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母亲的时候,我禁不住一阵辛酸涌上心头。虽然外面太阳暖融融的,可是,在家里,我却分不清母亲的轮廓。白天,前面的光线被厢房遮得像夜晚的弦月透进的微弱的光。从堂屋前一米宽的过道,进入母亲的卧室,有两重门。第一道门是为厢房的安全而设的。也为从“大房”进厢房的畅通而设。尚若没有这第一道门,厢房的门势必要加把销。因为这栋长五间的房子,我家只住右边一半。而另一半住着的人家,无论大人、娃娃,眼睛都是生了“倒勾”刺的,见到什么东西都想占有。因此,在你不警觉的时候,家里的东西就会不翼而飞。父亲为此不仅在前面加了这道门,而且也把后面砌上了围墙。平时,这道门是用内销紧插而关闭。第二道门是建房时就设的。两间四格家,最右边两格,除门外,没有采光口。所以,这大白天的,两道门都打开,狭窄的采光通道透进的光,像多病的母亲的眼神,显得那样微弱。大山墙下的黑暗,宛若林莽深处的黄昏,幽幽的光,即使在这初夏的晴天,也让人感到寒湿之气袭人身心。
听到我的声音,母亲好不容易挣扎起来坐在床上。我走到床前,好不容易看清的母亲的样子。蓬乱的白发,皱纹斑斑的脸,骨架似的样子。母亲一说话就泪流满面。母亲说她这一身的风湿,我买的藏红花、三七、海马那一包名贵的药吃完后,时间不长,又发了。发了后,脚手冰凉,酸胀、疼痛、发硬。她说照这样下去,瘫了还不知日子咋过?“久病床前无孝子”,怕到时候瘫在床上,样样要人侍候,拖累我们不说,自己也有苦说不出,含着眼泪、数着天日过日子,那样的日了,还不如死了的好。可现在要是她设法死了,又怕给我们留下不好的名声。我给母亲说,她应该叫兄弟打电话给我,我接她去医院。这样一拖再拖,这样的风湿是有点顽固,但比起内风湿来好得多,至少不容易瘫痪。不过,病发起来,不想办法治疗,病情加重,心情就会越来越糟,想法就更多。母亲说,父亲前年、去年,住院输液,吃那么长时间的药,除了合作医疗报50%外,都是我负责掏钱,还要我好吃好喝的侍候。她病了,花钱也靠我。兄弟打工十来年,没存得哪样钱,样样靠我,她怕对我拖累太大,生活上赶不上伴,对不住我,才这样苦挨。在家里,曾经吃了有效的草药,兄弟为她找来泡酒吃,她吃不少,不见效。由此想法多了起来,不但伤心流泪,而且每天呆在床上,懒得起床。只是父亲和兄弟劝来劝去,才答应每天吃一顿饭。而且每顿就两碗饭。等于吃点吊命食。到了这种程度,兄弟才背着母亲,才让我知道真相。
母亲的话,让我禁不住满眼含泪。因为近视,我一手拿着眼镜,一手装着揉揉眼睛的样子,擦拭了一下眼泪。咽了咽口水,努力地镇静自己对母亲说:“小时候,我们五姊妹,你和父亲负担那么重,生活又那么困难,你们吃了不知多少苦,都要把我们抚养长大,供我们读书。现在,家庭条件上,我比弟妹们好得多,你们不管生病治疗也好,生活费用需要也好,我都应该负责。你们不必有哪样顾虑。只是我工作上忙起来的时候,顾不上你们,没得回家看看。现在,兄弟能回到老家,承担起耕田种地的任务,不再让你们面对那么多田地愁眉苦脸的,我就很感谢了。要不,你们身不好,做不了重活也要苦撑着去做,我在外工作也是难得放心的”。为此,我劝母亲和父亲一起跟我到城里生活。可是母亲说,她和父亲,即使要去,也只能去一个。因为兄弟夫妻两个都太年轻,田地里的活还码不到怎么做,要有个人指点才行。况且,兄弟的孩子才一岁多,她与父亲,其中有个帮招呼着孩子,兄弟他们才好到外做活路。
母亲还说,父亲已为我与兄弟分了“家”,我分得一匹马、一头水牛。还有地里的一些树。要有一个人在家帮我招呼住。还有,不幸早逝的二妹,丢有一女与父母生活。这姑娘与弟媳向来不和,有他们中一位老人在家,可以帮喊喊,免得言不由闹僵。我力劝母亲与我一道回到城里想办法治疗。母亲同意后,我与父亲打了招呼,要他自己保重身体,少劳累,记住吃药。父亲点头后,我和母亲便坐车回到城里来。
回到城里的家,天已黑。听母亲说他左脚的痛法,我怀疑是轻微痛风,找了两颗名为“娜萨”的痛风药给她吃了,第二天症状就消失了。只是受过重伤的左手还在冰凉发硬且疼痛。两肩与手腕的风湿依然如故地痛。不过,脚不再那样痛,并且走路没问题后,母亲的脸上有了难得的笑容。
