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浪花喧嚣的拍打着礁石,不时的掀起一个巨大的漩涡,像是要把久久伫足海边的苏玥裹挟进去,她那弱柳扶风般的身子,伴着海风的丝丝抚摸,异常的娇弱动人,惹人爱怜。
连成心情烦闷的时候,便会一个人来到海边放飞白鸽。看到从手中放飞的一个个乳白色的精灵,看到白鸽在湛蓝的天空扑棱着翅膀,看到它们展翅翱翔自在的飞影,他那颗浮躁不安的心,便会稍微显得一丝宁静,一丝沉着。
连成放飞白鸽的时候,目光无意的一瞥,一个清瘦忧伤的女孩,让他那颗沉寂已久的心,悄然的抖动。苏玥那一脸的忧郁,带着淡淡的哀愁,让连成本来烦躁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宛如一朵百合花经过雨水的滋润,花瓣变得更加娇嫩。
连成后来几次放飞白鸽的时候,总能看见她一个人伫足在那里,一站,就是一个下午的时间。这让连成很纳闷,觉得女孩一定有无法诉说的心事。他心里这样想着的时候,放飞白鸽的时候,却是心不在焉。眼角的余光,总是不由自主瞥向苏玥,那一脸沉着的冷淡,像是一个不可解开的纠结,深深的吸引着连成。
连成心里很郁闷,最近工作上的失意,不满老板对他的百般苛求,不满公司繁重的工作却低廉的薪水,愤然辞职,觉得索性让自己失业一回,尝试一下飘零街头的滋味。
连成忽然又想,自己眼下的境况,是不适合想着儿女私情的。那女孩,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极普通的一个罢了,有何值得他留恋的,况且,他是没有资格去牵扯那些儿女情长的。至少,现在没有机会。
连成试图说服着自己,不去管别人的闲事,不想别人的是非。这个世上,关键是把自己的每一天过好,别人的事情,你无权干涉的。况且,自己已经到了这般天地,不知前途在何方,哪还有心情关注别人的心事呢?
老天似乎故意要考验着连成的耐性。
连成偶然再去海边的时候,目光在海边不断的搜寻着,他的心情是复杂的。他既希望那个女孩能再出现一次,又不希望她占据他的心扉。
世事有时候很难说清楚,更何况毫无道理的爱情。
有的人,待在你身旁一辈子,你都没有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有的人,你只用了眼睛一瞥的瞬间,便莫可名状的爱上了她,便觉得赴汤蹈火也是无畏的,值得的。连成感觉自己就是这样。
那个下午,连成同样心不在焉的放飞着白鸽。只是,不再像先前那样憋住自己不张望,而是不断的搜寻着她瘦弱的身影,甚至,有些异想天开的想着那女孩会走到他身边,然后柔美的回眸一笑,让他留下美丽的记忆。
老天只是和连成开了一个善意的玩笑。连成几乎不抱希望的时候,那女孩却奇迹般的出现在老地方,一身淡蓝的长裙,手中却多了一本书,却没有翻开,紧紧的握在身后。
那一刻,连成显得十分兴奋。虽然很陌生,虽然从未说过一句话,虽然从未靠近过她的身影,但那种刻意深情的注视,那种久已欣赏的决心,让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接近她,想走进她的内心。
连成固执的认为,如果一个人恋爱时,没有走进对方的内心,不懂对方的冷暖情怀,这样的恋爱,是失败的,是不会长久的。
连成故作镇定的走到苏玥身边,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靠近苏玥。吹拂的海风夹杂着一丝腥味,但飘在连成的鼻孔里,嗅出的却是一种芬芳淡雅的味道。连成使劲的吸了吸鼻子,似乎要留住这素雅的芬芳。
连成正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如何说出对她一直以来的印象,如何能让这个女孩对自己有一丝好感。苏玥一袭长裙,瘦弱的肩背对着他,面朝着翻腾的浪花,像一位脱俗的清纯仙女。连成的心,更加迫切起来,又觉得自己终归是没有希望的,想想自己惨淡的情状,觉得自己贸然上去问好又有何用?不过是讨一种无趣罢了,惹来一阵奚落。
三
连成转身徘徊间,女孩却突然开口了,你是那个放白鸽的人吗?
就这么简短的一句,这么直白的一句,让连成有些手足无措,他显得有些高兴,看来女孩也偷偷的注视过他。便礼貌的答道,嗯,是我。你怎么知道?
