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我牵着三岁的美儿的手,去给正在田间收菜籽的母亲送水。走到村后,明晃晃的阳光从一望无际的田野上空,无遮无挡地直射过来,令人仿佛从浓荫敝日的村中的傍晚,又措不及防地回到了中午。
我一手抱着水瓶,一手牵着美儿,小心翼翼地走在田间杂草没脚的小径上。沉甸甸的麦穗在风中摇晃成一片青黄色的海,成群的蝴蝶在半空里翻飞着,几只麻雀在上空掠飞嬉戏,远处不时传来布谷鸟高一声、低一声的鸣叫。恍惚间,我仿佛穿过时光的隧道,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时,我经常走在这样的小径上,穿梭在这样的田间,去给正在田间劳作的母亲和婶子们送水。我是乐意做这样的事情的,这样不仅表示,我也参与了这火热的入夏大忙,而且,在大人们因为丰收的喜悦,慷慨地买点水果或者冷饮犒劳自己的时候,我也可以顺便沾点光。虽然只是一个桃子,或者2分钱一支的冰棒,但这已经足够让我快乐很久了。满怀朦胧的期待走在路上,脚步轻快得仿佛已经看见了那若隐若现的喜悦,这样的感觉被遗忘多久了,十年?还是二十年?
“姑姑,蝴蝶飞到我脸上来啦。”美儿的叫声唤醒了遐想中的我。我低下头笑道:“蝴蝶把你当成小花儿呢!”美儿也觉得有趣,一边“咯咯”地笑了起来,一边伸出小手,希望蝴蝶能再次落下来。
麦田中间的柴塘还在。只是,原本两头一进一出的细流已经被填掉了,变成了一个真正没有来去,没有变化的池塘,面积也小了许多。但是,她美丽依然。水中和塘边长满了叶片青翠宽阔的芦柴——小时候我们曾经无数次想把它们烧干净,以免“水鬼”在它们中间做窝,如今,横看竖看,却发现这水草居然处处透着不一般的妩媚,那么全身青翠欲滴地亭亭立着,拔根柴芯一吹,“呜呜咽咽”地响。高高低低的芦柴下面,长满了开着各种各样小花的杂草——跟三色堇的花瓣仿佛的粉红色的石竹,藤蔓缠绕颜色鲜艳欲滴的野草莓,叶片光滑宽阔却开着吊兰一样花朵的鹅肠草,叶子细碎狭长花儿却橘黄艳丽的甜苣菜,全身披满针一样叶片,却高高地擎着白色紫色菊花一样花朵的马兰……。甚至,在塘边沟里,居然发现了两株很少见的薰衣草,蓝紫色的花枝静静地立在风中,看上去幽秘,宁静。
然而,最吸引我目光的,却不是这些花朵,而是那一大丛一大丛的狼尾草。 远望去白花花毛茸茸的一片,如烟似雪,在夕阳的照射下,闪着金黄的光泽。走近了,发现那 内卷着的穗状圆锥形花序,一株株直立着,在微风的吹拂下,柔美的摇过来,又摇过去,让人觉得命名的贴切无比——真正如一根根狼尾,一根根才出生的小狼的尾巴,调皮,可爱,趣味盎然,可入诗,可入画。我很后悔没有带相机来,如果再特意跑回去拿呢,又害怕被别人看见了笑话,颇为踌躇。
“姑姑,我要野草莓。”美儿嫩声叫道。我蹲下身来摘了一枚野果给她。一只二星瓢虫正趴在一片芦柴叶上,乌黑油亮的外壳上,印着两个同样油亮鲜红的圆点,令人惊艳不已。美儿用小指轻轻碰了碰,小东西竟一点也不害怕,依旧稳如泰山地趴着。
柴根上,一只蜗牛正背着它那宝贝无比的房子,慢条斯理地逛着。这个小东西才应该是世界上最浪漫最潇洒的生物吧?走到哪,家到哪,看似放不下,倒是真正的放下。
几只蚂蚁排成一列队伍,浩浩荡荡地开过来。它们去干什么?是去给寻找食物的兄弟帮忙,还是也想像蜗牛学习,觉得现在的家不安全,要把它搬走?它们没有回答,依旧急急忙忙地走着。美儿“噗”地吐了一口吐沫,顿时,这列急行军前面出现了一片汪洋。
看着美儿专心致志地给小蚂蚁们重新引导方向,我一时间恍惚看见了年幼时的我,仿佛这三十年的时光突然被偷走了一般。
其实,究竟时光走了呢,还是没有走,我也是不能分别的。德国作曲家巴赫说:“我的自由都是我创作出来的,我每天以一个音乐家的姿态生活,再也没有比创作出一个和弦更让人激动的了。”当我站在这芳香的田野上的时候,我想,我也创作出了我的自由了。我自由的行走,自由的思考,我的灵魂好像终于跟上了我的脚步。这样的感觉,我一直盼望着——宁静,安全,踏实,却又处处洋溢着生的喜悦。我看到了草儿的繁茂,也看到了它们的枯黄;看到了花儿的怒放,也看到了它们的凋谢,然而,荣与枯,生与死,都是那么自然的事。
我站在柴塘边上,站在这麦穗成熟的清香里,眯着眼,痴痴地望着这杂草丛生的柴塘,望着这随风起伏的麦浪,愿意时光就这样老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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