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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早春的清晨,大雪初霁,我在家门口“捡”到了这个男人,也就此赔上了十年青春,和我一生的爱。
那时他孤身一人来到冰城,在每一条大街小巷游荡,手里拿着一张照片,逢人就问:“有见到她吗?她叫小雨儿,是我心爱的女孩。”在尝尽鄙夷与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后,大雪纷飞的夜里,蜷缩在我家院子门前,当我发现他时,已经冻僵,手里,仍握着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看上去是眼里含笑,穿一件紫色细花长裙,就象一朵小紫花儿开在春天的原野上。
说不清为什么,任性的我就这样告别了双亲,跟上这个叫华远山的男人,走了一座又一座城市,在每一条大街小巷逢人就问:“有见到她吗?她叫小雨儿……”
也许,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一个上天注定的人,当那个人出现时,你根本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只有跟着他,不论前方等着自己的是幸福或是苦痛,都只有去品尝。
风风雨雨漂泊了四年。
第五年的一天,看到一条消息,华氏集团的当家人华浩天去世。
他一手攥着报纸,一手拖着我,踏上了回家的路。
自此,我才知道,这个居无定所为了寻找心爱的女孩四处漂泊的流浪汉,是华氏集团的第一继承人。虽然跟了他四年,但他从没有对我说过他的身世,以及为什么那个叫小雨儿的女孩会离开。我也从不多问,因为我想,如果他想说就会说,他没有告诉我,就是他不想说,那么,我又何必问?他不多话,除了那一句不得不说的问话之外,常常是一整天沉默,而我,也只是默默地相随,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
那时,我还没想到过,如果找到了小雨儿,我,又该如何?
华家豪宅里的气氛不是那种因男主人去世应有的悲伤,而是凝重,这种凝重令我窒息,我想这大概是因为华远山与我的出现吧。
华老夫人高贵、冷漠,并且透着不可侵犯的威严,她的双眼狠狠地瞪着我,使我害怕。在她的身旁,紧挨着一个年轻的女人,黑色的丧服映衬着她的脸苍白而落寞,她同样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我,同样地令我心生恐惧,倒是一旁站着的一排年轻人还多少令我平静一些。
“你回来了?”老夫人抬高了头,远远地看着她的儿子。
“是的,我回来了。”当儿子的远远地答她。
“还走吗?”
“是的。”
问话简单,回答同样简单,再没有多余的话语。
“远山,你说去三年,三年找不到她你就回来,可你整整去了四年,带回来的却是这个陌生的女人,为什么?”年轻的女人走到我们面前,看着远山,又看看我。
“当时说三年,只是一个借口,否则你不会放我走。”远山冷冷一笑,“如果不是父亲去世,我想我是一辈子也不会再踏进这个家的。我一定要找到小雨儿!至于这个女孩,她在我快死的时候救了我,她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不是我的女人。”
我只是她的救命恩人,仅此而已。这一生,他欠我一条命,而我,欠他前世的情债。
而那个女人,是,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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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着半杯白兰地,靠着窗,若有所思。
我坐在沙发上,已然做好了准备,听他说他的故事。
“华氏与童氏已经结交了好几代人,有几十年了。我与童铃上同一间幼稚园,同一所小学、中学,一起去英国留学,一起回国。对于童铃,可以说她的每一根头发都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了,而两家人以至所有的亲朋好友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就是我未来的妻子。事实上,如果没有小雨儿的出现,我与童铃,应该会过着一种平淡的所谓幸福的生活。但是,感情是无法按照人们预设的方向去发展的,谁都不能确定自己的感情究竟会走向何方。”
他啜了一口杯中酒,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们在观音山上有一座小别墅,夏天我们会去那里度假避暑。就在我们回国的那一年夏天,那个飘着山花香味的黄昏,一个女孩子慌慌张张地闯进门来,她是在山上游览时迷了路,而天已快黑了,看到我们这里有灯光就闯了进来。”说到这里他笑了,很少有的笑,见惯了他的冷漠,突然发现笑起来的他脸上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动人。
“这只惊慌的小鹿就这样轻易地闯进我的心里我的整个世界。”笑依然在他的脸上闪动着爱情的光芒。
“我的妹妹们邀请她留下来与我们一同度假,你不知道她们有多喜欢她!在山的南麓有一个绝好的去处,那是我的秘密基地,谁也不知道的,我带她去那里,我愿意与她分享我的秘密。那里有一块很平整的大石头,仰天躺着,可以看见月光皎皎,如雪一般地映照在脸上,那种感觉,就好像世界就只剩下我们自己,再无他人。我们闭起眼睛,一起去感受飞翔,几乎异口同声地叫起来——飞上月亮了!”
