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　境

1

郑重打电话叫钱庄过来，钱庄很快就过来了。他们俩是老朋友了。

在郑重的房子里刚坐定没几分钟，钱庄头上就冒出了汗。郑重赶紧把空调打开，他知道钱庄一直怕热。钱庄一边擦着汗一边认真看着郑重。郑重刚把泡好的茶水放到钱庄面前的案子上，钱庄就对郑重品头论足起来：“这才两年未见，你可变多了：头发长了，胡子长了，但修饰得不错，越来越像艺术家了；行啊你，穿的用的差不多都是名牌！我知道你获了好几个有分量的奖；不然，你那一幅山水油画怎么能卖几万块！在咱这小城市里你这价码算是相当可以的了！钱包鼓了？听说你这次出去还带来个天香国色的女人……哎哟老兄，我可比不上啊！都是四十上下的男人，人比人气死人！我可不是嫉妒你，我是羡慕你！快叫嫂夫人出来见见啊！”郑重把茶杯往钱庄面前挪了挪说：“你嫂子不在，她上班去了。在不远的小学里当老师。也快下班了。”钱庄惊讶又兴奋地说：“没想到，你这家伙还让美人上班，要那么多钱干什么？”郑重说：“谁也没你的钱多，你是钱庄嘛！”钱庄说：“我要真是就好了，虽说也是个有文凭的人，可这不死不活的文化单位竟然不能按月发工资，有时候连孩子的学费都……别说这让人笑话的事了，我爹怎么就给我起了这么个让人难堪的名字？真是气死我了！哈哈……哎，老兄，你叫我来，不会是听我侃大山的吧？”郑重说：“当然了。我想在咱这小城办个画室。请你帮忙啊。”钱庄说：“我能帮你什么忙？我又不是画界的人。”郑重说：“你认识的人多啊。我要的是学生，不是会画画的。”钱庄说：“你不是很有钱了吗？还办什么班啊？一幅画能卖那么多……”郑重说：“别开玩笑。我哪儿有钱啊！再说了，谁还怕钱咬手？开销大着呢。告诉你，你给我找一个学生，我给你提成一千元。”钱庄说：“是不少。你收多少学费？”郑重说：“一个学生半年最少收一万。”钱庄说：“你打劫呢？咱这小城的生活水准可是不怎么高。”郑重说：“我知道。我在好几个大城市转过，他们那儿的收费更让你瞪眼：三个月加强班，每个学生收三万。”钱庄说：“够吓人的！有人上当吗？”郑重说：“不是上当，而是挤不上。”钱庄说：“为什么？”郑重说：“教得好，能保证上大学。”钱庄说：“是吗？你能教得好吗？能保证吗？”郑重说：“能。不是随便说的。但有两个前提：文化课要中上等的，不然，专业课考得再好也上不了大学，这你负责；专业课要有一定基础和有潜力的，否则，专业课不过关不是白学了吗？我来问这一块。”钱庄说：“那我试试。”

正说着，门锁的响声。一个二十多岁穿着连衣裙的女人进来了。

钱庄一看，心里一惊，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惊叹号：绝色女人！

这女人面对着钱庄微微笑了一下，转头看着郑重。郑重对钱庄说：“这是你嫂子。”又对女人说：“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叫‘钱庄’。”女人微微笑着对钱庄点了点头说：“您好！我叫郁金香。请坐吧。”说着，转身，脚步轻盈地向内室走去。身后，留下了一缕淡淡的清香……

钱庄看着郁金香的背影，仿佛走进了幻境之中。他觉得郁金香不是普通的美，不是我们身边常见的现代女人的那种美。虽说名字只是一种代号，和人的长相等没有什么关系，但今天钱庄所见，眼前这女人还真能从她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不是一般的女人。她穿的虽然普通，但她的身材，她的妩媚，却不是一般女人能比得了的。很快，郁金香从内室出来了，换了淡雅松软的短褂长裤，更是凸凹有致。钱庄只瞥了几下就感觉到她是一个超凡脱俗的女人。罕有的独特魅力，美艳绝伦而让人怦然心动。非凡的姿貌和气质，一眨眼的功夫就让人顿生爱慕之情。钱庄心里慨叹道：此乃人间尤物，如书上描摹的古代美人那样：脸似牡丹，美眸流盼，腰似杨柳，仪态万千。总之，郁金香的容貌，能让人眼前一亮而又难以忘怀。