你一定有一颗善良的心了,女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的声音很悦耳,像躲在草丛里轻轻鸣叫的虫子般的唱歌,连成觉得听这女孩说话,简直是一种听觉上的享受。浪涛拍打的浑然,女孩悦耳的声音,海滩沙地的柔软,脚丫子像在挠痒痒般的既快乐又甜蜜。
呵呵,善良谈不上,但至少不会对社会产生危害,没有大的出息,只是卑微的活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养活自己罢了。连成不知不觉就说出这些话语,语气很舒缓,明显带着些许感伤。似乎在回答,又似乎在倾诉。
最近是不是很不顺心?女孩未卜先知,似乎对连成了若指掌。说话的语气,明显带着一丝俏皮,一丝轻松。
连成大为诧异,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他一改刚才的温文尔雅,直白真实的想知道女孩怎么知道他的事情。
呵呵,别这么急啊。我只是经常听到白鸽放飞后展翅翱翔的声音,很自由,很欢快,很动人,就像浪花拍打着礁石的声音,畅快无比。女孩说这话的时候,都没有看过连成一眼,她只是轻轻的讲述着,语气中有一丝憧憬。
连成不置可否,女孩素颜朝天,眼睛迷离的望着远处翻滚的浪花,女孩的面孔很精致,小巧的鼻子下,嵌着一张微微开启的小嘴,这在连成看来颇具诱惑性。想到这,连成暗骂自己无耻,赶紧打消念头,说道,你经常一个人来这里看海吗?
是啊,我平生最大的愿望,便是看这片海,最好能在海的旁边造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那该多惬意啊。
读过海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首诗吗?
读过,很美,很惬意。不过那只是一种奢望罢了。人终归是要面临现实的。活着的人,尤其如此。
这个,其实你的愿望,也很简单,也很麻烦。连成绕开她的话题,以一种故作轻松的姿态,说着无谓的话,试图不去触碰女孩内心深处的伤口。
麻烦?
嗯,简单嘛,在这造一间房子代价很小,花费不了多少钱啊,总比房地产商们大把的把银子往兜里装好。麻烦嘛,造房子要经过审批的,估计你很难通过的。
哈哈,你很幽默嘛。可你却经常一个人来放白鸽。人真是复杂。女孩突然陷入了沉默,闭着眼,继续自顾自享受温柔海风的侵袭。
呵呵,其实也没什么。只是现在失业得厉害,我成了无业游民,整天跑得精疲力竭,却又没有适合自己的工作。
现在工作都不好找,金融危机嘛。失业只是暂时的,我想工作,可老天都没给我机会。可我每天还是很快乐的来这里听海。
没机会?连成反问,心里暗暗吃了一惊。
你站在我的面前,我却不能看到你的模样。
怎么会?你的眼睛如此清亮。连成不相信,他看到的分明是一双澄澈如水的眸子,似乎要把他的内心映射得一清二楚,这样一双如水透明的眼睛,怎么会失明呢?
我要回家了,回晚了,母亲会着急过来的。对了,我叫苏玥,你呢?
连成!连成一脸惊喜的回答。
好的,我记住了,希望下次还可以听到你这里放飞白鸽的声音。
你这样怎么回家?我送你吧。连成有些不放心,也有些惊诧,惊异于她异于常人的毅力。
不用了,谢谢。呵呵,这段路,我走得很熟,其实家离这也不远,只是我走得比较慢。没事的,你也早点回去吧。
嗯,你小心点,慢点总比快点好。
谢谢。祝你早日找到称心如意的工作哦,到时候请我吃大餐。
一定,只怕你不给我请你吃大餐的机会哦。呵呵。
苏玥点点头,慢悠悠的离开,连成有些不放心,远远的跟着,他看到苏玥走的路线很直,步子很沉稳,动作很舒缓,便由衷的松了一口气,又觉得老天真是不公平,太过残酷,让这么一位脱俗的女孩失明,真是遗憾。
三
一连几天,连成的脑海里,都装着苏玥的影子,挥之不去,像是一个烙铁,烙下了深深的痕迹。
连成不断奔波于人才市场、招聘会,终于成功进入一家文化传媒公司,负责广告页面设计,待遇不错,最重要的是与他兴趣相投。
连成迫不及待的去了海边,想见苏玥,想与她一起分享喜悦,他要光明正大的请她吃饭,他要扶着她去餐厅。然而,苏玥没有来海边,他等了整整一个下午,连苏玥的影子都没有看到。连成有些受挫,心里却对苏玥放不下,怕她一个人呆在家孤单无聊,怕她不再来听海浪的声音。
连成觉得自己真是痴傻,这世上,有很多好女孩,可他却不能自已的爱上了苏玥,触碰也许一个根本不可能触摸的梦。这梦有时很遥远模糊,有时却很真实清晰。他甚至有个大胆的想法,他要努力挣钱,然后四处求医,治好苏玥的眼疾。在连成看来,一切都还有希望,有待商榷。
那天下午,连成终于等到了苏玥。只是,苏玥的眸子里多了一层更深的忧郁,连成的心里一阵难过,又有一丝紧张。他真希望苏玥能够开开心心的和他在一起,那该是怎样的一种幸福?
