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肝中的苦难,苦难中的祝福
——一个乙肝病毒携带者的真实经历
一 引子:腾讯的offer
在被腾讯北京研究院郑全战院长面试完,并取得确定答复后的那天中午,我的心情极其的愉快。那天的天很蓝,蓝蓝的天上点缀着朵朵白云,白云随风而动。我骑着车,感受着从身上从脸上拂晓而过的轻风,在校园里慢慢的骑行,悠闲的看着天上的云卷云舒。然后,我拿起手机摄像机,举着手,哼着小调,记录着这路上美丽的心情和美丽的景色。
下午见人力资源hr的时候,他的心情同样如此的轻松。他见到我面之后就说,你看今天的天气真是出奇的好,从这里甚至可以看到西山。我说是,雨后天晴的天空让人格外的感动。
我简单的看了看拿到了手中的腾讯实习offer,郑重的在上面签下了名字。然后随便的看着另一份资料——入职指引书。当我看到里面有入职体检和体检项目的时候,我的心情开始复杂起来。我看到里面要查的项目“血常规、肝功能项、尿常规……等”,似乎就预感我可能会卡在这一关了。
我的思绪开始乱飞,一直飞到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和研究生的时候……
二 父亲的眼神
我是一个乙肝病毒携带者,这个事实在我高考前的某一天就知道了。
那天,班主任把我悄悄的叫到一个地方,然后用极其低沉的声音对我说:“你有乙肝?!”我那时感觉天似乎要塌下来,觉得世界末日的来临,我回想着初中的时候那些可怕的传闻,说乙肝会治癌,很容易到可以通过空气传染,最可怕的是一辈都治不好……我和我的几位朋友甚至也为此远离和取笑过另一个被传有乙肝的朋友……我怎么会有乙肝呢?
班主任似乎也是这样震惊又恐慌的心情,他继续低沉而哀伤的,同样又夹杂着一种试图安慰和鼓励的口吻对我说:“没有关系的,或许是查错了,要不你去复查一下?我已经打电话给你妈妈,她明天会先来学校,然后陪你一起去市正规医院检查的。”
我压根儿就没有听懂他的话,茫然若失,胡思乱想。难道我的军人梦想甚至是大学梦都泡汤了?难道我一辈子就要在孤独中度过?难道我就是要这样的在癌症中死去?怪不得自己的尿是黄的,怪不得自己不喜欢吃肥肉,怪不得自己也不喜欢吃牛肉……
我怎么染上这该死的病呢?在恐惧与迷茫中,我的思绪又飘回到九岁的时候,那时父亲就因肝癌去世。会不会是父亲的传染?那时,在父亲确症期间,母亲严厉的要求我不能去医院探望父亲,甚至当父亲放弃医疗住在家里等死的期间,母亲也要求我不能和父亲接触的太近。至今,我仍然对父亲的眼神,父亲那种既想活下去,又无力要求治疗;既想让我近前来,又不忍心让我过去的眼神,我甚至后来都不敢对视他。在他去世后的时日里,这种眼神屡次的出现在我的梦中,挥之不去。
在他去世之前,我没有替他穿过一次衣服,倒过一次水,问过一个问题,更别谈有一次抚摩,一次的亲昵了。是我亲耳听到他最后的三声极有力的呼吸,似乎想把这个世界的空气要吸干一般,然后就那样睁着眼睛离世的。在他入殓的时候,长辈们依然不让我近身,我自己也不敢。然而,恐惧和渴望、无奈和悲伤在我心里一直挣扎,直到他入棺要盖棺之前的刹那,我才鼓足勇气,屏着呼吸,看了他最后的一眼。我见父亲身形极其的瘦弱,脸庞全是骨头,几乎没有了肉。头发几乎腿光。腿也极其的瘦小。这也我印象中健壮、意气风发、不知疲倦、有着让人妒忌的当官的人才有的国字脸庞和波浪式头发的威武形象相去甚远……母亲后来在奶奶去世的时候说,奶奶去世的时候和父亲的身形几乎一样,连同神情与嶙峋的瘦弱。我不忍,也不敢再多看,最后的余光又一次看到父亲的眼神,这时父亲的眼睛终于闭上了,是母亲替他合上的。我赶紧跑开,在屋外的空气中,我放开鼻子与嘴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屋外的潮湿而新鲜空气。而父亲紧闭的双眼、以及他那复杂的眼神,已经深深的刻入我的心里。
三 母亲的憔悴
我怎么会当上乙肝呢?我开始发怒,开始怨恨。
我的思绪又飘到了了小学的时候,或许是命运的捉弄,那时母亲对我格外的疼爱,甚至是偏爱。遇到任何要打的预防针,无论家里是否拮据,即便借钱,都会让我去打。然后再有余钱才会轮到三个姐姐。
打预防针的场景我至今记忆犹新,所有的人用一个针头,要么是先大剂量的充入注射里,然后一个人一点的打。要么是每次打完加药,然后还是用原来的针头接着打。记得初二的时候,我是班长,学校里来了打预防针的医疗队,所有人都不愿意先打,我做为班长,试图鼓足勇气,第一个来。这时就让另一个人占先了,我第二个打。我想,如果我之前的那个同学如果已经有了乙肝,那我肯定有了。如果我早就有了乙肝,那我后面的所有同学,岂非全部也被传染了?……
我想一定是那个可恶的赤脚医生,他帮我打的预防针最多,一次也没有换过针头。怪不得他现在不做赤脚医生了,却搬到了城里过起了舒服的日子。我开始了我的诅咒,我甚至发誓以后飞黄腾达的那一天,要穷尽我的所有,去报复这些可恶的医生。
还记得当时的乙肝疫苗很贵,我记得大概要160块钱一个人。母亲竟然给我交了钱,让我打。那是第一次打针用一次性的针头,打完了送给我,我还很兴奋的拿着玩。现在想来,或许我那时已经感染上了乙肝病毒,而这预防针无疑是加多了我血液中的乙肝病毒。
想着想着,我对世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开始充满怨恨,并且诅咒那些没有医疗道德的人。可怨恨和诅咒帮助不了我脱离现实的恐惧。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
第二天很早的时候,大概7、8点钟,母亲就已经赶到医院了。我见母亲形容憔悴,眼神里尽是悲伤,眼眶里全是血丝。看来,母亲肯定是大哭过,并且是在没有人的地方。也肯定是一夜没有睡觉,坐得也肯定是最早的那班车,最早的时间赶到了学校。
