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数学从来没逃过课，但成绩出奇的差，有时居然不及格。可我还是一如继往，乐颠颠的爱上数学课，最怕过的关是考试。

数学考卷结果又下来了。我名列前几名。别高兴。是倒数。我望着试卷上红色的叉叉勾勾，数了一下，叉多于勾，我不会是有短暂性的脑死吧。这么简单，应该不会出问题的嘛。我坐的位置就是好，可以望窗外，我又深深地呼吸新鲜空气，看着外面的无名树发呆。

陈晓涵，课后到我办公室来一下。青城老师站在我桌子边说。

老师，可以不到你办公室吗？那里老师好多耶。我咬着嘴唇问。

他没有说话，看着我，也没有表情。然后转身离去。

陈晓涵，你这次死定了。准备挨批吧。大嘴白青凑过来说。

白青，你还要不要吃炒螺丝了？赶快给我想对策！

是，陈老大。白青马上坐下托腮作思考状。

所有的同学都散去，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我和白青，白青又对我说了一个良策，我没吭声。白青又心生一计，我还是没作反应。我相信在计谋上，白青比我智高一筹。

白青显得有点不耐烦，说，陈，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叫白青先走，他跳着离开的。

我正起身要走。青城老师来了。他英俊高大的挡在我面前。说，我知道你不会来。不是的，我正要去你那。我心里是这么想的。

你之前从来都不去。只会坐在教室里发呆。我来问你，在课上，你明明一副认真的样子，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低着头不说话。感觉自己眼里有水一样的东西，我把头压的更低，使劲的低，使劲的低。终于低到一滴泪珠掉进尘埃里。

对不起。对不起。

当我醒过神来，扫地的小子拿着扑满灰尘的扫把在我面前晃，哈哈说，今天有人帮我洒水了。

我和青城老师有关学习状态的交谈就这样结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阳光懒洋洋的，微风清爽。几只黑色的小鸟落在枝头诉说着春天的故事。花儿鲜艳，小草青翠。教室里明朗朗的，读书的读书，想心事的想心事，开小差的开小差。老师照样在讲台上挥洒着汗水与唾沫。

老师在课堂上表扬了我，鼓励大家向我学习。我的语文成绩又拿第一。老师要我分享一下为何作文总写得那么棒。我不知道怎么说，看了看窗外，说，我的思想总在外面。然后低了一下头。

没想到老师倒很高兴，又赞了一番我思想活跃，创作新颖之类的话。小半堂课的创作新思路在老师的口才中赢得喝彩不断。

春天不是读书日。当然，这是对无足轻重的科目而言。

历史课上，我去士多店买了瓶可乐，称了小半袋花生米逃到后山晒太阳。白青屁颠屁颠的跟上我，说，陈晓涵，有吃的怎么不叫兄弟一把？白青，我告诉你，我是在逃课。逃就逃，我跟你一起。白青一副要死不屈的样子。我伸手拿出十块钱给他，他拼命往小店跑。

白青这家伙，怎么就跟上我了？人很聪明很帅学习又好。可是他贪吃，家里没什么钱，我想这是他跟着我的主要原因。

白青买了瓶啤酒，一包辣鸡赤，拿了两个塑料杯。给我倒满了酒。说，晓涵，如果你是个男的就好，我们兄弟俩可以同住一室。我狠狠捶了他一拳，说，一口干了。

酒喝了大半瓶，白青又说，陈晓涵，我觉得你挺够意思的，比男的还男。你还记得不？刚进校时，别人故意找我茬，我被打在地上起不来。你看到了冲过来，拼命推开那几个坏家伙，说，谁敢再动，我跟他没完。你知道么？你那样子特像个老大。你那小小的个头，我不知你从哪来的气势。白青呵呵一笑，灌了一口酒。

我还真把这事给忘了。我说，谁看到都会帮你一把。

那倒未必，那几个男的，还不无动于衷。

不提不提，喝酒。我说。我们碰杯，吃零食。然后躺在草地上看天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

后来，白青突然对我说，陈晓涵，我觉得你有心事？

是的，我喜欢上一个人。我对白青从来不设防。我知道白青是唯一一个可以和我谈及内心的人。

青城老师！？白青轻轻问我。

我嗯了一声。坐起来，咬着嘴唇，低着头。

白青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仰起头，眼睛向上翻。

又是一堂数学课。

青城老师总是和别人不一样。他面容英俊，眼神颓废（我想，这个只有我能看得出），一副落拓的样子，我仿佛有看到他隐深于心底的疼痛。我觉得他不应该是个老师。他像个在田野里玩耍的孩子，又像似四处行走的艺术家。他的教学风格也和其他老师不一样，没有那大而深的什么要好好学习，成为一个有用之才，将来为祖国做贡献。我不相信这样空洞完美的理想，这是一种无形的压力，过早给生命抹上残缺。