“我们把这里叫做月亮谷好吗?——她当时就这样问我,声音轻轻的,如散落在脸上的月光一样令我陶醉,是的,她的一切都令我着迷,那是,那是有着月光一样清光的雪一般洁净的女孩儿啊!”
他走过来,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看着我,眼神却有些泛散,我知道,在此时他的眼里,我,不是我,而是他的小雨儿。
“我所谓变心的结果,是童铃哭着回家,然后是父母的勃然大怒,本来,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已做好了准备带小雨儿走,靠我们自己的双手去打造幸福的天地。然而,母亲说,华氏早已陷入困境,近半年来全是靠着童氏的强大资金援助才免于破产,如果我不与童铃结婚,童氏就会把所有资金撤走,相反,与童铃结婚,童氏就把这些援助的资金做为童铃的嫁妆送给华氏。我的父亲甚至跪下求我,只要我与童铃结婚,那份救命的资金到手,以后不管我怎样都行……”
他抱着头,停了很久,我静静地等他。我很想坐到他的身边去,想摸摸他的肩膀,想抱抱他,但是我不能,我只能这样安静地坐在他的对面,一语不发地看着他,默默地等他再次开口。这些年来,我能够留在他的身边,完全是因为我从不轻易表露自己的感情,否则我想一定早就被他赶走了。
“我盘算着等那些资金到手之后,就离婚,然后带着小雨儿远走高飞,但我不知道该怎样对小雨儿说。事实上,从那天开始,我就已被软禁,不能踏出家门半步,也不能打电话,与她完全失去联系。婚礼那天,小雨儿就站在教堂门口,含着泪看着我与另一个女人的盛大婚礼,她的心碎和我的心痛在热闹的婚礼中没有人会懂。她说:远山,我想问你一句话……可我来不及开口就被童铃拖走上了车,回过头时看见,我的母亲伸出手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只听见小雨儿惊叫着,从教堂的石阶滚了下去,十几级台阶啊……”他眼里已是满满一池的泪,声音哽咽,“一个男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孩惨叫着从十几级台阶上滚下去,却无法去救她,我只觉得自己的心脉已经断裂开来,顿时没了知觉。”
“心绞痛的毛病就是那时落下的?”一整晚我第一次开口,他点了点头。 终于明白,他每一次的心绞痛发作,是那悲惨的一幕又在他心中重现。
“远山,如果离开,是不是意味着放弃你用自己与小雨儿的幸福换来的华氏?”我不敢大声问他,只在与他一同收拾行装时怯怯地露出一句,他手里拿着一件白衬衣停在半空,愣住了。
因了这一句话,他选择留下,主持华氏。我用很大劲才压抑住内心的欢喜,为了从此不再四海为家,更为了自己的话在他那里举足轻重。
又过了三年,他带着我回到冰城,在这里成立分公司,然后就留在了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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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始终紧紧跟随他的左右,所有的人都认为我是“他的女人”,但没有人知道,虽然与他“同居”,却是他住一间我住一间,丝毫没有越过雷池半步。在月光皎皎的夜里,我时常睁着眼睛躺着,想着他和他的小雨儿的月亮谷,想他的一往情深,和我自己可悲的单相思,不知道自己这样一直跟着他算什么?
“许翘,你终于回来啦,托你买的药买来了吗?”一从美国回来,漂亮的女秘书王洁就急匆匆地问。
“买啦买啦,怎么,你的朋友急着要吗?”
