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风吹过,老了嫩叶,绿了季节。
那年初冬,我披着一身洁白的羊毛衫,怀里抱着几册高中课本,走在校园幽静的小道上。那时,我的脑海里常漂浮着一些奇异的想法,甚至想不读书了,去跟对门的金秀阿姨学美发。做钳工的父亲骂我没出息,后来,我埋头读书,可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忧伤,老是期盼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去。
一日,我独自在校园清静的一隅看着那本列夫.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宁娜》,心中倍感苍凉。有些倦了,我是在偶然间一抬头,望见刘成老师的。听人说,他是刚大学毕业分来学校教我们数学课的。他站在一处高土坡上,两眼注视着远方。细长的眉毛,瘦高个子,白色的风衣,肩上落满阳光。他目光突然收回,淡淡扫了我一眼,仿佛蜻蜓掠过水面,复又飞上半空去。我的心里,涟漪暗起。我脸红了,像被人偷看了秘密似的,我匆匆走过他的身边。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郊外阳光浅淡,刘成老师站在一片蒲公英丛中冲着我笑,叫着我的名字。
我如花苞一样的心,幽幽地一点点绽放。校园里一点小事都可能成为新闻。刘成这个外省来的年轻英俊的老师,仿佛从天而降,整日一袭白衣,衣袂飘飘,玉树临风。班上女生的眼珠子都定格在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他那富有磁性的男中音,听了让人心房颤动,浮想联联。我专注地盯着讲台上的黑板,不过不是看那些枯燥的a+b=c,而是饱览他那动人的男人味十足的双眸。
班上的女生,开始蝶恋花似的,在刘成老师身边飞来飞去,她们穿着漂亮的衣服,梳着好看的发式,她们兴奋地议论着刘成老师的种种:不仅数学好棒,而且对服饰搭配,怎样的脸形该梳怎样的发型,都有独到之处。这在那个还不是很开放的年代,对这些青春少女无疑是具有强大的吸引力的。她们在说:他的声音多绵软,多有磁性,眼睛多好看啊。有时,他忘了自己是老师,就象是一个大男孩,他帮一些女生重新梳理发型,那些女生于是说:他的手指抚在发上多温柔,心有多细……
不知从那打探到刘成老师还没有女朋友呢,班上有的女生开始为他失眠了。
刘成老师是从外地来汉的,他的家不在江城,学校就把离办公室不远的一间小房作为他的住房。
我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我以送本子的名义每天都从刘成老师的门前过。我用十步走去,再用十步走过来,那个冬天,我开始学会伪装,每次路过他门口,竟管心跳加速,但表面上都装作若无其事的走过。
同桌的英英说她想和我一起去送本子,我知道她是想借机会看看刘成老师。
刘成老师不在办公室,他家的房门虚掩着,英英推开房门,刘成老师正斜倚在床上看书。英英胆大,她说:“刘老师,你上次给阿芳剪的发型很好看,帮我也剪一下吧。”
刘成老师看看英英和我,问:“你们两个都剪吗?”英英拚命的点头,又摇头。我脸上一阵阵发热,说:“我不剪,是她剪。”
我转过脸去看墙上的画,铺满白雪的大地上,一个穿小红靴的女子,一头浓浓的黑发,瀑布一样的倾泻。色彩对比强烈,美得惊心动魄。
英英的发剪完了,可爱的碎花头。相貌平平的英英看上去漂亮极了。回去的路上,她每句话里蹦出的都是刘成老师。我听得漫不经心,我要留长发,我要攒钱买一双小红靴,从白雪地里,走向他,走进他的世界里!
一年的时间,我的头发已长到腰部,黑而亮,瀑布一般。母亲说我每天梳头浪费好多时间,要我剪掉,我拚命护住,我把我的长发编成辫子,只想为一个人抖落。走过刘成老师的门前,我依然装着若无其事,心却渴盼到憔悴。我多想他能朝外望一眼,望见走过他门前的那个女孩,可他始终没有探出头来,那怕蜻蜓点水。
记得那个冬天奇冷,但没有下雪,寒假来时,雪终于下下来了,洁白的雪花漫天飞舞,我拿出新买的小红靴穿上,我忘不了刘成老师家墙上的那个长发红靴的画中女孩,想必,那就是他心仪的女孩吧。
我走在雪花漫飞的路上,我解开束发的皮筋,黑发如瀑般披下来。我走在雪地里,脚上的小红靴,像两朵开放的花,路上有位阿姨说:“这姑娘的红靴子好漂亮啊。”
我笑了,笑得好甜好甜。
我一步一步走向刘成老师的家,像雪地里的一只红狐。突然,我怔住了,我远远看到的却是他和一个眉眼盈盈的女孩,在楼下场地里堆雪人。我愣了一下,还是径直走到刘成老师跟前,说:“刘老师,请你帮我剪个碎花头吧。”他转身关照那个女孩:“等我一下,一会就好。”那女孩冲我一笑:“这么长的头发,怎么舍得剪掉?”刘成老师这才认真地看着我,犹豫地站住,问:“你舍得剪掉吗?”
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但却笑着说:“班上好多女生都说刘老师学过理发,剪的头型可俏皮呢。”
“好,我给你剪吧。”他修长的指终于触摸到我的发上,指尖微凉,穿过我黑黑的发,我的心也有一丝微凉。
我的发,一绺一绺委身于地,刘成老师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到现在我还是人和名对不上号。我答:“林诗音”不觉悲从心来,原来他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
新学年开始了,我18岁,我开始用功读书。刘成老师依然是女生倾幕的风景。后来听说,他恋爱了,我每天还是从他门前走过;十步走过去,十步走过来。我心疼着,却坚韧着。我要做一个优秀的女孩,优秀得让刘成老师某一天会后悔,后悔当初没有看出当初那个女孩痴痴的心。
就在我收到教院通知书的时候,刘成老师宣布结婚了。我愁绪满怀,整天躲在家里沙发上看书,父亲见状,说:“诗音,你出去和同学们玩玩吧。”我答:“我就喜欢一个人待在家里”
我离开江城是在9月份的一个清晨,我鬼使神差地又来到刘成老师住过的门前,眼泪慢慢地流了出来:“再见了,我心中的罗密欧。”
学院里,我快忘了刘成老师时,一天与一群男生擦肩而过,突然听到那好熟悉的富有磁性的男中音,那声音太熟悉,我终身难忘。我的心很疼地跳了一下,它让我想起了语音富有磁性的刘成老师。如银的灯光下,我写了平生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给他的信。
“刘成老师,我曾虔诚地喜欢过你,你的手,曾穿过我长长的黑发。那一天,目送你到最后,手上的车票露出泪的痕迹。你的名字像一个从前的村子,很漂亮地落在我的手心……”
我没有署名,也没有写地址。那是我青涩少女时代的一个秘密,它抵达了该抵达的地方。写完这些,我突然如释重负,轻松起来。楼下一个阳光男孩在叫着我的名字:“林诗音,快下来。”我青春的脸上溢满了幸福,我快速冲下楼去,那男孩用温暖的双臂拥我入怀,属于我的如花年华,才刚开始。
-全文完-
▷ 进入妙歌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