“你这小子真是有艳福啊！才离了有两年吧，又有了一个俏佳人。”钱庄对郑重说，“哪儿搞到手的？”郑重说：“什么叫‘搞到手’？老师引的线。”钱庄说：“我可是已经嫉妒你了，怎么办？”郑重说：“你要是乱说，我可不和你合作了。”钱庄说：“那可不行，就为了能多看几眼嫂夫人，我也要和你合作。哈哈……”郑重也笑了说：“只能是饱眼福啊！”钱庄看着忙忙碌碌却又袅袅婷婷样的郁金香，笑眯眯又色眯眯地说：“那当然，那当然！”

2

几天以后，钱庄在电话里对郑重说：“我已经找了两个学生了。一个男生一个女生。男生叫高达，女生叫孔雀。都是进入高三的，家里经济状况都好。”郑重说：“你再费心给我找个地方，二三十平方就行，作为临时画室吧。该多少钱就多少钱。”钱庄说：“‘临时’是什么意思？你不会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吧？”郑重说：“不会。房子，固定在一个地方不是很容易的。”钱庄想了想说：“我们这里正好有两间闲房子，我给你问一下吧。”郑重高兴地说：“好啊！离你近最好了，平时你单位也没有多大事，可以替我看班管管纪律收收作业，就算是班主任老师吧，这样我可就省心多了。”

钱庄和高达孔雀还没有见过面，一个很铁的朋友牵的线。都是市重点中学的应届毕业生，据说差不多都是四好生：学习好，绘画好，形象好，经济好。钱庄心里算开了帐：一个学生一万，十个十万，二十个二十万的——话，自己就能得到两万！辛辛苦苦一年的工资才这么多还不能按月发！看来搞个兼职没有什么坏处。自从上次同郑重接触以后，钱庄对学美术考大学的事留了意：市里的画室大大小小不下二十个，有的画室只有几个学生，有的多达上百！但收费没有超过半年五千的；有的画室专业课本科达线率70%以上，有的则年年递光头！他知道郑重是有实力的，在出去攻读两年研究生之前，郑重就办过画室，那时画室很少，郑重教的学生有好几个上了清华美院和中国美院。专业课本科达线率几乎百分之百，知名度高得很。但钱庄也知道，两年的时间过去了，他进修的虽然也是绘画，却和高考贴得很近的速写、头像、色彩、石膏像、设计等联系得不是那么紧密了。还能重振辉煌吗？起码在钱庄心里就是个问号。

钱庄把这些对郑重讲了以后，郑重自信地对钱庄说：“没有什么问题。我出去这两年跑了好些地方，光是全国知名的画室就去了上十个……”钱庄尊照郑重的安排开课前先不对学生讲学费的事，他会亲自来说。郑重对钱庄许诺：除了生源费外，每月给你1000元的看班费。效益好的话，还有补贴给你。但有一个条件，必须对学生负起责来以保证学习质量。该文的时候文，该武的时候武。钱庄大喜过望，说：“很好！除了不会教画画其它什么我不会？放心吧。”

钱庄约见了高达后，情不自禁地自语道：俊男！高高的个头，大大的眼睛，浓密的头发，气宇轩昂的样儿真让人拍案叫绝！在约见孔雀之前，钱庄心里嘀咕道：不会又是个美人吧，我这几天怎么了，不是碰见美女就是撞到俊男。绝了！谁知他一见孔雀的时候差点儿晕了！孔雀穿着粉红色的连衣裙，胸脯丰满，腰身婀娜；脸蛋白里透着淡淡的红润，两只眼睛会说话似的看着他的时候，眸子里闪烁着一种多彩的光晕，这光晕让钱庄的脑细胞在一瞬间产生出一种幻境：这美人儿是从画上下来的吗？她那迷人的气质充溢在她的周围，形成一种吸咐性很强的磁场，让人的身和心都与她异常紧密地连结在一起。孔雀来到钱庄的面前，钱庄觉得是美梦是鲜花是彩云……孔雀和郁金香不同的美主要在于：郁金香是成熟，孔雀是娇嫩……