早上我没有吃饭。母亲也来不及休息,我们一起又坐上了去市里面的汽车。从母亲的沉默中,我读出了她深深的自责和愧疚,这愧疚和恐惧、担忧连在一起,把她压得极其的憔悴。
我看着母亲憔悴的身形和悲伤的眼神,突然想起九岁的时候,我因为调皮,趴在学校二楼的护栏杆上以躲避捉迷床同学的手,结果头重脚轻,头朝下摔了下去。在我住院的时候,堂姐告诉我,母亲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像疯了一样,当时在地里打滚呼喊上苍。
想到这些,我的怨恨便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对母亲的感恩和安慰。
或许,从那一天开始,我真的长大了。乙肝的确带给我和我的家人极大的苦难,但是上帝却透过这苦难,给我和我的家人以极大的祝福。
四 三姐的故事
想到家人,我又想起三姐的故事来,那时她的故事似乎离我很远,现在却是很近。
三姐在我们四姐弟中,是最苦命的孩子。她出生之前,家里已经有两位女孩,父亲冒着被停职和罚款的风险,期待着母亲能生下一个儿子,奶奶甚至为她的降生准备了鞭炮。当接生婆说生下一个千金的时候,奶奶马上说要送给别人以交换来一个儿子。可父亲以其知识分子的远见或是道德之心留下了三姐。直到我的降临,让父亲才得以开慰,也为我真的丢了官职。可我的降生也给三姐带来了坏运。不只是父亲,几乎所有的亲人亲戚都是特别的偏爱我和大姐。对于二姐和三姐却相对的冷淡。虽然父母极尽全力想把一碗水端平,但敏锐的三姐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三姐在她的一篇日记中曾经写道“童年,本来是欢乐、无忧无虑的,而对于我却不。那时我多想和别的孩子一样在放学路上玩耍嬉戏,多想和伙伴一样欢乐无比,但是我不能。我每天放学之后必须老老实实的跟着父亲后面早点回到家里放牛、打柴,晚上趴在煤油灯下做功课。有时父亲突然检查作业,当检查出错误时,教了之后还没有懂,心里怦怦直跳,怕他无情的巴掌随时降临。所以一直以来,我都不敢跟他讲话,不敢在他前面做作业,他的眼睛一瞪足以令人胆颤,对他,我一向都是“怕”而远之。直到上五年级的那年,父亲突然因为劳累过度而永远的离我们而去,当时的我算不上十分的难过,还暗自高兴可以摆脱他的“束缚”,父亲走了,母亲的眼泪哭干了,全家人都无限的悲伤,而我却像一只自由的小鸟……”
在父亲去世以后,家境非常艰难,我、三姐、大姐却还在读书。我全然没有意识到读书机会的危机,但敏感的三姐肯定意识到了。然而母亲却以她的坚强坚持说:“只要你们任何一个人想读书,就算我累死,也会把你们供下去的。这,也是你们父亲的意思”。三姐对于父亲的去世也越来越感到悲伤和母亲的不易,于是她在日记中写道“到了初中之后,我才知道父亲的珍贵,才隐约知道父亲严肃的涵义,而我却一味的恨他!我开始哭了,泪水又一次浸湿了我的书本,于是我开始奋发读书,我要重操父业,成绩上升到了榜首。”
然而,贫穷还是让我们面临一个艰难的两难的选择,当时我和三姐同时在上初中,三姐念初三,我初二。家里实在无法同时供应两个孩子同时上高中,必须有一个去选择念学费很少又很快可以出来教书端“铁饭碗”的师范学院(中专)。当时师范的录取分数比高中的要高,按当时的客观成绩,我比三姐的要好,理应我去报师范,三姐去读高中。可是,因为我是男孩,又因为父亲去世之前一直念念不忘要我考上大学,或许更因为三姐的懂事,毅然决然的报考了师范。结果和预想的一样,三姐差几分,却因为家中的贫穷无法再多交钱去念高中。只好让三姐出去打工。
那时的三姐,特别想读书,又特别想赚钱帮家里不清债务和维持家用,尤其供我念高中。就在这种矛盾与挣扎,事实上又因为家里的境况没得选择的情况下选择了第二条路。以她的聪明,她很快就通过了当时条件相对最好工资(主要是加班费)也相对最高的通佳鞋厂。在她满心洋溢着对未来的希望与憧憬的告诉我们这个好消息后,我们接到了一个当时被震惊的一个噩耗——三姐被查出有乙肝……!而且,她被无条件的拒绝入职鞋厂。同时,这个消息也被所有的人,包括其他的亲戚都知道了。
接下来的日子,充满了恐惧和恐慌。我一个月回来一次,每次回来之后就闻到家里有很浓的中药味,母亲各处寻医问药,举债也再所不惜。而三姐,也坚持吃了一年!家里用的餐具都与三姐分开,虽然我当时觉得特别不爽,但还是照样这样做了。我想:在没有查出来之前,不要一起吃饭,不也没事吗?那时,虽然父亲去世了,但家里不是照样充满了快乐吗?快乐,如今到哪里去了?最要命的是,所有的亲戚都对三姐唯恐避之而不及,三姐想,无所谓的,反正他们本来也就不喜欢我的。就在这样孤苦中,熬过一天又一天。
后来,三姐决定再次出去打工,她不相信所有的厂都需要乙肝体检,同时,也学得更“聪明”,即使要检查,也千方百计的找人替检查。
然而,“乙肝”成了三姐心里永远的伤痛,也成了全家人不敢触碰的伤疤。尤其是母亲,她曾说,“如果可以,我替你爸爸去死。让他来养育你们会更好;如果可以,让我替你们得上乙肝,只要你们健康”……
三姐长年在外不想回家,甚至过年的时候。外边的世界多潇洒,回家却是阴冷和孤苦。后来,三姐甚至在外面谈了男朋友,而且男朋友比我们家还穷。母亲对他们和三姐极其不满意。再后来,三姐甚至在完全蛮着母亲的前提下,生下了小孩。母亲更为此伤心欲绝。
在我知道自己病情之前,在看到三姐被乙肝压得喘不过去来的时候,我心中除了同情,甚至有一种莫明的庆幸,庆幸自己没有染上。又带着恐惧,担心有召一日我也被感染上这可怕的乙肝病毒。无论如何,在那时,我总觉得三姐似乎离我很远,而乙肝病毒也似乎离我很远。
可是如今,三姐这伤痛而真实的故事,这乙肝病毒却一下子袭击到我的身上,有如此特殊的时期,如此清晰的,沉重的落在我的肩膀上,也沉重的落在母亲的肩膀上。
后来,我在考入大学之后更体会到三姐当时孤独的心情和矛盾,我千方百计的劝和母亲和她的关系。也开始教三姐学计算机。
