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怪,世界上的事物,在它最兴盛之时,人们往往只知道享用它,似乎觉察不到它存在的真谛而去珍惜。当它即将消逝或已经消逝的时候,人们才会猛然发现它存在的价值。
即将拆除的贡井牛肉街即为一证。
牛肉街是古贡井市井中两大“十字口”之一的筱溪十字口(还有老街十字口)的一条仅仅十余丈长也就几十米长的小街。它背筱溪临旭水,与横街子、望乡台(鹅儿沟街)、筱溪街交汇于泰和春桥北头而呈“十字”。这条街的建筑为清一色木串架小青瓦房,在背靠筱溪河的一方都有木制吊脚楼。街面用青条石板铺成排水良好的“鱼肚背”。可就在这短短仄仄的街道上,集中了贡井有名的牛肉餐馆和鲜牛肉案架。用初实的圆木做成的门形牛肉案架上挂着巨大的鹰嘴形铁钩,亮煌煌的铁钩上挂满了新鲜的牛肉,旁边硕大无朋的筲箕里盛满了煮熟的牛肉。牛肉馆里的牛肉食品花样百出,什么炒牛肉、烩牛肉、炖牛肉、烧牛肉、凉拌牛肉、水煮牛肉、牛肉蒸笼、牛肉汤、牛尾汤、牛鞭汤等等,等等,真是品种繁多,味道鲜美,令人咽涎,赢得不少回头客。而且餐馆里的“冒耳头”(用“品碗”盛满大米饭后再在上面盖上一小碗饭,冒嘟嘟的)添得也很扎实,故尔,牛肉街上的牛肉馆更是挑抬下力的劳动者经常光顾的地方。
其中有一家门楣上镌刻着“炖蒸炒煮香牛肉,滋润扎实冒耳头”楹联的潘氏牛肉餐馆,门面最大,生意最好,成年累月,热闹非凡,也就产生了一些饶有趣味的龙门阵,比如《牛贩子叫劲》的故事就产生在这里。
话说一天正午时分,潘氏餐馆生意正热火朝天。这时面庞一黑一白身材高大的两个牛贩子一前一后地将自己贩的几条大水牛,分别栓在对门的铁桩子上(这是饭馆专为牛贩子设置的),然后脚跟脚地进了馆子,在同一张桌子上面对面地坐了。也巧,刚刚剩下这一张桌子。黑大汉儿一落座就大声吆喝道:“幺师,来两碗冒耳头、两斤炖牛肉!”白大汉儿很不在意地喊道:“幺师,冒耳头来四碗,炖牛肉来四斤!”黑大汉儿瞥了白大汉儿一眼,心想:白面老儿,你这是跟老子叫劲儿不成?食客中也早有人窃窃私语:“看,这两个是大肚罗汉儿哟!”“看来,黑大汉儿没有白大汉儿的肚子大啊!”
黑牛贩子听了好不逼气,心想:你一个白面老儿竟敢小看我老黑?就大声吆喝道:“幺师,我的冒耳头要五碗,炖牛肉再添三斤!”
幺师答应着:“好哩!三号一座,五碗五斤!”
话音未落,白大汉儿马上喊道;“幺师,我要十碗冒耳头,十斤炖牛肉!”
幺师答应着:“好哩!三号三座,十碗十斤!”
这下可把个黑大汉儿给气恼了,就喊应了对座道:“喂!白面老儿,你是存心过不去,想跟老子叫劲儿,是不是?”
白大汉儿说:“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这时,他们的桌前早已围拢的不少食客觉得好玩儿,就极力撺掇道:“好哇!你们两个大哥,比试比试呀!”“肯定那个大哥那个比不赢这个大哥!”“敢叫劲儿的,才有劲儿……”
这些话给正“火”着的两个牛贩子浇了一瓢油。
白大汉儿笑笑说:“好,看得诸位赏脸的份儿上,老黑,咱俩就先比比力气怎么样?”
黑大汉儿趾高气扬地说:“比就比……”
未待黑大汉儿说完,白大汉儿一个箭步冲出餐馆,解下两条顶大的水牛,一个腋下夹一条就跑。黑大汉儿见了,顺手把街檐上的一个巨大石头碾砣抓起来就给白大汉儿甩过去。这上千斤重的碾砣一下子飞进了白大汉儿的眼睛里。白大汉儿用手揉了揉眼睛说:“呵哟!啥子渣渣儿掉进了眼睛里头了呀?”
“哇呀……”众哗然。
牛以力大著称,牛贩子也以力大而成笑谈美谈,这是千年井矿盐场的贡井乃至整个自贡“盐文化”中的“牛文化”之一景吧!这么说来,贡井的牛肉街之来历就不难理解了。那时,提卤熬盐的主要动力是牛力和人力。这里不说“人力”,只说牛力。一口卤井都得养一二十头甚至更多的牛。贡井盐场发达,成百上千的井,你说该养多少牛?于是就有了牛市、牛贩子。生物的牛总要衰老、病死。它们则成了人们饭桌上的美味佳肴。于是就有了专门屠宰牛的屠场就有了牛肉街就有了诸多的牛肉餐馆就有了蒸煮炒炖烩烧各种各样的牛肉食品,特别是风味独具的“火鞭子牛肉”和用于烧锅的牛屎粑。牛屎粑烧锅煮牛肉,就像“煮豆燃豆萁”一样的“文化”,于是也就有了像《牛贩子叫劲》之类的文化的“牛”。
如此说来,贡井牛肉街应该是与人长期共处为人做出了巨大贡献的生物——牛——在贡井文明的历史上写进的精彩的一笔了,即便这一笔的“硬件”即将因贡井新城的崛起而逝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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