“是啊,药都用完了,上一周头疼病又犯了,没有药,疼得要死,我都不知怎么帮她。”王洁拿了药又叹气,“哎,只有这种美国药管用,她所有的积蓄都用来买药了,只好天天啃馒头。”
“真惨!”我深表同情。
“对了,许翘,忘了告诉你,董事长夫人在你办公室等你呢。”
这个死丫头,这么重要的事居然拖到这时才说。
我走进办公室,童铃坐在我办公桌前的椅子上,缓缓地转过身来,似笑非笑:“我找不到远山,所以到这里来等你。”
“董事长上一周在美国时心绞痛的毛病又犯了,刚回来,在家休息。”
“心绞痛……心绞痛……”她喃喃着,不再说什么,默然走了出去。这些年来我已经习惯了童铃这样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对于她,我没有敌意,甚至有些同情,她同样是一个可怜的女人,痴傻地守着一份不属于自己的爱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与她是一样的可怜虫。
走过一家婚纱店,装饰得富丽堂皇的玻璃橱窗里,是那么绚丽多彩的婚纱礼服,每一次,我都要在那里站很久,在一件件婚纱前揣想着自己穿上这一件会是什么样子穿上那一件又会是多少美丽,然后,带着可悲的幻想离开。
他就站在店门外,惊异地看着我在一件件婚纱前流连,而我就象是一个小偷似的低着头不敢看他,温温吞吞地跟在他背后回家。
“许翘,我今天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自私,不该这样让你一直跟在我身边照顾我,十年了吧?”他很仔细地看我的脸,我想一定是眼角上的细纹暴露了十年岁月的沧桑,十年的青春,有几个女人耗得起?“许翘,找个可心的人,嫁了吧?”
“好啊好啊,我明天就去找个男人把自己嫁掉!”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委屈,含泪冲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随后走了进来,站在我背后说道:“许翘,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嫁给我吧。”我怔在那里,仿佛不认识似的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个我跟了十年的男人。
“怎么,不愿意吗?”他笑了笑,有些调侃地捉住我的双肩问。
“不愿意不愿意不愿意!”人却已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这十年的委屈十年的苦楚在这一刻间倾泻而出。
“听我说,许翘,既然我已决定娶你,我们是要在一起生活一辈子的,但有几句话是必须说在前面。你知道,小雨儿是我一生中的最爱,她永远都在我心里,所以,我只能留给你一小部分。我希望你考虑清楚之后再做决定。”话,冷得象窗外的秋风吹过我心,我在他怀里打了个寒颤。
“我承认这些年来如果没有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不知道自己会怎样,甚至有种依赖,你就象是我的亲人,我不懂这是不是另外一种爱,看到你站在婚纱面前的样子,让我心疼。让你这样一直跟着我,真的很委屈你,如果想离开,你就走,我会给你一些钱,至少保证你以后衣食无忧。如果留下,我就必须给你该有的名份,并且,我会试着去爱你,我是真心的,只是你不能要求太多,别抱太大的希望。”
也许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区别,男人在爱的时候还能够清清楚楚地分出自己付出的爱到底达到哪一个层次,明白最爱与真爱之间的差距,然后自觉不自觉地区别对待。而女人则不同,女人爱的时候,心里,眼里,整个生命里,都只有一个男人,她没有后路,飞蛾扑火亦在所不惜,女人不知道什么最爱真爱,只知道,爱,就一个字。
但不管怎样,他开口说要娶我了,尽管只是为了给我一个“该有的名份”,但这是我的希望,我会以我的韧性努力地、慢慢地去扩大我的领地。
在我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他的第十个年头,终于可以有希望做一个自己盼望中的新娘,尽管前路并不是阳光灿烂。
这一天夜里,他的心绞痛又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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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医院里寸步不离地守着他整整一个星期,之后他出院回家休息,我去公司打理事务。 我只能自己去准备婚事,他则负责去处理与童铃的离婚事宜,因为童铃仍然死守着不肯离婚,事情进展的并不顺利,远山甚至答应还给她当年童氏所给的双倍资金,但她不理会。
“为什么?如果是为了小雨儿,我也许会考虑松口,因为我输给她,输得彻底。但你现在是为了这个女人,我不认为有必要退出,我已经虚度了十年的光阴,这没什么,我还耗得下去!”