几年以后,在三姐经历了长期的苦痛与挣扎之后,上帝的祝福开始临到三姐的身上。计算机技能给了她轻松工作的机会,也让她在主管的位子上得到了历练。随着经常流泪给母亲通话写信,和母亲的关系也慢慢和好如初,甚至比以前更亲密。
如今,三姐又生下一个女孩,我给她取名叫晗,“晗”本意“天将明”,我取此意,以记住最黑暗的苦难已经过去,愿三姐、三姐的一家和我们一家的生活,如同沐浴早晨的阳光一般,也沐浴着上帝的祝福。
五 数算祝福
在经历了几天的胡思乱想、神情恍惚之后,我才开始慢慢的走出这个阴影。在接受了这个事实之后,我也开始慢慢的适应并正视有乙肝的生活。虽然当时不知道,但的确,上帝借着乙肝的方式给了我许许多多的祝福。
最珍贵的祝福应该是朋友的真情。朋友们知道我的病情之后,没有一个歧视我,哪怕让我感受到一点点的改变。我从家带来的霉豆腐大家照样喜欢吃,朋友家人带过来的鸡肉也照样给我吃。尤其感谢litao、taojun、huangpeng、xiaoyan、xiaozhu、ganglutie……当然,还有老班chen老师……
记得高考的前一夜,我为我能否和大家一起吃饭而犯愁,我很想和大家一起吃。但是我又怕大家会怕我。我真的很怕一个人孤独的在一个角落吃饭,然后把这份心情带到考场。于是我就悄悄的问litao:“我这个……和别人一吃没有问题吧?”litao笑了,他说:“当然没有问题,以前还不是这样的?如果你实在担心,就加双公共筷子。但其实没有必要。”这话给了我极大的力量,让我在高考的时候保持着极兴奋的状态,直到顺利考完。
我也记得taojun宽慰我说:“谁不有个大病小病的,不同的是有人查出来了,有人没有查出来而已”。我为他的这句话而惊讶,后来想起来,都觉得里面实在包含了非常大的哲理,也是一个巨大的谎言下的真相。但当时我们根本没有不是为了讲什么哲理,却能体会到对方的关心与爱护。他还和我分享说他一直觉得身上一直有一个地方隐痛,但不知什么问题。我们互相宽慰,至今虽然远在各方,虽然我们做的职业不同,虽然我们的知识也不一样,但我们的好友的真情却一直未断,甚至越发的真切。
也难以忘记huangpeng以及他的一家人。他们给我的真情和厚恩如今还无以为报。huangpeng和我同病相怜,不同的是他早就知道他自己的情况。他父亲是一个极其亲和而豁达之人。我和他父亲——我称呼为伯父,简直无话不谈。我也在他们家过年,认识他的一家人。他为我和huangpeng租了一个单独的房子,就只有我们两住。虽然是地下室,但那个安静的环境,对我的高考复习影响极大。我和huangpeng虽然不是性情中人,但我对他的感谢和兄长般的照顾,无以忘怀。
xiaoyan对我的帮助更是直接而充满了朋友间的义气的。那时,因为对于乙肝的无知和恐惧,也不明白肝炎与乙肝病毒携带者的区别,以为大学入学体检以我们的身体是通不过的。于是,班主任想方设法的给我们疏通,好像都安排好了。但在,排队抽血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什么状况,那时,我感觉很害怕,害怕自己没有资格参加高考。这时,xiaoyan毫不犹豫的帮助了我,他抽了两次血,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对于xiaoyan的兄弟义气,至今仍是我心中感恩的财富。
xiaozhu和我也是同病相怜,他那时是小三阳,我是大三阳。但他却丝毫不觉得哪个更严重。他的积极的心态也感染了我。当时我们的床位挨着,他经常和我分享他的好吃的。还记得那时我没有什么钱,而方便面是当时特别喜欢的东西。可喜欢吃干脆的方便面却是因为和xiaozhu一起分享后留下的美好的印象。
还有许多的朋友,不,应该是所有的同学,没有一个对我有任何的区别对待,他们仍像以前那样的对我。虽然我和huangpeng住在了其他地方,但宿舍有什么活动,都会叫我们。我们仍然一起分享美食,一起踢球,一起爬山,一起在山中大吼(我们学校后面都是山,我们经常去爬山,并在那里像野兽一样的狂喊)这样和以前没有任何两样。体会到关爱更多了的日子久了,甚至让我也暂时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乙肝病毒携带者。
如今,我更加真真切切的明白,乙肝病毒给我带来的祝福,他不仅让我拥有了不变的友谊,而且是更真情的友谊。也改变了我的内心,让我开始主动的体会朋友们对我的关心,同时,也开始主动的关心我的朋友们。我想,乙肝病毒给我带来的学习、改变和真情,不亚于我在任何地方,任何教室,学到的任何一门学问。
不只这些,现在想来,正是因为乙肝,我才彻底的放弃了军人的梦想,而投身于更广阔更自由的社会空间——这也是当年班主任对我的安慰。
或许是受到了父亲当过兵的影响,或者受红色思想的影响,我从小就对军人有着天然的好感。如今其实也还是。只是,现在我更加理解本质上军人吸引我的到底是什么……?是威风吗?是身体好吗?是统一的制服吗?这些都不是,而是勇气、坚强。我想,我为自己没有进入军营而庆幸的原因不是失去了对军人的敬重,而是对现代中国军队的堕落,军政制度的非人性而失望而已。但对于那些敢于承担自己责任的军人,我一直保持着敬意。并且,也在时常提醒自己,勇气和坚强不应该只是军人的特质,也应该是所有男人,甚至所有人所应该追求的特质。这特质不一定要在军营产生和扎根,也可以在我的身上扎根,可以在社会上广泛的扎根。
现在回想起来,高中有太多的记忆和祝福都是乙肝带来的,每每想到这些,都让我心怀感恩。
然而,现实终归是现实,无知者仍然还在无知之中。恐惧的根源无知还依然存在,这根源和恐惧一直深存于我的内心。包括高考结束后,甚至在我读大学的整个时期,也仍然如此。
六 病急乱投医
高考结束了,我如愿的考上了大学。然而,乙肝病毒仍然占据在我的血液里,乙肝的心病也一直在我和母亲的心里无法一时一刻除去。
