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着初见你的情形，那时并未料到家中会来一个如此脏的女孩，象街边的小乞儿。我看着你，衣裳破旧，脸庞污浊，却有着一双非常明亮的眼眸，我不明白为什么面前比我小得许多的女孩儿有着如此忧郁凄伤的眼。
“你叫什么名字？”
你轻轻地答我：“我叫娃娃。”
我想，那是小名吧，而你大概是没有名字的了。
那时的我很调皮，常常欺负女孩子，特别喜欢捉弄小娜，她是梅姨的女儿，有着华丽的衣裳、漂亮的花蝴蝶和美丽的面容，虽然我的母亲也给了你这一切，但你却不很欢喜，不象小娜那般快乐，也似乎并不屑小娜在你面前的炫耀，每当这时我总是要向她扬起拳头警告，因为母亲说你是我的小妹妹，哥哥是一定要保护妹妹的。
我发现你是有着月亮一般的面容的。那一段时光你应该不会忘记的罢？我们每日在花园的回廊下做着游戏，而你总会突然说上一两句令我莫名其妙的话，然后便沉默了，我不知你在想什么。可是你终是有了笑脸了，那月亮一般的脸！
直至你该上学的时候，父亲才为你取了一个名字叫“迷羊”。
“你是我们收留的一只迷途羔羊！”父亲淡然说道。
年少的我从未想过会与你分离，当叔叔与婶婶将你带走时我哭着求他们将你留下，然而你的选择却令我失望及心痛。
“我不明白我们如此疼爱你的家为什么留不住你？”我失望且愤然。
“他们要带我去的地方离我原来的家近一些。”你说。
从此后天各一方，而你的名字不再叫迷羊，也不叫娃娃，是一个令我们大家都陌生的名字，叔叔说那才是一个女孩子应该叫的名字，可是对于我来说，那仿佛是另一个女孩。
母亲说这是命中注定，我们是无法拥有你很久的，只是希望叔叔与婶婶会永远疼爱你，永远不要将你遗弃。
稍大一些时，我就对母亲说：“娃娃还是要回来我们的身边的，因为我要娶她，她还是要回来与我们在一起的。”
那时母亲就微笑着点头，说如果有缘的话是能够实现的。
因此我信了缘份。
等到我再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已亭亭玉立如一轮明月了，而我仍然愿象孩童时那样叫你娃娃，你也依旧往昔叫我明哥哥，我便告诉你母亲说的缘份，你于是含羞笑着躲开我好远好远。
我知道我是已经堕入了爱河之中了。
其时，你是否有着和我一般炽烈的一份深情藏在心底？我却感觉你真的离我好远好远，再不是孩童时一起嬉戏小伙伴了，你是那样深不可测，那样的淡然，叫我有种难以言语的心痛，才知道月亮原是只能远远地望着的。
那一天，小娜兴高采烈地对我说，你并无意与她竞争，因为你有着你自己心中的一片天地。
“噢，我可以放心了！”小娜深情地望着我说。
你听不到我心碎的声音。我无法再去面对你，也无法面对多情的小娜，于是我只好走，走去天涯，带我满心的伤痛。从少小就开始做的梦，在破碎之后，该怎样去收拾这些凌乱的残片？
我在异乡漂泊，象年少的你一般，做一个无家的浪儿，然而岁月却无法洗去心中的爱，每当夕阳西下将山峦染成血色的时候，思念便重重地兜上心来，将我沉沉地幽幽地围困住，我始终挣不破这一张从孩童时就已织就的网。
那时耳边总响起你童稚的歌声，那是你的《娃娃歌》，很好听又很凄伤的儿歌，你唱的时候很认真，一句一句从你的唇间流露出来，我想一定有一位什么人为你谱写了这支歌，这是娃娃你的歌啊！
“寒夜中我守护你的梦乡，不让苦雨悲风敲打你的安然，我知你睡梦中必有云彩相伴，小脸庞绽放甜笑如花。娃娃啊，为你努力来建我们的小家家，娃娃啊，不怕它岁月艰辛和沧桑！”
娃娃，现在的你是有着一个温暖的家有着爱你的爸爸和妈妈了，可是当年为你唱着这支歌的是谁呢？是谁夜夜守护你的梦乡，为你努力建一个小家家？娃娃啊！又为什么孤零零一人来到我的家？
小娜不远万里来到我的身旁，然而她的痴情温暖不了我的冷冷的心。虽然这异域的原野一样有着春天的芬芳，可是那一点点幽远的淡蓝使我夜夜地徘徊，夜夜地心痛，多年刻意的漂泊依然无法冲淡心中的爱与怨，为什么这异乡的冷月依旧如你的脸庞？而乡愁已使我倦倦地想要归家。
小娜说：“做你的新娘是我年少时起的盼望，尽管你梦中的新娘与我无关，我还是幻想终有一天你会发现我的存在。然而，现在我终于明白，这许多年已过去，娃娃仍是我无法逾越的障碍，在你的心中娃娃是永远不可替代。”
她说：“回去吧，你的娃娃还在等待。”
“小娜！”我无法对小娜说什么，只有在心中说声对不起。
我象风一般地飞回家。
我回来了，娃娃！你站在那儿如月亮一般冷漠，静默地看我，似在说：这就是当年离家的浪儿吗？这就是今日归家的浪儿吗？