青城老师教出来的成绩却很好，但除我之外。

青城老师走过来，压低声音叫我陈晓涵，你在干什么？原来，他点了我的名，回答问题。我没听见。

刚才我讲什么了？青城老师问我。

我不知道。我说。

我听到同学们发出偷笑的声音。我悄悄看了一眼坐在我侧面的白青，他低着头看课本，面无表情。

青城老师盯着我，咬了一下嘴唇，似笑非笑。然后转身走向讲台。

我看到窗台上飘落了一朵白色的小花，风来了，它吹走了。它去了哪？我在想。我还在想，这个周末，我不敢回家。

老爸逼我写检讨，说明为何数学成绩掉差。我怎么写，难道要写，我喜欢青城。见鬼去吧，不挨抽才怪。

我们离家远的，都是住校。人人都期待早点回家，看着同学们都高高兴兴的走出校门，我在校门口徘徊了很久。然后冲到低年级女生宿舍，叫一女孩给我捎口信，借口我要补课，不回了。女孩住我家附近。

我还有钱花，在学校打菜，吃零食，这些钱是花不完的。老爸总是心疼我，说自己忙着生意的事，没有时间管我。要我在校吃好点，千万别省。虽然我不乱花，但我一向是大手大脚的。

看到喜欢的衣服，大手笔一挥，也难得有我这般疼爱和高兴。饮食上，不偏挑，三餐裹腹。最爱酒和青苹果奶茶。

我拿着一杯青苹果，悠哉悠哉地去了后山。

后山在学校操场后面，这里有宽阔的山和一小片草地，是我常活动的地带，隐蔽清宁，看哪里都是格外的风景。我喜欢在这里看天空，看野花，看山看草，然后落进自己的尘事之中。

不管天空是灰蒙的，晴的暗的，你都喜欢靠着树抽烟，然后仰起脸，很沉静的向上看。有回，我和白青追闹，不小心撞进了你的怀。你轻轻的托起我，然后，脸上有了笑容。我又跑起来，来不及说声对不起，我的长发被风吹乱了，面若桃花，心暗暗乱跳。我对你有了小小的心动，一直一直。青城，你知道吗？

天色渐晚，我在一家小饭馆点了两个菜，一个人喝酒。酒至过半，看到门外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我放下一百块钱，说结帐。老板娘喊，还没找你钱呢。我已是跟了出去。果然是青城老师。

他一米七八的个子，清瘦。简短碎发，略显凌乱，白色的棉质刺绣衬衣，灰色裤子，运动鞋。我害怕他突然的一个转身，看到他的眼神和那张英俊的脸。我心直跳，然后在一面墙壁上瘫软下来。我没有力气再跟了，我知道，他住在再转两个弯就到的一个旧小区里。只是不知，这条路他也可以回家。

我在这路上一直呆坐了三个小时。昏暗的灯光，潮湿浑蚀的味道，小摊车的叫卖声，孩子的嬉骂声，狗声。咳嗽声。轻轻的走路声。我感觉自己想睡了。我又看到了奶奶，她拉着我的手在小巷里走，不停地走，很长的巷子，怎么也走不完。奶奶说，她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我满头大汗，惊醒。

陈晓涵，你怎么啦？很低的声音。突然，看到身边坐了个青城老师。

我，我，我刚好经过这里。哎呀，我这个鞋带子好像坏了哦，我慌乱着整着鞋带，这明明好好的，不知在整个什么。我把头压得很低。在朦胧中，只看到自己白白的脚和系带凉鞋。

青城抓住我的衣服说，我知道，你一直坐在这里。

我看到你在校门口走了一圈又一圈，在后山，我没找到你。你跟在我身后，我只是没转过身。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吗？陈晓涵！他一口气说完。