在还没有布置好的画室里，郑重面试了高达和孔雀。

高达和孔雀走了以后郑重对钱庄说：“已经给高达和孔雀讲好了。高达收一万五，孔雀收两万。”钱庄纳闷说：“还有差别？”郑重说：“差别是正常的。我觉得，高达只能考上一般重点，而孔雀能上美院。”钱庄说：“真的这么有把握？”郑重说：“我会搞一张表格，根据个人情况作为收费标准。”从没在学校干过的钱庄暗暗称奇。当天晚上郑重就从网上把表格传给了钱庄。钱庄还从没有看到过这样的表格，他看着看着，眼前闪映出许许多多的票子来，他一会儿呼吸舒畅，一会儿觉得窒息，几个人的影象在他的脑子里轮番出现：郑重的胡子，郁金香的脸蛋，高达的眼睛，孔雀的胸脯……后来，他把表格用镇纸压着，看了很久很久，以至于都能背下来了。

郑重给钱庄讲了注意事项，其中最让钱庄印象深刻的是：对那些基础较好却是刺儿头式的学生，要用武力——用竹板子打左手心，而且要打肿！无论男生还是女生。不然不长记性。由我来示范，平时你来操作。钱庄说：“家长愿意吗？这可是背逆教育法的！我可不想做班房，老婆孩子还指望我养家活口呢。”郑重说：“第一，家长会愿意的，所有家长都是望子成龙的。第二，即使有个别家长不同意这种做法，那就把孩子领走得了。第三，光靠思想教育是难以奏效的，尤其是我们要大幅度提高升学率。第四，别怕犯法，也犯不了什么法。我们又不是公立学校，甚至连私立学校也不是，只是个培训班而已。等到学生考上了理想的学校，会感激你的。”郑重给钱庄讲了他在外地先听说后目睹的一件事：“一个教授级的老师，连续二十年教高三考美术专业的学生，每年本科升学率都是100%！而且50%以上都是重点！他的诀窍之一就是体罚。除了罚站，就是打手，还有踢腰！最多的是打手。有一天我碰巧见到了他当着几十个学生的面把一个不守纪律的女学生的手打肿了，那个如花似玉长得很标致的女学生杀猪般的叫，他还打！其他学生吓得……你知道吗？那个挨过打的学生当时美术成绩一般，但当年却考上了中央美院。据那老师讲，要不打她，她连一般本科也考不上。本市有一个体育老师，办了多年体育特长班，他经常踢人，往腰踢，有的女同学跑步不合要求落后了他上前就照腰踢，踢倒了爬起来又踢。但他教的专业成绩好几年了差不多都是95%以上。”钱庄听了，愣征了半天，他的眼前幻境般的特写镜头出现了一大串：漂亮的女生，惊骇的叫声，肿起的手心，疼痛的腰身，恐怖的眼神……他想逃走，却又无法摆脱那些即将到手的诱惑力极强的票子。

3

出乎钱庄的预料，他通过联系朋友，并到几个重点中学门口发了几十张招生简章后没几天，来报名的学生就络绎不绝了。他和郑重忙了几天挑拣了二十个高三的学生十个高二的学生。郑重对钱庄说：“今年只收这些。多了教不过来，少了没赚头。”钱庄对着名单仔细看了许久想，还没赚头？已经相当可以了！平均每人两万！一共六十万！除了必要的开支多数都剩下了。剩下的差不多都进了郑重的口袋里了。当他和郑重一起数票子的时候，心里的滋味十分复杂。

准备七月十日第一次开班上课。七月九日下午，郑重特意对钱庄说：“明天看我怎么打学生。”钱庄瞪眼说：“怎么就想打人的事啊！不想想怎么教或其它的安排？”郑重说：“纪律都定好了，可你想想，第一天都能遵守吗？除非出现奇迹。你也知道，时间是最宝贵的。过去了就别想回来。这短短的六个月，要不争分夺秒，能考上吗？第一天就要拿出杀威棒，先养成良好的习惯再讲下一步。我开个头，以后就是你的了。要不管好纪律，学生肯定考不好，那可就砸了牌子了。”钱庄听明白了。他这时才真正知道郑重有长远目标，不是急功近利拿到钱就遛的人。

