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个城市里的探路者吧,这需要你有截断后路、孤注一掷的冒险勇气。那么,你获得了自由,你可以由着性子说是或者否。实现这样的自由并不难,只要潇洒又漂亮地甩甩头,撑开手指倏忽划过你的头发,你便不再受条框的约束,不再受任何人的无理要挟,支配你每天行止特权的只有你自己。从此,你不会对任何人说一声抱歉,但你可能会因为无法清欠自己的债而内愧一辈子。只是这次探险的历程可能要历时一生,不同于你去野外做一次放松身心放任性灵的周游,惨一点,至多是划伤手臂,割破手指,扭伤脚踝,退回到家里疗伤便可愈合伤口,并不妨碍过以后的生活。城市里的探路虽不至赌上身家性命那么可怕,可是得拿你的人生抵押上去生死一搏,当你坚定地用手指向一条决心走下去的路时,基本上你不必再考虑中途踅溜回来。如果你只是想得到撑一叶扁舟泛海漂荡的趣味,请你不要放弃自己现有的安稳舒适的生活,如果你只是想玩味新鲜的生活方式,而没有足够的把握与能力踏上这种探险之旅,请你再想想可能带来的恶果。如果你想好了,不做蒿草上得意地掠飞的学鸠,立志要做一只腾空的雄鹰,那么来吧,加入到城市里的探路者的行列中来。
城市的道路不比丛林中的曲幽小径,一转身就在你面前树起一片惊喜的风景。虽然水泥与柏油的马路宽广通畅,不必担心密草丛里潜伏一条昂首向你龇牙示威的花蛇随时给你带来攻击的危险,可是你也不能掉以轻心,城市道路同样的险象暗藏,没准就会有人仰马翻的事故在零点一秒钟之内不幸发生,这种伤害远比一条蛇的毒液更致命。而且这些四通八达的路不是你的路,你的路不在你的眼前,不在你的脚,不是前人趟过后留下的痕迹,没有什么固定的规矩告诉你该怎么走,你的路隐在你的心里,你的方向隐在你的梦里。需要你亲手描绘出来,需要你用自己的双脚踩踏出来。因此,你需要怀着十二分的小心加上十二分的信心,你能走多远就看你的心思有多细,你的手有多巧,你的脚力有多刚劲,你的信念有多足,还有就是你能有多少的幸运。
城市的阳光不比丛林那样的温柔,你可不要试图做迎风摇晃的花须去享受阳光的煦暖,一不小心,就会灼伤你探索的信心,让你灰头土脸地郁闷一个春秋。在城市里行走可比不上你在莽苍的山林里寻幽探密来的刺激,在这里,不会让你成为一个看风景的闲人,可以潇洒地在写上几百页的旅文,大不了捻断几根胡须。城市里的探路者的命运不一定有多奇妙,望一片人海,并不象你看到起伏惊波时的狂喜,看烟云爬过楼顶,并不象你看到山中霭气缥缈时带着几许的迷恋。看淡月孤星悬在空中,并不象看野外月影柳苏的温情。不会给你找不一片歇脚的绿荫,不会让你和着身子在草地上寻梦。
这都不是耸人听闻的危词,你想好了吗?还愿意做一个城市里的探路者吗?什么才是城市的探路者呢?总该给出一个交待吧。
今晨我走在路上,路过十字路口时,看到一个戴大盖帽的人物,佝腰缩肩,那种造型形具有国画线条意味,只是有些僵硬,且不够柔畅。他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向一辆从人行道上穿插过来的汽车示意。当然,他的这种姿态是我们在交通指挥范本上看不到的。如果我有这个兴趣,想把他的姿态给拍下来,让大家也见识一下。至少我相信这个人可能时常会躲在路边的大树后面,见你违反交规,会猛地蹿到你的跟前,也不必问明,罚单上已经流利地写上处罚的金额。他虽站在路上指挥交通,但是他不是城市里的探路者,活象是剪路的绿林好汉。他不需要探路,有足够的薪金把他养得胖乎乎的,他也不适应艰难探路。
我们通常在夜晚的时候,会听到“突突”的机器声,那是一群工人在挖路,我们并不知道他们具体在做什么,反正忙了一个晚上,我们也忍受了一个晚上的噪音,第二天,被破坏的马路肯定会重新铺好,这点你不必担心。遗憾的是,你可以在次日的晚上再次听到同样熟悉的声音,重新铺好的路又被破开,他们虽然每天与城市道路打交道,可是,他们只是反复地挖路与铺路,再挖再铺,周而复始。有人曾经戏谑地说,这些人如果不这么干,怎么能混口饭吃?因此,这类人也不是城市的探路者。
那些在马路上清扫路面的工人呢?有的已经六十开外,本该在家含饴弄孙,可是,为了生活,他们得在马路顶着酷暑与严寒辛苦工作。听说某位领导看后,吃惊地说,可怜怜,这么大的年纪还在做这种活,不行不行,不能让他们再干了。拜托,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人不是天生的贱命,他们只是为了活命,你这一声不能再让他们干了,也就是断了他们的立身之本。他们也不可能是城市里的探路者。
管路的,铺路的,清洁路的,都不是城市里的探路者。所谓城市的探路者,其实脚下无路,城市的路在他们的眼不是路,只不过是借着这些交织的线,从这一点向另一个点的靠拢。他们不是从居所里走到上班的地方,再从上班的地方走回到家中。他们的头上已经被套上了金箍,是要西行取经的独行僧,不熬到剩下几茎白发是不行的。我说的有些玄乎了,其实你与我可能都是城市的探路者,为了生活四处奔波,象一只在乱石瓦砾中啄食的鸡,也不知道哪一片瓦砾下面有一只蚯蚓,必须挥着爪子,不停地刨。要么你是一个自主经营的业主,要么你是一个靠着拿业绩取提成的打工族,只要不是旱涝保收成,不管你贡献如何,都可以与人平分奖金的那一类人,你都是城市里的探路者。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我不信命,但是我不得不顺应命,而成为一名探路者。