第二天正值周末,母亲说她多十年前风湿发的时候到我这里,苦撑着到东华山烧香烧纸,用印有紫色“朱沙”字变的黄纸写了“保福”烧上天,许了愿心后,我买的药她都没吃,回家后就这样好了这么多年。但是,好了之后,就忘了来还愿心,这次病得她熬都熬不住,怕是因为以前许了的愿没有还,神灵作怪。氢母亲想去东华山“还愿”。为了顺母亲的意,我和妻子准备了一下,便与母亲前往东华山。妻子搀扶着母亲,小鸟依人似的,一路上不知母亲说些什么,妻子轻言细语地回应母亲,慢慢地走着。不知不觉,两里的路程很快就到了。
我知道,到了东华山,母亲烧香烧纸捐菜油钱,都得从她身上掏。因为她相信,只有这样,菩萨才灵验。所以,我事先给了母亲一百钱钱。
到了东华山寺,一位与母亲年龄相仿的微胖的老妇人接待了我们。母亲买三块钱一把的香两把,拿出十块钱。那位老人说不退了,乘下的作为敬菩萨的了。母亲虽然心不肯,但当时只是看了看那人几眼,没说什么。到后来,母亲每到一处作辑跪拜敬菩萨后,捐灯油钱都是在荷包里摸了又摸,摸出一块两块的零钱来捐。因为母亲说她十年前话下的三斤菜油,现在也就是十二块钱的数。所以,除了那老妇人没退的四块钱,母亲虽然捐了几处,但也就只凑足十二块钱而已。
母亲还愿后,下山时,仿佛恍然间脚轻手快了似的,人精神了不少。
可还愿之后,我劝母亲还是去医院看看,母亲说我们老家东北山下几里路的下者嘎村那个叫李正帮,听人说他的苗药有点神奇,她与他平时认姊妹,熟悉得很,她想请他帮看看。为此,我为母亲准备了两瓶好酒作礼物提去找李正帮。李正帮给母亲按摸了三次(每天一次)并拿了些药来吃。母亲说还是不见明显好转。可就是不愿听我劝,去医院诊治。原来,家里的农村合作医疗证,不知什么原因,钱收了,一直未办下来。母亲怕我多用钱,所以一直拖着不去医院。知道真情后,我的泪水又禁不住在眼眶打起转来。看到我深深的叹息之中难过得想哭的样子,母亲终于同意去医院诊治。
我陪着母亲到中医院扎了四次针灸,母亲的风湿便消失了似的,手脚活动自如了。我对母亲说,生病就得相信科学,吃药打针输液或针灸,看哪样对路,一般总有能治好的办法。求神拜佛,只是心理上求得个安慰,求了半天,求不好病的。母亲说:“这回我信了,真是这样!”
十多天的时间,生活上的调理,病情上的缓解到消除,母亲的脸色略显红润了。我晚上睡觉也渐渐地踏实了。可是,没有风湿困扰的母亲,才好起来,就想着要回老家去。她担心父亲不会照顾自己,身体再度垮下来。
父亲前年患肺结核,经过县疾病防治中心连续治疗年半痊愈后,生活需要营养上的调理。而父亲又是节约成性的人。母亲担心父亲亏待了自己,损害了身体,从而离她早去。
母亲落下这一身的风湿,还这样牵挂这、牵挂那的。据说母亲的病,就是因为我未出生前,身怀六甲的她,还不顾老太太(奶奶)的劝阻,还要独自上而下 人上山做活路。结果累了,在树阴下休息时睡着了,醒来的想爬起来,脚手都不听指挥了,最后是用双手撑着往家里爬的。从此,母亲患上了陪伴一生的风湿病。后来,生我脚下的妹,因为难产,父亲请人用“滑干”抬到了县医院。妹子下地死了,母亲挺过了危险。可是,住院没钱,还是有位老乡在医院工作,帮打招呼住下的院。在父亲四处借钱结账去了之后,生产之后仅三天的时间,母亲硬撑着独自走回了家。初冬时节,边走边歇,这样一来,母亲的风湿病又加重了。痛起来,痛得禁不住哭泣。
母亲说,初患风湿病的时候,被在安顺地区水电局工作的表伯吴琪琮听到后,给弄来了一副名贵中药,泡酒喝了,好了十几年。表伯是解放前参加工作的,而且还任职。对穷亲戚,特别是从小相处在一起的姨表父亲,更是格外看待。因为参加里外剿匪,也患有风湿,只是不怎么严重。所以,以他的名誉,弄了海马、三七、藏红花等名贵中药送母亲泡酒。听说我买这些花了贵价钱,想起因病离我们远去十几年的表伯,母亲饱含深情地说,表伯当年拿这药给她时,轻描淡写的,现在想来,表伯那份心意,很沉重。
六十有四的母亲,感恩的心,让我备受感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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