站在村口的桥头回望，那日家乡的天空异常的阴沉，没有阳光，母亲送我出门，但我还是期盼能在临别前见父亲一面，也许是想再听一次他的教诲。其实父母的教诲，正如我十六岁那年，偶尔间听到父母在背后谈话说的一样，“我们从孩子十岁那天起，对他的教导，就已经是不断重复给他前十年讲的那些话，只不过我们以前是在教导，今后却是在给他不断地提醒”。那时候我还未能品味出父亲的言语，多少年后的今天，我又何尝不时刻想重复多年前就想对你们说的那句话，爸妈，我回来了。

二、

我回来，一切都不会改变。城市的马路铺的更宽，高楼建的更高，拥入城市的人口愈来愈多，物事行行走走，依然继续，家乡的城市也从以往的静谧变成今日的喧嚣。我不过只是他们这些过客中的一个，匆匆来，匆匆去，谁也不会注意你今天是否是忧伤，明天是否是愉快。

那天的河流在静静的流淌着，四周很静，我记得父亲终于还是来为我送行，他依然苦口婆心的重复着那些话，我依然耐心地听着。他说，一切都是个定数，命运里已经在冥冥之中有了安排，这里终归是你出生的地方，是你的依靠，是你的家。

我鼓足勇气，握着他们的手，我说，放心，要是混不出个名堂，我绝不回来。

那一刻，我看见父母眼中隐隐含着泪花，我转过身，大摇大摆的离开。

天空中有几只不知名的飞鸟掠过，发出了一声声啼鸣，仿佛是在吟唱。我再次站在这边桥头回望，朝他们挥手，没有流泪，然后离开。桥头本是被无数的村民践踏，如今，更刻骨铭心的却是有更多的人在此挥别，那一刻，我看见春天的梨花开的那么的鲜艳，纯白色，一阵微风吹过，吹的花瓣飞扬起来……少年时的记忆，就这样重回了时光流，就算是那些曾经认为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如今回想，却也是那样的惬意，那样的温暖。

春意盎然的江南，已经入夏，一大片果园绿意更浓，果树上都结满了小小的果丁；记忆深刻的桥头，依然那样简陋，那样平凡。但这样的桥头，却是我曾日日夜夜思念过无数次的地方。

我曾想着等落叶归根之后，便抽假回来探亲，带着所爱的人，一起走过桥头，然后一起穿过果园的曲折幽径，那边的尽头，青山下的小溪流，溪流上的炊烟，父亲就站在溪流台上的小路上探望，然后我们相互寒暄，我就说，爸，我回来了。

三、

爸，我回来了。对着家门说出这几个字，我的心竟有一丝酸楚。然后我看见母亲激动的双眼和已经布满皱纹的脸出现在我面前，还有父亲粗糙的双手，括掉旱烟，从屋里走出来的模样。

看到他们的脸，我竟然有些后悔。儿女在外，为事业奔波，走的路途虽然是寂寞而艰辛的，但父母劳累的生活依然不减当年，寂寞依然同样点燃着他们的年华，有时候他们只会将泪水往心里咽，一切的一切，我都来不及补偿，这么多年，我为何竟不常回家看看？三个人都很激动，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语。就像是我还在孩童的时候受到欺负，忽然看见父亲出现在我的身边，那样的委屈，那样的眼泪，那样的嗟佗。

“爸，我回来了……”但后面的话，竟然哽在了喉咙里，半响也说不出来。这些话，我记得很久以前，那时候参加工作后，感受到生活的凄苦之后，就已经想对他们说，可是如今却只能再次哽住。我想说，你们还好吗，这些年你们都辛苦了……

我从小学后，就很少回家，那时候父亲毅然决定让我进县城就读初中，我当时也欣然向往。因为山路崎岖，路途较远，走出山里，还要在站台上等中巴车才能进城。我的学生生涯，包括以后的年月，我都常年在外寄宿，很少回家。也正因为如此，我对家乡才有一种向往，对父母，才有了更深的思念。