这才发现,岁月在她的脸上一样写下了痕迹,没有爱的女人,同时也被青春抛弃。她一直认为,如果不是因为我总缠着远山,远山找不到小雨儿就会回到她的身边,所以她会为了本该属于她的那份“幸福”而死守空城。
但我也不能放弃,我已抓住了幸福的一角,无论如何也不会松手。我有信心,因为,远山既已开口说要娶我,他一定会做到。
“王洁,你是怎么啦?最近总迟到。”我在公司里都已经喝完早咖啡了,才见王洁急急忙忙地奔进来。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边解释一边很麻利地将今天要处理的案子取出来流览。
“是有什么事吗王洁,和你一起住的朋友又犯病了?
“她,已经瞎了。”王洁叹了口气,低头整理手上的资料,眼圈红了。我非常理解她与这位一同在孤儿院里长大的好朋友之间的感情,那是亲如姐妹一份情啊。
“瞎了?为什么?你不是说她常犯头疼的毛病吗?怎么跟眼睛有关?”
“是十几年前头部受了伤,脑颅内有一块积血,一直靠药物控制着,但这两年血块扩大得很快,现在已经压迫到了视神经,医生说如果不动手术的话,就,就……”她说不下去,转过身去抹眼泪。
“那就快送她去动手术呀!我急了,绕过桌子到她面前。
“开颅手术,不是小事啊,没有五十万是不行的,把我们俩都卖了也值不了那么多钱。”王洁干脆大声哭起来。
如果仅仅是钱的问题,那有什么难的?我一转身进了办公室,开了一张五十万的支票出来,递在王洁手里。
“这,不行的,她不会白白接受别人的馈赠的,她的脾气……”
“你就说是我借给她的,等她好了才慢慢想办法还给我。”
“可,可是……”
“别说了,还是先救命要紧,你说是不是?”王洁点头,收下了支票。其实,这五十万也就是我这些年来跟随远山打拚所得的全部积蓄了。
“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王洁摇头:“她不见任何人。”
“那好,你就尽快安排她住院动手术吧。”我是真心真意地要帮她,如果她不愿意见我,也没关系,我已经有能力帮到她了,心中释然。
下班时王洁又是急匆匆地跑进电梯,我突然想起还没问她朋友的名字,于是冲着电梯喊:“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呀?”
“萧雨,我们都叫她小雨儿。”电梯门关上的一霎那,从里面飘出一句话。
我站在电梯前,不知道自己应该上去呢还是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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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站在婚纱店前发呆。
回到家里就早早地关进自己的房间里去,尽量减少与远山面对面的时间,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告诉他小雨儿的下落,一个声音对自己说:“他找了那么多年,应该告诉他的。”另一个声音却说:“不,不能,如果他找到了小雨儿,你就永远别再想当他的新娘了。”
夜夜的煎熬,夜夜的失眠,竟连窗外如雪的月光都显得那样刺眼,令我无法去面对。
“我们把这里叫做月亮谷好吗?”这是那个女孩的声音,如散落在他脸上的月光一样令他陶醉,但今夜,她是看不到月光了。
总是在天光开始透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梦见自己与远山手牵着手在山上奔跑,后面是一群山贼在追,终是被团团围困,却发现被围困的还有一位姑娘,远山唤她“小雨儿”。山贼对远山说:“我们只要一位姑娘,你可以选择带走一位,剩下的一位就得跟我们走。”
远山毫不犹豫地走到小雨儿的面前,握了她的手,带着她离去。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因为我很清楚他会选择谁,我不敢看他,怕自己忍不住哭泣。
而我从梦中醒来时分明是满脸的泪。
从床上跳起来,冲进浴室,让水淋湿头发与身体,痛痛快快地哭一场,然后将自己收拾齐整,打起精神走出去,上车,与他一同上班去。
“许翘,这几天不对劲啊,有什么心事吗?”我知道他憋了好几天了,终于忍不住问。
“没有啊,只是有些累了。”我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去看他,他也就不再问,认真地开车。这也是我与他相处多年来达成的一种默契,只要对方不想说的话,绝对不会多问。
一路上心里直打着鼓儿:如果他发现我知道小雨儿的下落却不告诉他,他会怎样看待我?
但是,我没有理由将自己就要到手的幸福拱手送掉啊!