在我高考复习的那段时间,母亲几乎天天听广播,尤其是里面的一个关于乙肝的节目。并且抄下了那个医院的地址和电话。
我高考一结束,母亲就迫不及待的让我去那个医院就诊抓药。她说:“这个节目应该不是骗人的,人家天天播,还有许多的听众打来电话说医好了的。你就去吧。不要担心钱的问题。”
说着母亲从袋子里拿出了所有的钱,3张百元大钞和一堆的零钱。我被母亲的执著所感,也相信母亲说的话,听从了母亲的安排。
这天早上,母亲早早的就醒来,帮我把300元整钞放在了我的鞋垫底下,并叮嘱我把零钱入好。陪我走出大山去坐最早的班车。
这是我第一次进城,进的是南昌城。我以前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宜春市,去舅舅那儿拜年,为坐过那儿的手扶电梯而兴奋不已。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在出生的镇上乡下和高中学校所在的镇上度过的。
进城似乎很顺利,当我下了汽车。才发现我不会坐公交。母亲只是把地址抄给了我,没有抄电话,也没有坐车的路线。那时,天气很热,我问了很多人,各人指的方向都不一致。最后正在我茫然不知所措之际,一位中年妇女问我,有什么事情,要不要帮忙。我就把我找医院求医的事情告诉了她。
没想到她大拍她的大腿说,“怎么这么巧啊。我恰好认识一位中医,他在这方面是一个专家,治好了许多乙肝病人,并且开了一个门诊,就在什么什么地方。”
那时天很热,而且我没有吃早餐。我一听,觉得救星来临一般,全然没有怀疑和不安。
她说“诊所离这儿挺远的,坐公交很麻烦的。”
我问“那怎么办啊,有公交可以去吗?”
她说“我可以告诉你路线,但有点远。不如打车去,我正好去那边,倒是可以带你去,但得你自己出打的的钱”
我一想,她能带我去就已经不错了,车费当然我出了。我怯怯的问大概多少钱,在得知大概10多元的时候,放下心来。就随她打车过去。
下车的时候结算,大概二三十元钱,当时我虽然觉得很多,但为了治病,也不在乎这些了。
我们来到一个诊所,我见里面确实不少的人,心时也更踏实下来。我做了抽血检查。但结果得过两天才出。我一想:“没有结果怎么看病呢?可是,我不可能再来一趟啊。”医生就说:“没有关系,我先给你开几副药,以后有效了再加开。至于结果单,可以电话告之”。
我就听从医生的话,医生根据我身上带的钱的数目开了药。在付钱的时候,我悄悄的躲进厕所,把鞋子脱下,把已经几乎被汗水浸湿的三张钱递给了他。现在想想,不知他有没有闻到钱上的臭味呢?
然后,我背着很大麻袋的药回家。麻袋是黑色的袋子,用医生的话来说,“不要让人看见,看见了不好。”回家的路竟然极其的顺利,现在想起来,真的感谢神的引导,到镇上的时候没有车,却遇到了熟人,送我到了村口。到了村口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母亲一直在那里等我。
我看着黑夜中,拿着手电筒的母亲,心里感受到难言的温暖,和无可抑制的感动,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母亲帮我背着麻袋,我打着电筒,我们一起走在那回家路上,一起走进大山,走进前面的夜色里。
夜色很深,让我看不清母亲的眼神,而母亲估计也没有看到我的眼泪。
七 大学里藏得最深的焦虑
回想上帝借着乙肝病毒给我的高三带来的难以数算的祝福,其实不难想到,其中的许多都来自于或主动或被动的坦诚,以及面对这事实的勇气。
然而,在我顺利考上大学以后,我第一件担心的事情就是体检。在入学前,母亲曾充满爱意和焦虑的郑重告诉我,“不要把你的病情轻易的告诉任何人。一定要吸取你三姐的教训,正是因为亲戚们都知道了她的病情,才刻意的冷落,也影响了她的情绪”。我也深以为然。
于是,我开始陷入两难的困境。
我一方面想找人替检查,因为如果不找人替,我肯定百分之百的被检查出来。而一旦想到因此而被学校开除的话,那将是一个怎样恐怖的结局啊。入学的钱全部泡汤、十多年的学习、我所有的梦想,连同父亲的遗愿全部报废。全村人怎么想,母亲会承受多大的压力……我不知道,我想都不敢想……
而另一方面,我又不知找谁,也不愿意找任何人来替。那时刚入学,信任关系还没有建立起来,我又担心因为一个人就会把我的病情公开出去,我将如何在这个大学继续生活?那时真想,如果是一只狗或一只鸡的血,能借给我去顶替检查,那该多好啊。可是狗血都没有。而我的血,那早已被污染了的血,甚至连狗血都不如。
我一直在这种犹豫和矛盾中,直到排队体检的来临。我没有想出任何有效的办法来,只好自己来检查。在抽完血之后,我想出来了一个当时认为极其高明的想法:把抽血的那张条子的编号“不小心的”撕掉,让用我的血检查出来的结果单不能匹配而我的整体体检单,从而避免被贴上去,也避免我被认出是那个乙肝患者。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在忐忑与自我聪明的时间里度过。那时,我特别怕有电话找我(那时自己没有手机),一旦听谁说哪个单位找我时,我的心就会砰砰跳,因为怕通知不正常而被退学。
记得有一次,同学转告我,说校医院让我过去。我当时差点崩溃。心想,这一天,终归是来了。那时的感觉至今都记忆犹新。那感觉就像初一的时候偷了同学的饭票,然后等待下课要把它还给他,那一节课也是我最漫长的一节课,因为我没有任何勇气去面对那个结果。
可时间不会因你的恐惧而停转,现实也不会一个人的恐惧而改变。我也必须恐惧的面对这个现实。当时,我去了校医院,在那里,我经历了一个从地狱到天堂的转变。原来校医院叫我过去,只是让我拿一下班级的体检报告分发给各人……
我迅速的找到了我的体检报告,原来那个被撕掉一角的乙肝的体检单还是在我的体检报告里,我那高明的办法完全没有起到作用。我开始半忧半喜起来,一面为还没有通知我体检不而感到天堂般的喜悦,一面又担心以后会不会在某个时刻终于来临?