七月十日上午九点钟，按事先的通知，学生应准时来到画室。但只有一半的人提前或准时来了。郑重坐在画室里很耐心地等，一点儿愠色也没有。十点钟到了，还有五个人未来。钱庄说：“该说说基本要求了，时间不早了。”郑重说：“人齐了再说。你先点名，没到的你再打打电话。”十点半的时候，终于来齐了。郑重让同学都站起来。他先问最晚来的五个同学迟到的原因。一个说：“我妈妈生病了，把她送到医院就赶来了。”一个说：“我走到半路想起来忘了拿一本书又回家拿的。”一个说：“我早上一般都起不来，今天又不是上文化课，所以没当回事。”一个说：“我刚才吃早点去了。饿着怎么画画啊？”最后一个说的是高达。他用无所谓的语气说：“我上网去了。互联网的信息丰富多彩啊！不上网不就变成瞎子了？！”郑重问他：“你是从什么时候上的网？”高达那充满血丝的眼睛大而无光，他似乎没听懂，欲言又止的样儿。钱庄提醒他说：“郑老师问你是今天上的网还是昨天上的网？”高达说：“当然是昨——天了。我是昨天中午饭后去的网吧，您要不给我打手机，我差不多要玩到日落西山——啊红霞飞！”一片哄笑。郑重对我说：“这也不要求证了，报名的时候他爸妈就给我说了，上网是他最大的爱好，不能改的话什么也不会学好的。只要发现他耽误上课，怎么处置都行。今天我要拿高达开刀了！”说着拉住高达的胳膊让他站在最前面。郑重铁青着脸对大家说：“我希望每一个同学都能遵守纪律。不能遵守纪律的话要采取强制措施。今天就拿他当典型了！”说着，让钱庄帮忙按住他的左手，用一厘米厚度光光滑滑的竹片狠狠地朝高达的左手心打去。高达叫起来，郑重还是打。我数了数，一共打了18下，手不但肿了还充满了血印！同学们鸦雀无声。郑重停了喘着粗气说：“像他这样的人不打能成才吗？以后谁违犯纪律，就试试竹片的厉害！”

4

别说，自从郑重施行了体罚后，画室的同学自觉性都非常好。迟到者，早退者，上网者，闲聊者，用手机者，不认真画画者，应付作业者等等劣迹，几乎销声匿迹。大家都按部就班，该看郑重作范画时眼睛瞪得圆溜溜，该自己画画时没有一点儿杂声，交作业时丝毫不差，阶段考试的时候，都认真得不得了。这时，我还真佩服郑重了。我曾有意地到其它画室转了转，有的同学半个月不去画室老师也不问，更有的同学谈情说爱肚子都大了做了人流……纪律，纪律，严格的纪律，真是太重要了！毛泽东同志说的“纪律是执行路线的保证”，是历史已经证明并将继续证明的真理！

六个月过去了一半，二十个高三学生的画技都在飞速的进步；十个高二学生的成绩也在稳步上升。各方面的管理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钱庄每天在画室和寝室之间转游。他没有感到压力，也没有厌倦之念。因为他的工作是有不菲的薪酬的啊！然而，他皱眉蹙额的情况却在他渐渐淡忘的时候来临了。