我轻轻抬起头看着他，两行泪水流了下来。

他给我抹去眼泪。还是那般沉静地看着我。

然后，他说，我比你大了10岁。

这有什么关系，就算大20岁，这又有何关系。

你还小，有着美好的明天。

我已经长大了。

陈晓涵，我在考虑给你调班，你其它科目都很好，我想，我不适合教你。

你要是调走我，我退学。我有些激烈。

他咬着牙，没有说话，只是目目的看着我。我哭着，身体轻轻发抖。他轻轻抱了我一下，我说青城。然后紧紧地抱住了他。我说，青城老师，我直叫你青城好吗？他说好。

校门锁了，我进不去了。

我说，我们在外面坐到天亮好吗？他说好。

我们去了一个小小的山坡上看月亮，夜空灰蒙，月亮弯弯的，有点点闪烁的星星，我们看着都不说话。

夜微凉，我们拥抱着，彼此温暖着。

我靠在青城怀里，静静的。我们说着和月亮和大地有关的话，又似乎不相关。

如果能和青城就这样的抱下去，抱到地老天荒，几好。

我是一个幸福的人，走路可以唱着歌，面对陌生人可以微笑，面对蓝天，可以大声地说，青城，我喜欢你，很喜欢。

学校不允许谈恋爱，我们都知道。可是，我们已经恋爱了。我们的保密程度达到很高，我们跑到离校很远的地方去看电影，放飞筝，游山玩水。我们在陌生人群里拥抱接吻。

我喜欢抱着青城，仰起头来看他的样子（他比我高了好多）。我问他，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啊？他说，因为你喜欢我咯。我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他说，你喜欢低头，还会低出眼泪来，你的样子进了我的心。他吻我的脸。

常常，我幻想着和青城相依相靠，慢慢变老。

时光飞逝，还在昨天的回忆里，今天已经过了。

白青变得沉默了好多，但他仍然笑着叫我晓涵老兄。我请他去吃炒螺丝，白青见到食物有种天生的贪恋，我足够喜欢他这样。我想，人是不一样的，有的人是贪恋爱情的，有如自己。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的恋情像一阵旋风似的横扫校园。

班主任找我谈话，各老师找我谈话，一切皆是恋爱不该。同学见了我就笑，不管是认识还是不认识的。只有白青不会，白青是沉默的。

恋爱会招来这般，我们似乎早有料到。我们都只是深深的沉静，有泪也让它在心里流，我对青城仍是笑着。

青城被叫进校长室，他的课停了下来。我呆在寝室。

老爸很快赶到学校来，我不敢抬头看他。他一定气的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巴掌抽死我，他的女儿是不可以这样的，学样也是不允许这样的。他和老师商谈后，把我带回了家。

陈晓涵啊陈晓涵，难怪你数学成绩差的掉渣。老爸指着我的脑袋说。

老实说，你们做了些什么？

我们没做什么。我只是爱青城。

鬼话，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爱。

我懂。

你懂？老爸挥手就往我脸上一巴掌。

老爸颤抖着说，我养你这么大容易吗？你才17岁啊，不好好读书，居然和老师谈恋爱。以后的脸往哪搁？陈晓涵，你给我好好在家闭门思过。

我爱青城，青城也爱我，这有错吗？如果错，我宁可一错到底。我捂着热辣辣的脸，眼泪直流。

青城，你怎么样了？你一定受到严重的处罚吧？我关在家里，坐卧不安，一直想着青城。

终于，青城在夜里打电话来，他说书教不成了，要离开一段日子，要我一定要好好的，以后他会回来找我。然后，急急问我家住在哪个具体的位置，他要来见我一面。我正要报地址，老爸回来了。我只得悄悄挂了电话。

过了一会，电话再响起，老爸接的。只听得老爸说打错了。啪的挂掉。

没有了青城的消息。

我也不知在家关了多久，只记得走出门的那一刻，阳光很刺眼，头昏脑涨，好像自己的身体要飘了起来。

我偷偷跑去了看青城，他家门紧锁着，别人说他已经走了。我站在昏黑的夜里，难过冰凉。我想青城。

那是个风清月明的晚上，我们玩到凌晨，我回了他的家，小小的房子，很洁净，有花朵的清香。我们抱在一起看电影，接吻。他解开我衣服的第一粒纽扣，我心跳加快，身体发抖，汗流了一身。我把这粒纽扣扣起来。然后，青城微笑看着我，抱着我。就这样，我们看着，轻语着，抱到天亮。

那是第一次去他家，也是最后一次。内心温暖甜蜜。

我又哭了。

再也看不到青城了。

这条小路，我走了千百个来回。幻想着会在某个转角遇上他。课堂上，我只记得他的回眸一笑。信箱，我天天翻烂了。我不再喝一滴酒，也不再唱一着歌。我只是呆着看窗外的满树白花。

青城，你离开，我凋落，落进尘埃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