我把自己归到城市里探路者的行列。走路只看地面,不会仰着脖子看天,我知道天上没有天梯会伸下来。坐下时,不会看从眼前路过的行人,只会盘点心里计划,我知道没有人会给我行路指引。入睡时不会真的睡熟,心里会腾起几个幻想的可能,我知道我的未来在梦里,我需要把梦想变为现实。脚踏着城市的道路,却不觉得这会是自己通往未来的通道。感觉到自己其实是被自已给谎骗来的,接着就是被逼迫走一条不会被命名的路。手握着帆船上的舵,大海弄潮极具观赏性,可是,你敢撒开你的手试试?探路者的生活永远充满着变数,充满着惊险,当然会觉得很累很累。一根弦系着千斤重力,万一,哪里敢想万一,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忽然觉得是走在梦里,可是又不似梦那般的轻盈,走吧走吧,虽然没有扬举的皮鞭,你还得为了你而走。
翻思梦里苦,却恨觉来迟。后悔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其实也没有必要这样悲观。如果把人生看作是一台戏,我们不是古老戏文里设定的主角,我们自己编写剧本自己演剧里的主角,我们完全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写自己的人生这台戏,终究会有成就感回报的吧。匆忙是一生,安闲也是一生,丰富是一生,简单也是一生。无非是比别人多滴几泣汗珠子,比别人的表演更加的卖力。一场演出结束,一个人坐在舞台的下面,四周的灯闭上眼,在一片漆黑里,你再回味这场演出的趣味,会有两颗在黑暗里闪光的泪幸福地从面颊上滑下。既然是戏,何不放松心情投入地演好呢?
虽然白天没有供我们休憩的绿荫,可是夜晚总会让我们停下来歇脚。我偶然会在晚上一个人时小酌三杯二盏淡酒,不请清风入席,不邀明月驾临。总在人丛中穿梭,突然很享受一个人静伫的时光。带着微醉的感觉,只是微微的有点醉了,并不是强烈地忘记了自己的意识的那种醉。这种醉是你还能够记清自己是谁的感觉,还能够用手敲击键盘写几行愉快的文字,还能够知道点一根烟在黑夜里消遣,还能够想你思念的那个人,想你所快乐所痛苦的几桩事来,还能够感动地流泪,还能够知道甜蜜的惆怅,还能够看清闪耀的希冀,还能够知道热的温度与冷的寒意。不管是这种感觉是因为酒精的作用还是文字的感触,还是音乐的力量,还是因为一缕幽香的魂牵,还是因为一幕风景的摄魂,只要是带着这种微醉的感觉,不让自己清晰地认清自己的衣服上有几颗纽扣,不让自己认清现在是几点几分,只要你还能够模糊地带着一丝情绪的作用,勉强看清你所写下来的文字所需要表达的感情是什么就可以了。这种状态远比一个恋酒的醉鬼躺在地上发酒疯来的雅致,远比一个好酒的情痴举着刀对准自己的脖颈来得理智,远比一个嗜酒的狂人夜宿路边来得聪明,远比一个贪酒莽汉痛击自己的胸口来得机巧。我不完全清醒,也不完全沉醉,是那种欲驾清风自在飞翔的感觉。
半似悠闲半是梦,难得可以把自己放在极佳的醉态里暂时丢掉了博远的志向,难得让自己的神经放得这样的轻松舒适,难得让自己卸下肩头的纤绳,难得让自己放下背上的青石。我今天带着微醉的感觉站在天台之上,眼看西天,那一轮如血的残阳被压迫在楼宇间是多么的不自在,它涨红了脸,却也无可奈何。今天我已经放弃逐日的念头,不会去解救它此时的窘迫。它大概是不会知道一个探路者尚有悠闲自在时候,这才选择这样从东到西枯燥地转上亿万年的圈。我不舍得掬一捧凉水让自己变得清醒,我左右摇摆的心思并没有想攀附一根枝条的想法。这种可以随着风的韵律摇晃的感觉,真如同躺在铺着野鸭绒的床上那样的舒坦,没有再比这更加奇妙的感觉了。请允许我这样在微醉的情形下的胡言乱语,语不搭调。我还能够知道自己微醉的感觉就是伟大的胜利。万事都归一梦了,留下这点可怜的清明只为站立的需要,探路者的姿态除了站立着,就是一直前行。
金谷繁花春正好,玉山一任樽前倒。我没有醉,大凡酒到醉处的人都会说自己没有醉,因而我这样的辩解就是画蛇添足,尤显多余。只当是我在极乐时的谵语,给我带来精神的片刻慰安。今天,我在微醉时找到了入梦的入口,我且不去管那山倒天倾,倒在一块石块上便可做我的南柯梦去。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这种豪爽只有城市里的探路者才有实现的可能。我似乎得到了某些领悟,再不必把自己弄得无限凄苦,好象背负着天下苍生的重任。不如从此给自己半个假定的清闲和半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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