苏玥,你还记得答应过我的话吗?能给我一点时间吗,我找到工作了。
恭喜哦。这段时间,我在家里接受治疗,想出来透透气,母亲不肯,怕我感染。
我相信,你不久会好的。到时候我陪你一起看海,好吗?
苏玥听了,沉默不语。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哀伤。
对不起,苏玥。如果我说错了什么,你别往心里去,我这人,有时口无遮拦。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怕不能让你陪我一起去看海了。过几天,我要去上海接受眼睛移植手术,吉凶未卜。
这一去,估计要住院吧?连成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一点。
嗯,做手术,打针吃药,每次我都要放弃的时候,父母总是恳求着我,为他们再做一次手术,可我这双眼睛,很特别,医生说一般人的眼睛,移植都不行,这次也是凶多吉少。唉,我上辈子肯定作孽,这辈子来报应了。说罢,沉重的叹了口气,黯然的眼睛,紧紧的盯着远方翻腾的浪花,只是,失色的眼珠子,少了一些希望,一些憧憬。
连成不知怎么安慰苏玥,只是静静的陪着她,一起眺望着远方,虽然,那涌动的浪花,只是一片虚幻罢了。
四
苏玥终究去了上海,连成依旧按部就班的生活,工作,只是他的生活,多了一项内容,每当夜色如潮的时候,他会适时的打个电话过去,慰问一番,听着苏玥兴高采烈的声音,他忽然间觉得,他已经不能自拔的爱上这个女孩了。
无聊苦闷的时候,他依旧去海边放飞白鸽,只是心里,多了一层深深的牵挂与不舍,这不舍,这牵挂,常常让他心如刀绞,针扎般的疼痛,时常伴随着他的生活,成为他清晨醒来时内心隐隐的撕痛,成为他夜晚失眠时难以入睡的沉重。
连成终于熬不住了,他想象着,那边的苏玥,或许正遭受着痛苦,遭受着摧残,而他,一定要坚强的守护在她身边,似乎只有这样,他那焦灼困苦的内心,才能获得一丝平静。
连成出现在苏玥的病房时,随同而来的还有一只通体晶莹的白鸽,色白如雪,晶莹如玉。
苏玥激动得眼泪直流。医生大叫不妙,此时不宜哭泣,会伤害眼睛细胞,导致移植失败。连成暗自骂自己不该这么鲁莽,他不想他的好心,变成了坏事。
一连几天,他们都没有机会说话。大多时候,连成只是站在医院的走廊里,或者坐在手术室旁边的冰冷的不锈钢躺椅上,那只白鸽也一直冷峻的注视着周围的一切,俨然一个肃穆的使者。连成冷冷的看着来来往往的医生病人,心里唯一的意愿,便是祈祷苏玥能够手术成功。
手术室门推开的那一刻,当苏玥父母脸上荡漾着如释重负的笑容时,连成知道一切都过去了,剩下的唯有崭新的未来。
苏玥满心欢喜的绽放出许久未曾流露的笑容,连成一阵欣喜,紧紧握住苏玥的手。
连成去医院厕所的时候,走到医生门口,听到苏玥的妈正和医生大吵,而且带着呜咽的哭腔,苏玥的爸在一旁苦闷的低头吸烟,医生无奈的看着他们。
为什么,老天爷对我女儿真不公平,才刚刚治好了眼睛,怎么又摊上了乳腺癌?
如同晴天一个霹雳,连成感觉心一阵揪痛,泪花一阵闪现,给他强忍回去。
回到病房,连成看到苏玥一脸欣喜,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苏玥。苏玥,躺在病床上,眼睛仍然不能睁开,被包裹着。
苏玥,我的好苏玥,老天爷真是混蛋。连成拿起笔,写了几句话:
千年前放飞的白鸽
栖息在我生命的枝末
像扑火的飞蛾
像鸣叫的蝈蝈
夜幕来临时
你冷漠着
那些本该変直的曲折
写罢,满脸清泪,滴落在纸条上。
苏玥,我会爱你直到你生命消逝的那天,我会一直陪着你,直至我生命的完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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