就是在这样的忧虑,自我保护中,就这样一直度过了我的大学。那滋味实在不好受,常常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一想到病毒在我的血液里流淌,心里就充满了恐慌和憎恨。
记得有一次,高中的好友litao给我打电话,我正在公交车上,不知为什么,或者是因为压抑太久,就和他聊起了我的郁闷。我说“我一个人在北京,什么都没有,没有亲人,没有后门,只有靠自己的努力。这本无所谓,因为我已经习惯了奋斗。可是,我连一个健康的身体都没有,这让我常常感到无助沮丧。”……朋友也不知如何安慰我。但是,每次我说出来之后,无论对谁,我心里的负担就会少了许多。
这样的状态,我一直保持了近四年,直到毕业前期,我终于鼓足了勇气,准备在朋友中更大范围的公开我的病情。
那次我和好友们一起吃饭,我小心的、小声的说出我的病情,并表示我的担心,因为我那时正准备考北大研究生,如果我考上了,北大不要我怎么办?我小心又期盼着听到朋友们的回馈,也做好了朋友们异样的眼神的准备。可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朋友们表现的极其平静。他们没有一个觉得这个事有什么严重的……!让我惊讶的是,他们甚至觉得这个毫不重要,也没有讨论和担心的必要。
我一下子松了口气,感觉压了我四年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毕业后,或许是因为我的坦诚,又或许是上帝又借着乙肝赐给我极大的祝福。让我如愿的牵上了我暗恋两年的女孩的手,也如愿的考上了北大的研究生。
八 面对女友 说还是不说
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大学毕业后,因乙肝带来的痛苦,以及在痛苦中的祝福又也有了新的开始。
自从和女友牵手了以后,我一直徘徊在“要不要跟她说我的病情?什么时候说?到底如何说?”的犹豫中。因为我的内心是如此的矛盾……
一方面,我真的很担心自己会把病毒传染给她,如果真是这样,后果真的很难想像……这时又想起母亲的话“我宁愿你父亲活着,而不是我活着;我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愿意你们受苦”,面对我所爱的人,我开始真切的体会到母亲这句话里的含义。另一方面,我看到网上无数的帖子说因为乙肝与女友分手的事,也听到广播里有听众这样谈过。她们或许自己无所谓,然而家人却有所谓。当他们的感情经受不住疾病与恐惧带来的压力的时候,就只好分手了。我很怕自己的感情也走到这一步。
然而,事实终究要勇敢的面对。在考完研后,因为感觉自己考不上,再加上身上没有钱的缘故,我开始了我的全职工作——一份创业公司的软件工程师。
由于公司处于创业初期,我是第三个员工。又刚从学校出来,根本没有实际的项目经验,以前学的许多的东西此处都不适用了。只好白天努力的完成任务,而晚上则花大量的时间学习。每天晚上看到凌晨一两点,很多时候甚至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大概是长时间的劳累劳心的缘故,我察觉到身体出现了异样,感觉腹部总是隐隐作痛。我又一次想到了乙肝,会不会肝功能都不正常了呢?会不会肝出问题了呢?
带着这些疑问,我一个人去了亚运村医院。做了乙肝检查。结果让我大吃一惊,我的肝功能指数(转氨酶)竟然达到了50!并且医生告诉我,一般来说40是正常的。我一下子蒙了!难道我现在得肝炎了?医生看出了我的惊慌,就安慰我说“没有关系的,你先休息一两天,然后再重新查一次,或许数据有问题。”我听从了他的意见,在那个五一,我一直在家里休息,然后再去检查。结果却仍然让我沮丧,我的肝功能指数仍然有50。我一下子崩溃了。这时还是医生安慰了我,他说:“这是一家社区医院,他检测出来的数据经常是不准确的,你得去正规三甲医院检查。北京最权威的乙肝医院应该是地坛医院,建议你去那儿看看。”
我虽然不愿意,但也没有其他办法。我来到了地坛医院,做了最权威的乙肝五项和dna检查,并挂了专家门诊。
我开始没有什么信心,但结果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的肝功能指数只有27。这是一个比较低的水平。我拿着结果看了专家门诊。很感谢那位医生,在那里我对于乙肝知识开始得到了一次比较科学全面的了解。
专家那次详细的告诉了我乙肝病毒的机理,并用科学来安慰我乙肝并不可怕,也不值得恐惧。他说乙肝唯一的坏处似乎是致癌率要比平常人高,但这也只是一种说法,对于癌症的机理我们现在并不清楚,并且这只是一个统计概率,平常人也可能患上癌症的。
医生又告诉我乙肝不是那么容易被传染的,在一般情况下都不会传染。这打消了很大的恐惧心理。
最重要的是医生又告诉我说:像你这种肝功能正常、肝脏也正常的患者根本不用治疗,也不用吃药。因为乙肝病毒和肝脏在你身体里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你的免疫系统也没有去攻击这些病毒,也没有导致你的肝脏受损。这让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下了地。因为如果需要治疗,我是没有这个经济支持的。
这位医生极其的谦和温柔,他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我在想,他每天要和多少患者打交道啊,正常人其实都会有点不耐烦的,可是他没有。每次想起这位医生的耐心,我便充满了感恩和敬佩,也提醒自己当尽自己的本分,耐心温柔的待人。——这或许是乙肝病毒带给我的又一个祝福吧?!