孔雀出事了！

说出事也不是什么大事。要按一般处理，少交几张作业有什么问题？补回来就是了。但关键是郑重有言在先：谁要应付作业或少交作业，一定要惩罚！这种惩罚是要把手打肿，而不是光打手！郑重对学生的作业是极其认真看待的，因为他知道，一个想考美术专业的学生，在短短半年的时间里强化学习，要缺少大量的画作，是没有希望专业过关的。“熟能生巧”的内涵不就是在量的基础上形成的吗？经常接触画，钱庄的手虽然低，眼却高了许多。也慢慢能看出来学生画画的优劣。郑重和钱庄一起审核作业时，孔雀10月10日那天的画不仅少了一张，还有两张属于应付。不打是不行了。让钱庄头疼的是，这次打手——操作的人是他！自从看了郑重打高达，他就时常做恶梦。刚开始梦中没有了暴力的点缀，却轮到自己充当刽子手了。但钱庄也懂得，承诺意味着什么。郑重不仅给了钱庄两万元的生源费，按月给钱庄发1000元工资，还变着花样发降温费、通讯费、宽带费、交通费、夜班费、奖金等等，加起来比他在单位领的工资还多好多！钱庄明白，郑重为什么给你那么些钱，是让你干事的，尤其是关键时刻做一般人难做的事。

钱庄懂。

钱庄拿起了板子。

钱庄把板子打在了细嫩白净的孔雀的左手手心里。

让钱庄意外的是，孔雀没有哭，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轻轻咬了咬嘴唇。是打得轻了吗？比郑重打高达是轻了许多，但要知道，孔雀是17岁多一点儿的女生，是细皮嫩肉的小女子！是像刚绽放的鲜花一样的娇艳女人。钱庄一边吃力地挥动着板子，一边看着孔雀的神情。自记事起到眼前的四十出头，钱庄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做一件这么艰难的事。他的骨子里有一种最原始最本能的情结，那就是对女人的渴慕，尤其是对年轻漂亮女人的憧憬。这种情结构成了他生活中最亮丽最稳固的基石。一般的异性之间的吸咐都是有着相当的引力的，那种粉嫩如花，那种娇艳如诗，那种美貌如梦，那种魅力如画的女人更是没有几个男人能退避得了的。钱庄打着孔雀的时候，身上像是有小小的虫子在悄悄地蠕动，这虫子沿着皮肤的毛孔，钻进了他的血管，流入了他的胸腔，在冠状的细密丛林中左冲右撞，让他感到憋闷、窒息……他想停下手来，但看看旁边的郑重，又不敢罢手。画室里不冷不热，钱庄的脸上却汗水横溢。画室里静极了，学生们先是看着钱庄，后来盯着郑重，最后，他们眸子里的光凝聚在孔雀的脸上。她的脸由白里透红慢慢变为青紫相间。红润的嘴唇咬破了，乌色的血流淌在她的下巴上，又滴落到她那起伏隆起的胸脯上……孔雀的小手终于肿了。在郑重的示意下钱庄扔掉了挥舞多时的板子，把几近昏厥的孔雀抱起来走出画室。在走廊，钱庄听到了画室里传来的一片啜泣声……把微闭着眼睛身子发软的孔雀放到他的办公室里的沙发上以后，钱庄见郑重和学生都没有一个跟来，他心虚而又负疚地环视了一下空空的办公室，把孔雀轻轻地从沙发上拉起来，情不自禁地搂抱住了她，脸贴在她的脸上。让钱庄没想到的是，孔雀不仅没有挣扎反而依附似地贴紧了他。大概只过了几秒钟的样子，钱庄突然惊了一下，他感觉到孔雀的脸很烫！发烧了！他吻着她那热乎乎的脸蛋，泪水喷涌而出……

5

就在钱庄给孔雀贴药膏又忙着给她吃退烧药的时候，有人敲门。

钱庄开门后一看是郁金香，吃了一惊！她怎么会在这时候来这里。郁金香见钱庄脸上的问号，说：“我知道你今天打了一个学生，而且知道打的是孔雀。”钱庄醒悟似的说：“郑重事先就知道？告诉你了？你看，我亲自打她，又亲自给她敷药。原来她发烧了。怪不得作业那样。你说，这算怎么回事？！”郁金香来到孔雀面前痛惜地看着她。孔雀轻轻叫了声“师母”后，泪水溢出了眼眶。这是她挨打后第一次流泪。钱庄见郁金香拉住孔雀的手也流出了眼泪。郁金香抱住孔雀柔柔地说：“你生病了怎么不说？挨打了也不说？你是怎么回事啊？”孔雀说：“不碍事的，怨我。老师是为我好，也是给大家敲一个警钟。”钱庄说：“你可真是懂事。”郁金香说：“我们让郑老师取消这种做法，好吗？”孔雀说：“千万别。很有效的。”钱庄说：“这时候怎能讲取消的话？她刚挨过。”孔雀说：“我要去学习了。再见！”郁金香拉住她说：“你还发着烧呢。”孔雀说：“钱老师给我吃过药了。”说着向门口走去。出门后又回过头来，先看了看郁金香，对她说：“师母，您真漂亮！”郁金香笑了说：“小丫头，你才真是美人啊！”孔雀羞赧地笑了，又看了看钱庄说：“钱老师，您可别心软。”说着，眼睛里有一种难以描摹的光在钱庄脸上扫了一下，转身而去。