为了自己的这点私心,我甚至给王洁放假,让她在家里照顾她的好朋友,王洁高兴地搂着我直说:“许翘,你真好,真是好!”她不知道我是怕她无意中在远山面前透露出她那好朋友的名字,我是希望她走得越远越好。
我悄悄地站在小雨儿的面前,这个我早就在十年前就“认识”的陌生女孩,很安静地坐在桌子前面,摸索着在编织一只蝴蝶。
“小雨儿是谷中的一朵兰,清幽似水,而许翘,是山中一朵百合,淡如白云。不同的美,不同的风景。”远山的话在耳边响起,仔细瞧时,当真眼前盛放着一朵幽幽的空谷之兰,那种水一般的纯,令我震憾。
桌上放着一本病历,上面写着她的名字“萧雨”。随手翻开来看时,竟怔在那里,说不出话也移不开脚,那上面记录着她近两年来的病况,而她每一次头痛发作,与远山心绞痛发作几乎是同一时间!
这是怎样的一种心心相连的痛啊?!
这世间还有什么比这种相知相爱却不能够相逢的痛更惨烈?如果不相逢,他们将永远这样在无尽的思念之中痛下去,而我,又有什么能力在他们的苦痛之中去扩充自己所谓的领空?
即使我如愿以偿做了他的新娘,我得到的,与童铃又有何区别?
我能够做的,是立即冲到他的面前,拖了他的手,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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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她的面前久久地站立,凝视着这朵在他心中如水如幻的兰,却叫不出她的名字。也不知过了几个世纪,他终于走上前去,将她的手轻放在他的掌心,只见那双白皙的小手颤了一颤,从樱唇里轻吐出天籁般的两个字——远山!
我忘了如何走开,只惊诧于眼前的相逢,一个与爱人分别了十年且已眼盲的女孩,竟能在爱人轻握她的手时准确无误地认出他来,这心灵的相通,这爱的奇迹,是我不能够!是我不能够!
当他们相拥而泣的时候,我才如梦初醒,拽着一旁呆立的王洁冲出了小屋,面对着大街纷杂的脚步,号啕大哭。
久别的爱人终有相逢的一天,而我呢?我剩下什么?我又有什么资格和能力与他们那心心相通的爱去抗衡?十年的默默相守默默等待,十年的苦心经营,到如今,我得到了什么剩下了什么?
现在,我除了离开,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我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这十年来唯华远山马首是瞻,他上哪儿我跟到哪儿,现在,我一个人,该往哪里去?
“我们把这里叫做月亮谷好吗?”女孩的声音在天空飘荡,月亮谷!对,我要去他们的月亮谷,去看他们的月亮,不知道他们的月亮照在我的脸上时会不会有奇迹发生?会不会有一个爱我的男孩带着我去天上飞?
先去月亮谷吧,然后再慢慢决定自己究竟该往哪里去。
我想等小雨儿的手术之后再走,不管怎样,我想看到他们幸福。
然而,小雨儿在手术之后却没有醒来,医生说:“只有等待。”
他说:“我等!等多久都无所谓,十年八载或是永久,我都会等下去。”
看着他在她的身边忙忙碌碌,为她擦擦脸,为她梳梳头,为地掖好被子,在她耳边轻轻地唱歌,我显得是那么多余,这里已不需要我了,是我该走的时候了啊!我想,这一生偿尽他的情债,愿来世就做那一朵深山里的百合,在早晨,迎着太阳盛放,在黄昏,与清风共舞、与彩蝶相依,不再有人世间的爱爱恨恨、痴痴狂狂。
我把行李放在车上,走进医院,想最后看一眼他们。
轻轻推开门,远山斜倚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睡着了,眉心紧蹙,疲惫的脸上是无尽的苍凉与孤独,显得那么无助,而他身旁的女孩依旧无声无息无爱无痛。默默地看着他,泪水顺颊而下,我明白,自己再一次被爱打败!在此刻,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怎能离开?怎能留下他一个人独自己面对凄苦漫长的等待?他说过,我是他的亲人啊!
我欠他的,注定逃不脱,那么他和她,又是谁欠谁的?谁该为谁瘦尽灯花?谁又该为谁受尽折磨?
总是把自己逼到无可选择的余地,只有留下。我不再多想那些久远的过往与将来,虽然还是常常会在梦中惊醒,不知道小雨儿醒来之后自己又该如何,但这已不重要了,一切都等小雨儿醒来以后再说吧,我所能做的,是陪着我的爱人一起守护他的爱人。
他守十年、二十年、一生一世,我,陪他一起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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