在和这位专家谈完的那天晚上,我就去找了我的女朋友。向她说明了全部的事实。那天晚上的情景我至今难以忘怀。
我们沿着马路一路走,走了很远很远。她一直在耐心的倾听我讲述。从乙肝的传染性,到我从小对乙肝的恐惧,以及自己对于乙肝知识的逐渐了解。
这时,我最担心的已经不是自己的问题了,我是担心的是她——我爱的女孩,会不会已经被我这个可恶的、懦弱的人所传染上了乙肝?
第二天,我们又一次来到医院。等待结果的过程极其的漫长,就像等待考研结果一样。当我拿到检验单,看到有一个阳性,一下子懵了,她不会已经被传染上了吧?!!我赶紧把结果拿到专家那里,专家看着我的表情,可爱的笑了。他说,“她的结果没事,而且已经具备了抗体了。而一个有抗体的人是不用担心被传染的——哪怕血液的接触”。专家的话让我们同时经历了一次起死回生的感受。
也因着这次的坦诚,我把我们的感情中我当时认为的最大的一个障碍清除了,内心感到无比的轻松。上帝又一次借着乙肝把祝福临到了我,和我的感情之上。
九 入读北大
随着我对于乙肝的传播途径,乙肝对于患者的危害有了更科学全面的了解,我对于乙肝的恐惧心理慢慢的开始卸除。然而,我慢慢开始发现,对于乙肝的歧视以及对于歧视的担心却开始与日俱增起来。
当我知道我顺利的被北大录取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我挣扎在选择去北大念书还是留在公司的选择当中。这里面最根本的原因当然是我担心自己去了学校会和社会脱节,过上“安逸”的生活。然而,隐秘在我心中还有一个或许不为人知的担忧,就是:如果我进了北大并放弃了待遇优良机会难得的工作,那到时候北大因为体检的缘故不要我了怎么办?
后来我查到了北大的新生入学健康标准,我看到“乙肝病毒携带者(肝功能非正常者除外)都属于合格的。”我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然而还是担心北大会不会不遵守这个规定?我做为一个渺小的个人,也无处伸冤啊。
于是,我就这样怀着忐忑的心情做完了体检。感谢上帝给了我足够的勇气真实的面对这个事实。而不不再像高中那样找人替查,也不再像大学那样想出那个高明的主意,让我大学四年来一直活在焦虑和恐惧的奴役之下。
然而,北大体检的结果让我感动。每个人都有一张体检表,且是保密密封给每个人的,别人不得查看。我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的内容,当我读到“体检结果合格:携带乙肝病毒,建议一年体检两次,建议注意清淡饮食与合理休息,建议以乐观快乐的心生活”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内心的狂喜,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感动,潸然泪下。
这或许是我第一次如此坦诚而真实的,面对用自己身体的血检查出来的结果。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明了的,读到被接受的邀请和最和善的建议。这份感动与喜悦,就如同一个被谎言、无知和恐惧压了整整22年的奴隶,今天才终于得到翻身,站了起来做了这乙肝病毒的主人。我的心情,也如同迷失了许多年,找不到家,现在终于找到了一个愿意无条件的接受我的家里一样。
感谢北大,也感谢所有在这条路上和我一种走来的朋友与老师,让我在恐惧之中也没有倒下,终于等到真相大白,被无条件的接受的那一天的到来。感谢上帝,让我在经历了这一切的痛苦,和痛苦中的希望与爱,以及痛苦之后的喜悦。
在北大读研的这两年时间里,我不再刻意隐瞒我的病情。虽然也没有机会,或者还是没有足够的动力(或者勇气)向所有的人公开。然而,我已经满足且可以轻松的面对了,因为我已经被无条件的接纳了。
于是,我在北大的生活和所受的祝福,也随着我心灵的一点点打开,一点一滴的融入到我的生活。
上帝借着乙肝病毒,开始清理我心灵中除了乙肝病毒以外的许多的重负:激进的民族主义、谎言下的红色革命和专制、对于集体主义群体意识的依赖、个人救世主式的圣人情怀、劳苦担重担的忧虑、看重别人的眼光胜于一切的虚伪、精英知识分子的骄傲、深知自己本性的自卑、以自我为中心的防卫……
那时,我还不认识上帝,而上帝早已借着这许多的祝福,在我心里早已撒下他的种子,预备给了我最好的礼物,在2008年的12月26日,我终于受洗归入耶稣。在这前后,上帝借着各样的事物,把我心灵里的隐秘的毒素一点点的医除。我也知道那些长长的毒素列单,有些可能还没有完全清除,但我已经有了信心和盼望。我也不担心我血液里的乙肝病毒,虽然他还存在,但我已然不再惧怕。
十 面对腾讯
时间终于回到了现在,就是几周前,我投了腾讯公司的实习职位。上帝一路保守我的面试之路,直到我顺利的拿到了offer。这里的许多峰回路转的曲折的故事,在此不一一记述。
最后一面是郑院长,我和他的交流极其的愉快。我分享了自己从开始一点都不懂计算机到后来的校优秀毕业生,从喜欢计算机原理到足够的工程技术,从勤工俭学到社会服务的经历,也表达了从对腾讯的软件的情怀,对腾讯的公益的赞许,以及我对于腾讯公司真诚的向往。在顺利的做完院长出的一道算法题之后,我知道这个offer问题不大了。
那天下午的天很蓝,云很白,风很轻,我的心情也极其的舒畅。直到看到实习指引书的体检项目,我就开始预感不妙的事情将要到来。
拿到offer回到实验室之后,我开始花大量的时间查询搜索关于乙肝就业的政策、法律,以及企业遵行的现状,和国内乙肝病毒携带者的被歧视现状和心理状况的所有相关资料。结果是,当我找到的资料越多,我越发现事情的严重。