钱庄对郁金香说：“你来郑重知道吗？”郁金香说：“知道。我是从画室里过来的。”钱庄说：“见到你真的很高兴。”郁金香说：“我也是。”钱庄说：“真的？”郁金香说：“真的。”钱庄倒了一杯水给郁金香，让她坐下。郁金香说：“我还有事，马上就走。”钱庄失望地说：“不聊几句？我可是你的粉丝啊！”郁金香笑了说：“我又不是名人，你怎么会做我的粉丝？”钱庄说：“没有几个名人是让我敬慕的，我最敬慕你。因为你真是一个美人，太漂亮了！”郁金香说：“真的？”钱庄说：“真的。”郁金香伸出手来说：“要真是这样，以后有机会我请你吃饭。”钱庄用双手握住她的手不愿放下似的说：“一言为定。要能经常和你一起吃饭，少活十年都值！”郁金香脸红了道：“说什么呢，你可是郑重的好朋友，不知道‘朋友之妻不可欺’啊？”钱庄离郁金香更近了说：“我欺你了吗？我是喜欢你！像你这样魅力四射的美人儿，没有哪个男人能坐怀不乱啊！”郁金香使劲把手抽出来，却没有离他远一点儿。她的脸微微红了，急恼而又娇羞地对钱庄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可要做一个好男人啊！我的粉丝。”说着，飘然而去。办公室里留下了她的身影，朦朦胧胧，模模糊糊；漂浮着她的体味，芳香馥郁，沁人心脾。

钱庄在办公桌前沉思了半个多小时，蒙太奇式幻境般的镜头呈现出一个又一个，他以前从未见到过又从未体验过的两个传奇式的女人刚才都在他的眼前他的胸前，让人难以置信的画面，幸福感浓烈而光亮！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钱庄从幻境中走出来，到画室走了一圈。孔雀像没事人一样正在聚精会神地画画。她的左手放在一本书的下面。钱庄把一小包感冒药和几张药膏放在孔雀面前。孔雀抬头看了看他，眼睛里露出一种感激的神情后又低头作画去了。画室里除郑重给同学个别指导时轻轻的声音和同学作画的特殊声响，没有其它的动静。看来，打板子的效果确实是有的。强制措施在某些时候的确比简单的思想教育要好得多。因为什么呢？钱庄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样的话：惰性是人的本性。但惰性却是可以改变的。人和动物的最大区别之一就是能在外因的作用下改变自己的本性。用板子打手心的效果主要在于：疼，却又不能把人打残。倘若罚款，这些学生自己不铮钱，拿家里的钱很少有心疼的；如果罚站呢？说不定有的同学能站半天还不觉得累，那不是把时间耽误了吗？踢腰更不可取，容易踢伤，重了能瘫痪。那后果太严重了。打手的历史有几百年了吧？以前的人毛笔字写得好，背的文章也多，据说惩懒的手段之一就是用竹板子打手心。怪不得现在有的老师用这种方法，原来历史悠久啊！看着脸色渐渐转为正常的孔雀，钱庄心里想她会不会把挨打的事告诉她的家人呢？看她刚才的表现是不会的。因为这样做没有什么好处，轻则遭埋怨，重则影响自己的情绪。离考试越来越近了，一个人的情绪是非常重要的。孔雀是个不一般的女孩，她能忍痛不叫不哭，过后又能理解，而且是在自己生病的情况下，真是难能可贵的了。