回家与父亲相处的这段日子，我很少见到父亲抽旱烟，他喜欢泡茶，我特地买了些他爱喝的茶叶回来，在午后，两人呆在果园子里聊家常，诉说爷俩多年的一些心事。偶尔他会找我下棋，直到茶冷，太阳西沉。一切忽然又显得那样温馨，那样令人满足。

不知道今天的天空为什么会是那种平常并不多见的亮蓝色，夕阳的光辉呈橘黄色，就这样洒在林子深处，像是为果园凭添了一丝细碎。

四、

今天是父亲节，很早的时候远处就有鞭炮声响起，一串又一串，我不知现在村里竟然还流行过这个节日。我只是早早的起床做饭，母亲今早成了帮手。饭好之后，以为父亲还在睡着，便试着叫唤了一声，母亲却说，父亲在半夜就已经出门了，我愕然。村子里的杨伯伯在凌晨三点半左右忽然去世，半夜炮声就已经响起，只不过还在睡梦中的我没有听见而已。

杨伯伯在我很小的时候，在村里老一辈之中算是最有实力的几个人之一，那时候我没少得他的教诲，只不过年少更事不多，便很少听的进去。可是这样一个人，就这样抛下了家人，独自离去。

一个人就算生能为人杰，死后也带不走什么，有太多的人操劳了一辈子，还没享到福便已归黄土，这是世上最无奈的事，也是人类最悲哀的事情之一。

要不是我寥落的生活忽然透不过气，要不是爱我的人已经心灰意冷，我爱的人已经不再爱我，我想我依然是活在童话世界中的那个人，那个过于自信，过于骄傲，过于自我的人。要不是让我体会到世态的这些苍凉，我又怎么会有这样的反思？

每走一步路，就会明白一些事。或许在我们堪破一些本就早开堪破的事情的时候，早就又已经有另外的事情等着我们来看，重要的是如何去看待，如何去诠释，如何去反思。我看着父亲消瘦的脸颊，似乎有一丝冷意。也许在他看来，人要离去，谁也抓不住，只是年华在指间流逝，可惜的是还没能够看到后人的荣誉，所以害怕悲哀发生。

五、

多年前的朋友，有的已经成家，有的已经都有了小孩，他们邀请我参加同学聚会，说是为我接风洗尘，我没再推辞。正如很久以前，我带着我所爱的人，邀请同学参加聚会，他们眼中的欣赏和羡慕，让我的心，仿佛置身在花的世界，满是幸福。

如今人已去，爱已逝，我也已从那个城市回到家乡，虽然回来的日期不会很久，但“家”给我的东西，足够让我好好栖息。

同样的聚会，同样是同学，同样是寒暄，同样是干杯。但一切都不一样了，很久以前认为很在乎的事，现在需要伪装去逃避，得到的反而是那些曾经不关注的人和风景。一个人若是逃避的活着，或者是不得不以另外一种方式活着，这是否也是人类最悲哀的事情之一呢？

过几天，我又要离开我的故土，因为时间的缘故，让我看到以往的诠释，这些诠释让我在静谧中渐渐存活下来，直到让它们在我脑海重新长出生命的芽。

站在桥头上，看以前的记忆，那么冗长，那么亘古，仿佛发生在上辈子的事，如今回想，却依旧犹新。多少年后，当我站在桥头上再次感叹，回想今日的事，今日的心情，一切是否又是另外一种诠释呢。

纵然很多年后，我至少不会忘记我还有着这样一个美丽的家园，“小桥流水人家，枯藤老树昏鸦”，这样的感觉真好，像是那些我曾日日夜夜所想保护的人，她的一瞥一笑，都会成为我心中那条湍急的河流。不管是失恋还是失意，我都在静谧中诠释，站在桥这头，望着桥那头的父母露出微笑，我说，爸，我回来了。

没有什么是真正想要的，也许正因为我们没有得到，才会想要。真正想要的，是一种长久的思想，譬如对父母的那份孝敬，譬如对家庭的那份该有的依赖，即使我们已经长大，能够独立，父母的爱，也是持续永久的。也只有父母的爱，才能化解心中的仇怨，也只有家的感觉，才能淡化胸中的那份执着。

那么我情愿时刻能够拥有这样的温暖，我还是想再次站在桥头，对着对岸呼喊，爸，我回来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