首先,我打电话去腾讯所指定的合作体检医院北京同仁医院,得到确认:腾讯和同仁医院有委托合同,入职腾讯的体检一定要检查乙肝五项,虽然国家法律明确规定不允许用人企业查,虽然我指出offer上附带的指引书上只写了“肝功能项”,医生也告诉我,这个“项”可以是复数,腾讯的入职体检必须要查。这个后来在“腾讯2009实习生群”里也得到了hr的确认(http://www.gov.cn/fwxx/sh/2007-05/31/content_631521.htm )
又看到专家指出:“据调查,有37.5%的人不愿与乙肝带毒者同时办公、就餐,有55.36%的人不愿与乙肝带毒者组织家庭。”(http://blog.sina.com.cn/s/blog_47f511e00100e0ou.html )
在肝胆相照论坛乙肝病友们收集的乙肝歧视企业列成长长的列表,qq的名字赫然在列。(http://www.hbvhbv.com/forum/viewthread.php?tid=421103 )
我又和一位腾讯老资格现在已经离职的员工联系上,他告诉我:基本上会被拒,当然他们不会以这个原因拒绝。
虽然我找到了国家关于乙肝病毒携带者就业的详细而清晰的法律条文,虽然也找到了全国各地,包括北京乙肝歧视案的胜诉,虽然有一万条理由证明我可以被无条件的正当的被腾讯接收,但我不得不面对会因此被腾讯拒绝的巨大可能性。
生活在黑暗之中太久,往往开始会不适应光明。在谎言的恐惧之中生活久了的人,会逐渐谎言并把他视为“自然”的生活状态。
我也如此。面对这样的现状,我开始又一次的软弱。我特别想作假……就是找人替我去检查,如同高考体检的那样。
而且这次,我也有同样多的理由去作假,去欺骗。
我实在是太想进腾讯了,我更不想这样的被拒绝,我甚至不敢告诉我的母亲我被腾讯以这样的理由被拒绝的可能。我本已经摆脱了乙肝病毒的长期奴役,再也不要让母亲也受这样的苦了。
腾讯首先撒谎,不遵守法律,我又为什么不可以呢?
我打电话给我的一位室友,他也是乙肝病毒携带者,今年毕业,他非常确切的告诉我,他的一位师兄去年因为同样的原因被拒。而我的朋友他自己,这次入职刚找到的工作,也是找人替检的。
“找人替吧,这是我的意见。”朋友说。
“可是我不想用欺骗来对抗欺骗”我说。
“没有办法,中国的社会现实就这样。”朋友说。
“那就从我做……”我胆怯而有些冲动的说。
“我们个人的力量太小了,你想不想进腾讯嘛?”朋友说。
“想……!”我毫不犹豫,我甚至想实习表现良好,然后毕业后签正式合同——这也是给我offer的那个hr说的。
我开始退怯了,开始软弱了。
诸多的话语开始进入我的心里:“我们现在没有能力做主。什么时候你做了腾讯总裁的时候,你才有能力要求撤去一切的歧视行为,可是你现在只能听他们的话”
“你作假其实应该没有任何道德上的不对。因为‘别人对我不仁,我至少也可对他不义’”
“你作假也没有损害任何人的利益,所以不是不正当手段。”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只要你觉得自己健康,觉得自己没有不道德就可以了。没有人真正在乎你的”
…… ……
我动摇了,甚至联系上了一位枪手,打通了他的电话……当我向他寻求作假方法,以便自己去试时,他不告诉我,说他们就是靠这行吃饭的,真的不能轻易试人,除非交完订金,一同去医院,我自然会告诉你。
但是那天晚上我非常的不平安。即便是祷告,我也觉得毫无力量,几乎彻夜未眠。
第二天,我给医院打电话,医生似乎听出来我想获知更多的体检细节以便作假,所以直截了当的告诉我说“警醒你一下,我们这儿有摄像头”!这句话临到我,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母亲管教我时经常说“小心我用针刺你哦”,尽管她从没真刺过。
我听到这句放,心里极其的不平安。又听医院说以后腾讯每年都会有体检。我想“如果作假的话,我岂不是要一错再错……”是的。虽然这时我非常的软弱,但是神给我们心里放的基本是非还是没有被遮掩,那就是——不能欺骗。
我把我的这种不平安的感受、以及作假很难,和我也不想作假的感受告诉女友时,她是真正的关心我,超过了关心我的“前途”,她鼓励我说,“那你还是自己去检查吧,没关系的,不就是一个腾讯嘛。没有事的,即便去不了,还有其他公司。即便没有了其他公司,你也不用愁我的学费问题的。你以前不是还说去四川做志愿者吗?这次刚好有机会啊”。现在想来,真的很感谢她的安慰和鼓励,虽然她很想让我去腾讯,甚至告诉了她家人。但我知道她爱我胜于这些。我心里也因此受了极大的安慰。于是,我最终决定,还是自己体检。
然而,我的心还是极其的不平安。因为我实在是很想去腾讯,为了腾讯,我没有好好的找其他公司的实习。我甚至又想,即便拿到体检结果之后,我也可以用photoshop修改嘛,他不是只要扫描照片吗?(当时我看错了,以为不用交原件)
那天晚上很晚,室友没有回来,我一个人孤苦难眠,又想着明天要去体检,我当休息好;可越是如此想,就越是睡不着。我坐起来在黑暗中祷告,求神指引我前方的路。这时,虽然神没有给我直接的答案,但突然一个想法冒了出来,给yuanjun弟兄打个电话。于是我马上拨通了yuanjun的电话,他在听完我的叙述之后,很坚决的鼓励我“亲爱的弟兄,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去单单的信靠神啊。我们不能以任何理由去为着自己的益处欺骗别人,否则会给撒旦留下把柄,上帝也会被这罪所拦阻。我们当做让神喜悦、不给撒旦留下把柄的事情,同时祷告告诉神,然后把结果交给神。如果神真的预备这份工作给你就一定会给你;如果不行,神也一定会预备更合适的工作给你的。你要安静下来,去寻求神的美意。或许神会借着这件事,成就更美好的祝福?”