你走来，握我的手，你的泪滴落在我的手背上，万般疼痛敲击着我的心，在我拥你入怀时，我的泪也滴落下来，与你的融成一颗很大的珍珠。
我已归来，娃娃啊，我知道我们永远都不会再分开，我要为你努力来建我们的小家家！
才知道唱那支歌的是一个男孩，是你的温和慈爱的兄长。
“他每天出门为我带回吃的，不管多累，夜里总要唱着歌哄我入睡，然后他自己才睡。”
“我每天站在香樟树下等待，然后他回来时牵着我一起回我们小小的家。”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他出门去，再也没有回家。”
于是，我记住了你诉说的每一句话，每一句深深浅浅的哀伤，我要为你去找寻那个梦，那个有着云彩的梦乡。
找到那条老街，在拐角处有一棵很大很大的香樟树的是么？想象着少小的你站在黄昏的树影下，等待着你温和的兄长回到你们小小的家，那份悲伤与柔爱令我深深地感动，而今那棵香樟树很老很老了，依然孤独地站在那儿，树下没有了小小的女孩在盼望中等待．．．．．．
问遍了整条街，我面前的人总是对我摇头，没有人会记得那个温和的唱《娃娃歌》的男孩，也没有人会记得那个每日在香樟树下翘首盼望的女孩，没有人记得十多年前相依为命的一对小兄妹。
站在香樟树下我怅惘不已，仿似我自己便是那寻不到妹妹的男孩，他一定也是忧伤地象你一样认真地唱着《娃娃歌》，一遍又一遍。娃娃啊，到何处去寻那个云彩的梦乡？
街角处一个看似痴呆的老头在喃喃：“那个男孩扒车摔死了，女孩不见了。”
我愿那只是一句疯语，将它扯碎了丢弃在风中，然后默默地回到你的身旁。
我对你说：“我就是你要找的兄长，今生今世我将守护你的梦乡。我会为你唱《娃娃歌》，一如当年那个为你唱歌的男孩。”
“嗯！”你含泪点头。
我知道从此我将是你坚实的依靠，我起伏的胸膛是你摭风避雨的港湾，而你均匀的呼吸是我一生永不变的依恋。
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最甜美的时光，仿似又回到了童年在回廊下嬉戏的日子，我们相依相偎度过了许多月光皎洁的夜晚，虽然也常因为回忆而感伤，但那阴郁的往昔已经离我们很远很远了，我们一起守护着这个小小的温馨甜美的家，呵，小小的家呵！
我真以为从此生命中不会再有泪滴，不会再有分离，以为我给了你一个永远的栖息！
然而幸福的时光是这样短暂！相依的日子为什么不能久长？为什么啊？你就这样轻轻地别我而去，就象年少的你轻轻地来到我的家我的眼前，你就这样，就这样离开我，娃娃啊，你就这样地离开我！
那一夜春寒袭我，苦雨和悲风敲打着你的生命。这屋内桔黄的灯光笼罩着你，是那样安然和美丽。
你轻轻地安慰我，对我说：“我去后还有一个如我一般的小小娃娃陪伴着你，你的梦中会有云彩相伴，不会孤单。”
你无限柔爱地看着小娃娃，要我为你唱《娃娃歌》，我在你耳边轻声地唱，你微笑如月亮一般，轻轻地闭上美丽的双眸，我的泪落在你月亮般的容颜上，我还是唱啊唱，仿佛当年哄你入睡的兄长，只是你已不再醒来。
娃娃啊，若不是婴儿的哭声震醒我，我必是要与你一同去了，泪光中的小小娃娃有着和你一样的脸庞，若不是为她，我再无生存的勇气，只是我不可以让她也同你一样有着流浪的童年！迷羊，我不可以让她的眼里装满你的忧郁与凄迷，我不会离开她象当年那个为你唱歌的男孩。我要收拾起我的伤痛和悲凉，好好地来抚育我们的小小娃娃！
我知道，当我们的娃娃长大，也如你一般地长成一轮明月，当她有一天成为幸福美丽的新娘，那时，我的迷羊啊，你必归来，与我同在，你不会再迷失方向。
我会告诉她，她的母亲是怎样一颗明丽、温柔、诗意而凄清的月亮！我会告诉她，当夜空中明月升起时，那就是你与我们同在！
你必能感知我的凝望，从夜深，望到天明。迷羊！迷羊！你冷冷如冰可知我心中泣血泪落如雨？守护在小娃娃的身旁，眼前总浮现初见你的情形，仿佛岁月不曾流逝，仿佛依旧都还是小小的年纪！
怀中的小娃娃睡得多么沉着，我知她的梦中也必有云彩相伴。是啊，我该努力来守护小小的你，我的娃娃，你可以安然入梦乡，我会为你努力来建我们的小家家。
而我，也会有一个与你相依相伴在回廊下嬉戏的甜美梦乡。
而你，必是夜夜地徘徊，夜夜地来照我和小娃娃的窗，若是你看到我恬静安然地守护着我们的小小天使，若是你看到她小脸庞绽放甜笑如花，你必也会安然于夜空微笑，就象你从未曾离开我们，从未离开小小的家，我们永远不会分开！娃娃呀，愿我们都绽放甜笑如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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