子夜时分，把最后一批离开画室的学生送到宿舍楼下，钱庄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向回家的路。路不远，也就两站500米左右。当钱庄快要到住宅楼下的时候，从楼底的一个暗影里飞出一块拳头大小的东西，很准确地砸在了他的头上。他疼得还没有叫出声来就昏倒在了地上……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钱庄睁开了眼睛，他慢慢清醒了。第一个感觉就是有人报复他！第二个感觉一出来，他自己却吓了一跳：难道是孔雀？或者说是她让同学干的事？或许是她的同学没有她的授意主动替她出气？第三个感觉还是孔雀，她那漂亮的脸蛋，她那肿胀的小手，她那酥软丰挺的胸脯……感觉一个接一个。感觉中为什么就没有其他人的踪迹？奇哉，怪哉！钱庄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掏出手机。但犹疑了一下，又放回去了。他捂着往外渗血的头，晃晃悠悠地进了家……躺在床上，钱庄怎么也睡不着，他想到医院去，但摁了摁头，又觉得只是轻伤，没必要折腾。好不容易进入了梦乡，却是幻境一般的一大串镜头：画室，同学，画架，作业，板子，手心……

6

第二天，钱庄到画室里刚查好人数，就见郑重一瘸一拐地来了。钱庄问他：“怎么了？”郑重把钱庄拉到僻静处悄悄地对他说：“我昨晚被人打了一棍子。”钱庄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头。郑重见状，几乎用肯定的语气小声说：“你也被人打了！？”钱庄点了点头。他们俩对视了几秒钟，笑了。很不自然的笑，内涵丰富的笑。

在郑重上课的时候，钱庄在画室里踱来踱去，眼睛把每个同学扫了一遍又一遍。这在以前是很少出现的。钱庄心里的小算盘拨拉个不停。看了半堂课也没有看出门道。钱庄想，现在的学生别看年纪不大，城府却都不浅。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没有丝毫的破绽，每一个人的神情都是那么沉稳。当他把眼光聚在孔雀身上的时候，他就马上否定了自己，这个美丽的女子，能有那么大的胆量？要真是她的话，也是让别人干的，她自己绝对不会做出那种在黑暗中使伴子的事。她也可能根本没有让老师受伤的念头，是别人暗中帮她出气。这个人是谁呢？一定不是个一般的人。首先应该是男生，其次是貌相不凡的男生，不然的话也配不上孔雀啊！钱庄把眸子里的绿光聚拢在高达脸上的片刻，明白了：这个人就是他！因为这个时候他的手有点儿颤栗！他的神情有点儿紧张，他的身子坐得有点儿不自然！换了别人是看不出这种极其微妙的变化的，但钱庄能看出来，因为他是局中人。也可能不是他亲自动的手，这年头找人做事容易得很，只要有钱，发一个信息就敲定了。

钱庄没有在画室里呆太久，他的脑子里顽固地旋转着一个红色的圆圈，圆圈的中间有一个手戴镣铐的人。他要找出伤害他和郑重的罪犯，不然，这可只是个开头啊！他妈的！狗日的！以前，除了和老婆激情的时候偶尔说些脏话，平时，钱庄是极少有粗语的，今天是个例外。