我听完yuanjun弟兄的话,心里顿时刚强起来。我想到了耶稣在受难前在客西马尼的祷告,我体会着耶稣当时的心情。我再次祷告神,把我面临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愿神保守我这次腾讯入职,然而,不要从我的意思,只要从你的意思。”。做完祷告,我心里非常的平安。这一晚,我睡得特别的香甜。
十一 继续数算祝福
往后的日子在预料之中,也在预料之外。
预料之中的是我的肝功能正常,也是乙肝病毒携带者。预料之外的,却是我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逐渐体会到上帝借着乙肝病毒给我的许多的、甚至难以数算的祝福:
第一个祝福是:让我自己对乙肝的了解更多更全面了。
虽然那天听完那个专家的安慰,让我学到了不少。但我还是有许多的误解。但这几天看了许多的文件,已经基本上消除。包括大三阳与小三阳的差别。大三阳是不是更严重一些。包括传染性。包括带来的不好的结果与好的结果(如要保持开心和健康休息与饮食)……
第二个祝福是:让我有了一个更大的勇气更大范围内公开我的病情。
我以前是从不公开到半公开,即便是后来,也一直是咱们朋友圈之中公开。我慢慢发现,我越是坦诚的面对,真实的公开,我得到的祝福就越多。如今,我已经完全不担心任何隐私性问题了。这或许与第一点有关,也源于神给我的应许与盼望。
如何处理内心的黑暗面,或者叫负面情绪,对一个人的成长影响很大。如果一个人有一个他觉得不好的隐私长期的死死的抱在心里,会对他的成长和心理带来巨大的、或隐性或显性的伤害。所以心理医生经常鼓励病人慢慢的说出自己的恐惧。即便是正常人,也得用正确的方式发泄或表达出自己的负面情绪。同时,乙肝病情的公开对朋友也有极大的好处,可以让他们去查抗体。古人说“疾风知劲草,乱世显忠臣”,真朋友在这里会越发的珍贵和真诚。回忆以往,我已经因为或被动或公开的公开我的乙肝病情,获得了许多朋友的真情。
第三个祝福是:让我有了一种负担或责任感,以及勇气,去做我早就应该做的事。
那就是尽我所力去宣传健康的科学的乙肝知识,去努力消除乙肝歧视。我要通过各种温和的方式去表达。比如寻找并转载相关文章、自己写博客、建群、抵制和劝正歧视的公司、帮助乙肝朋友们一起建立乐观的心理健康环境……等等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记得自己以前恐惧的时候,也想找到同病相怜的难友。而且,那时的心情非常的激烈,很多人为此付出生命(2003年,一位浙大学子因为乙肝病毒被公务员所拒,愤而杀死工作人员,导致一死一伤。最终被判死刑)。也有许多抗议的事情。但抗议的效果只是一时,我觉得最关键的是观念的转变——无论是患者还是健康的人。这不是短时间可以的,需要长时间,也需要很多人的参与,并且是温和的,带着爱的参与。
经过此事,无论最后能不能去腾讯,我发现了我可以做的和参与的远比我想像中的多。
第四个祝福是:让我有机会更深入的了解腾讯是一个怎样的公司。
我以前对腾讯好感程度基多,正正是这个原因让我很想去腾讯。甚至也想过不用欺骗,但用“智慧”的方式通过实习的入职,比如回家乡检查、就不查乙肝五项等等。可是后来还是决定勇敢面对。如果腾讯可以容我,我必将加倍努力予以回报,也会宣传。否则我会鄙视这个公司,也会为自己不是他的员工而庆幸。
我觉得这不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是酸的说法,而是切切实实的道德与是非判断问题,用室友laoluo的话来说“即便是谷歌这样做,我也会鄙视谷歌,即便他提供给我offer,我也坚决不去”。这件事也让我睁眼睛看看和比较身边其他的公司、比如微软谷歌百度移动……。以前我只盯着腾讯。对其他公司要么没有信心,要么没有兴趣。但这件事帮我解脱出来,让我再加了一把尺子,更慎重的去衡量我将要投入心血的公司。
第五个祝福是对我个人的观念和身体都有很多的更新。
它再次提醒我要注意乐观,要快乐,要休息,要健康饮食……
它提醒我:生命的宝贵,每日都当珍惜、感恩。
提醒我在珍惜感恩的同时,要尽早的去做自己应该尽的义务。去爱那些依然被黑暗所恐惧、被无知所奴役的人。
提醒我政府的公信力,需要我们每一个人的努力去建立,它不只是政府的事,而是关系到我们每一个公民的事。
提醒我要努力的顺服这个政府,即便他有许多的不足,但他也还是我们的政府。尊敬与顺从他,正如我们应当尊敬我们的父母。
更加提醒我,并时刻告诉我,原来我的朋友们是那么的好,让我铭记和感恩他们的点滴。高中的时候,即便他们对乙肝基本不了解的时候,我的朋友们就完全接纳了我;大学的时候,即便他们还是对乙肝不完全了解的时候,他们却已经接纳了我,只等我自己的接纳我自己。研究生的时候,北大正式的无条件的接纳了我……朋友们也是如此。
朋友们,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即便在恐惧的时候,就已经接纳了一个有乙肝病毒的我。
还有许许多多的祝福等着我寻求。然而,有一个祝福,对我来说最为宝贵,就是真切的经历神,并学会单单的依靠神,相信他会指引我当行的路。
即便腾讯入职不顺利,我也愿意继续等待和寻找神必会给我安排的更好的公司,我也会继续寻找神在此次事情中更多的美意。叫他的意思成就,平时我不是在祈求神让我多多的真实的经历他吗?不是在祈求在信仰上不断的成长吗?那这就是一个好的成长经历和祝福啊……
正如彼得看到耶稣在海面行走,他就求耶稣让他也从海面上走过去,即便他有遇到疑惑,但信心却在疑惑中成长,因为耶稣与他同在。
也如约伯说,以前我见闻有你,如今(在经历大难之后)却真实的遇见了你。
无论在风雨的黑夜
还是在阳光的早晨
都有无处不在的平安
在平凡的时日中
当感恩和喜悦——
为着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在苦难的时日中,
也当感恩,
并且努力寻找苦难背后的美善,
寻着了之后,更当喜悦……
在晴朗的时日中,在充满喜庆的日子中,
也要喜悦,并且感恩,
为着雨后的天晴,为着黎明的降临
也为着永不止息的平安,生命和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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