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偷情

穿过很深的幽林，铺满碎石的小径就显露出来。月华格外的显得多余，几个练功的人在仿古的烽火台上扭动着身子，远处是黑影憧憧的小城，灯光寥落。寒气从树枝顶端冻干的雪盖上慢慢降下来。

林生恨不得返身回到树林的深处，没有光的地方，但醉意中唯一清醒的一点骄傲不允许他这样做。他扯着冻得瑟缩的女孩沿着石路向下走去。一个像鹰一样的中年人在靠近的时候瞟了他们一眼，一脸的司空见惯的样子，林生用坚硬的目光回瞪过去，那人一路小跑越过他们继续转他的小圈子。

深夜11点，必须在12点学校关门以前赶回去。难道真的不能做点什么吗？从山坡上到学校招待所还有半个小时的路程。林生看了一下手表，不抱希望地做最后一次努力。他搂住女孩，到一个亭子里，把公文包垫在身下，让女孩坐在自己怀里。他把头埋在女孩的头发里，手从女孩的两只胳膊下插到前面，抚摩她的脸颊和鼻子。女孩用牙齿轻轻咬住林生的手指，猛地用力，林生疼了一下，女孩发出咯咯的笑声。她从嗓子眼里发出梦幻一般的声音，“怕了吧？看你还怕不怕我！”

林生用鼻子磨蹭女孩的后颈和耳垂，嘴里发出“呜呜”的小狗发怒的声音，女孩笑出声来，把脖子一缩，转过头来，说：“你是只坏小狗！”林生去吻她的嘴唇，女孩把嘴一抿。林生把她抱起来，两人站着，面对面，林生又去吻她，她躲开，紧紧抱住林生，把头藏在他的胸前。林生懊恼地说：“不做什么，只吻一下！”女孩抱得更紧，说：“不行！”

林生大方地放弃了所有的努力，他深吸一口气，温柔地说：“你害怕？”

女孩点点头。

林生鼓起勇气说：“你怕我干坏事？”

女孩使劲地点点头，说：“是的！”

林生用手捧住女孩的脸，看着她陶醉的表情，心里忽然释然了。

“你是个坏女孩！”

“你是个好男人！”女孩突然扑哧一笑，用力甩开他，尖叫道：“不许揍我，啊！不许打女人！”她用手护住头部，脖子缩起来。

林生愣了一下，转瞬想起这是他们之间的暗语，女孩只要一说林生是好男人，林生就一定要狠狠地教训她。因为被称为“好男人”在林生看来是很没面子的事。

林生假装发怒，他狠狠地掐住女孩的脖子，用力摇晃。女孩连连求饶。挣扎中，两个人搂在一起。林生说：“那你亲我一下！”女孩亲了一下他的脸颊。林生说：“亲嘴巴！”女孩犹豫一下，淡淡地在林生的唇上碰了一下。林生说：“要正式的！”女孩说：“乖！听话！不能再那样了，以后你寂寞的时候，假如没有别人在，你可以抱抱我。”林生说：“那你为什么要勾引我？”女孩莞尔一笑，说：“我是坏女人！”

月华悄悄地在天上流转，几只山鸟在树上局促不安。山下的小城灰蒙蒙一片。林生看看时间，拉着女孩在石路上跳跃着。

学校招待所的大门将在半个小时后关闭，一个退休的老头在守着最后的人进来。那个人不会是别人，肯定是林生，那个戴着一副厚厚镜片的不爱说话的年轻老师。而在他之前几分钟，总是还会有一个小个子女学生回来。

老人朝外张望着，屋里的洋铁皮水壶发出“嘘嘘”的哨声，他一边回头看，一边不放心地朝外张望，今天也太晚了，不像话，回头得跟这些年轻人说道说道。远远的，只听见皮鞋踩在石路上的响声渐渐清晰，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出了笑容。他把黄大衣往身上一紧，伸手去拿锁，冷清的街道上映着淡淡的树影。远处的人渐渐近了，这次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二）孤独

她就像漂在水中的一片树叶，他经过时，就把她捞了起来。

第一次，在食堂里，她为了打一份汤发愁，不断有人把她挤到后面，她无奈地叹口气，温顺地等待着。他挤到前面，从一个插队者的手里抢过汤，递到她的手里。

她不知所措，眼睛里闪过一丝谦卑的光芒。凭借着绘画者的敏感，他发现她柔弱而小巧的样子其实是很美的，像灰姑娘。

后来他发现自己的钱包丢了，里边只有一张小时候的照片，也许是刚才挤掉了。

以后遇见她，他都要帮她做点什么，他说她虔诚地等待的表情，就像拉斐尔画中的圣母，看见圣母被人欺负，他忍不住就要挺身而出。她笑了，但并不拒绝。

她常常要到山上的气象实验室去，于是他就到半山腰去写生，等她下来。山坡上的绿草在他的笔下绿了又黄，黄了又绿。

他在日记里写道，“让你从老虎、大象、猴子、孔雀中选一个同伴，在森林里探险，你会选什么？最好的答案是选孔雀，因为她美丽而无用，你怎么能放心把柔弱的她一个人留在危险的森林里？”这是一个流传很广的故事了。

他默默地守在她的身旁，直到有一天他不辞而别。他和几个朋友到遥远的梅里雪山写生。神秘而美丽的大雪山使他们欢呼雀跃。他沉浸在色彩和光线之中。两个月过去了，他忽然感到空虚，不知为什么，雪山的光环中似乎总有着她的身影。他返回了那个让他放心不下的地方。天空突然间下了雨。

电话不通。他按捺不住，不知不觉，就走到他平时写生的半山腰。风扯着树木，一个雷在半空中炸开，他听见一声尖叫，他跑过去，只见她蜷缩在岩石后面，浑身湿透了。他抱住她，感到胸口剧烈起伏，她颤抖着昏迷过去。

一年后，她成为他的妻子。她到了气象局工作，而他依然到处去画他的画。如果他们呆在一起，那一定是世界上最温馨幸福的家，那是一种让上帝看到了都会嫉妒的爱。

于是，第三年，她因难产死去。

按照她生前的习惯，她每周都会写给他一封信，这些从未寄出的信堆了那么高，他看了两天两夜，最后一封信中掉下一张照片，是他原来丢的那张，信中这样写道：亲爱的，我们的孩子就要出世了，我多希望他长得像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时掉下的钱包吗？里面的这张照片我一直偷偷保留着。那个小男孩站在火车头前面，小手提着饼干，眼睛望着别的地方，那眼神里有一种让人心疼的东西。我从小就是孤儿，能够体会到那种感觉，我觉得我应该让你得到爱，让你不再那么孤独。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那个故事，从老虎、大象、猴子、孔雀中选一个做伴侣，你选哪一个？我选择孔雀，因为他最让人放心不下，你就是我的孔雀……

他哭干的眼睛又一次模糊了。这一次，是为了那种痛彻心扉的孤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