中午饭时，钱庄在远处不动声色地瞄着高达。他看到了高达悄悄向孔雀身旁走去，却没有看出孔雀注意高达的趋向。

钱庄绞尽了脑汁，终于有了主意。他和郑重交换了意见。郑重不置可否。钱庄知道他很矛盾。钱庄自己拿了主意。下午课后休息的空当，钱庄悄悄让孔雀到了办公室。孔雀来了后，钱庄一直看她的眼睛。孔雀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的慌惑和迷乱，她不知叫她来有什么事。钱庄后来问了她的手还肿不肿疼不疼等无关疼痒的事后，直截了当地告诉了她昨晚他和郑重的事，并把头上的伤展露给她看。孔雀惊得差点儿叫起来。钱庄对她说：“我打你的时候，比别人打我我还要疼，你是多么漂亮多么优秀的女孩啊！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有言在先，不惩罚你不行……”话没说完，孔雀就接过来了：“您放心，我给您找出来！”说着转身就要走。钱庄拦住了她说：“千万不要有动静，你先从侧面问，把人给我点出再说。”孔雀点了点头。她的一只脚已迈出门时，钱庄又叫住了她并握着她的手说：“不管是谁，都是为了你。我也看你的面子，不会计较的。但不找出来后果反而更严重。去吧，宝贝！”没过多长时间，孔雀就返回来了。她对钱庄说：“是高达和他校外的同学。”钱庄说：“有证据吗？”孔雀说：“我用手机录了音。”钱庄说：“我能存起来吗？”孔雀一点儿都没犹豫地说：“能。”她的眼睛里清澈明亮。钱庄很受感动。他说：“你真是太纯真太可爱了。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女儿多好！告诉他们，到此为止，若再有类似情况，那可一定会被抓起来。”

晚上，钱庄把郑重和郁金香约到一起，讲了自己的打算。郑重沉默了好长时间，后来点了头。郁金香哭了，但还是同意了我的处理方案。

7

光阴似箭。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钱庄又打了一个男同学，这个同学高高大大，壮壮实实，应该学体育项目的怎么学了美术？不过，这个同学的画确实不错。郑重表扬过他好多次。画室内测验都是名列前茅。他挨打是因为睡过头而迟到了。钱庄打他的时候，使足了劲。好像劲小了打不疼他似的。这小子有种，一边挨打一边微笑，一直到打肿了也没有皱过眉头。同学们在他挨打的过程中哄笑了好几次。这却让郑重和钱庄眉头紧锁哭笑不得。十二月的中旬，又打了一个。这是个胖胖乎乎的女生，手心的肉厚，也够能挨的，打肿之前也没有多少反应，直到最后一板才咧嘴哭了。可她一哭，大家却都笑了起来。为什么孔雀挨打的时候大家没笑？因为她是一个弱小的美丽的女孩啊！同情弱者是人的共性；怜惜美人更是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的本能。钱庄是这样想的。

一月初，省内的专业考试开始了。结果在郑重的预想之内，不仅全部上了本科线，一多半的同学还在全省近四万名考生的前五百名。省外美院很快又开始了。分数下来后让郑重郁金香和钱庄眉飞色舞：20人，有11个上线九大美院，其中最知名的央美和国美就有5个！9人上线全国其它重点院校。

大获全胜！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高三同学都到学校攻读文化课了……

高二升高三的同学接踵而至。画室爆满！想不收都不行，因为上届考得好，来学的挤破头。打手心的体罚方法也不胫而走，随着高升学率传遍小城甚至周边城市的角角落落……

钱庄又开始了打人的行当。

人多，收的钱也多，钱庄的收入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花花绿绿的票子摞在钱庄面前，让他晕眩。做梦的时候，他好像躺在又高又厚的钱的中央，笑逐颜开的样儿。

人多，打人的事也多。做梦的时候，他犹如一个十足的刽子手，面目狰狞。画室里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醒来的时候，钱庄大汗淋漓，眼冒金星。看着手里越来越多的票子，眉头却越皱越紧。打人的时候总是出现两种幻境：对那些艳丽如花楚楚动人的女同学，他打得轻，但打的时间长，因为不打肿不行，这是郑重规定的底线。由于疼的过程有梯度，多数都能受得了。对那些屡屡违纪的男同学或长相鄙陋的女同学，他下手就重，有时候几下就打肿了。时间短疼得也很。有的同学忍不住拼命挣脱在地上打滚，涕泪交流，杀猪般的大叫……

但学生的成绩都在稳步快速呈螺旋状上升。

金秋九月来到了。拿到高校录取通知书的同学分别在市里的高档酒店请郑重郁金香钱庄吃饭。一个接一个，一天又一天。席间，笑声叫声歌声哭声交错其间……

8

几天以后，本市晚报的显著版面登载了一条令人震撼、难以置信的消息：

“本市著名画室……的老师郑重和他的夫人郁金香及画室管理老师钱庄，被人……致死……抛尸荒野……其状惨不忍睹……”

2009.6.12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