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对于南方被雨水浸泡的城市来说,这并非谁的悲伤,但却实实在在打湿我的眼角。坐一列远行的火车去远方都不记得是儿时的记忆还是年少叛逆而轻狂的梦想了。就那样匆忙地出发了,离开家离开父母,甚至忘记了失意的六月,忘记了那高考的惨烈和朋友兄弟的哭笑离伤,这一切原本以为舍不下的,那一刻竟在脑海浮不起来.总之,那一刻我是要离开的.
当列车真的起动时,那一声闷响像潮来的讯号,那些过去的种种如浪头一般,一波接一波的,我突然发现往事都是有重量的,它们沉下去就那样平静可一但被惊醒又滔天翻涌.
沉默及此,这是我一个人的杀伐.
南方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抵达是在第二天上午,天气晴朗。天空很清澈,也很阔,所以看云很容易,我很喜欢那样的天空。但我知道我不会喜欢这个地方,因为我原本是一个淡漠的人,重感情却亦不愿留恋什么。 因为不愿这样属于自己的轨迹被人窥探,我视其为弱点和危险.
去的是南方的小镇离广州还有不短的距离,但亦相当热闹,有人的地方原就有这样俗气而温暖的热闹。由于初到内心尚有搁不定的忐忑和慌恐,是属于畏惧的。但因着热闹突然就平和不少,自己原是这样乐于为所有微小的喜悦安慰的人。
厂子里的工作与环境都没有想过所以也没什么,做简单的玩具装配,空旷的厂房,机器的哄响,以及那女多男少的生产线上偶尔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嘻笑.这一切都如实的生活,都让人觉得安定。知道自己是时常会对危险敏感的人,所以并不安稳有这样的生活和喜乐就好。不必想太多,不必太有野性。
厂子里很多暑假工,都住在厂里。都是一样的孩子倒和在学校差不多。有时就会有错觉以为是学校了,况且遇见一些人和熟悉的人很像,即使知道那不是原来的生活,但觉得似乎是一个倒影的世界就不禁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其实在哪里遇见好些人,都是一种恩赐。这里也是。
许多的不知道名字,只因为相遇的事便忘了去记。事后知道名字反到是最不重要的,它其实连你是谁都不能证明。很喜欢那里的人,因为他们是容易快乐的,他们不会想太多。他们经历的生活也与在学校的我们经历的不一样。尤其是那些与我年龄相若的孩子们。觉得他们比我们单纯。而我们呢,我们总是想太多想太远,并且对于远处的有很清楚的距离观念,所以时常会为此觉得沮丧和失落。躺在清晨的阳光下,闭上眼睛也能感觉的到阳光,天空,云色,都涟滟水光。我时常这样失神,陷入那样的不能自知的境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一个人。
与人交往,需要彼此的冒险。谁也不知道你会和谁有怎么样的交际。在生产线上的工作,其实并非只与机器打交道。碍于规定大家彼此相谈较少,但因着固定的班组人员,长时间下来,言辞自然多起来,也时常能相谈甚欢。听那些来自不同地方的不同年龄的人的不同的语调和声色,听她们对于生活的琐事的热情。内心愈发显得俗气而温馨的热闹。
那时觉得上夜班是很舒服的一件事。因为管理较松,大家自然可以舒适一些,干起事来也能得心应手,所以往往可以很快做完任务。也正是那时熟识了几个朋友。彼此交换工作证互通姓名,言及一些共同的话题。觉得他们都是那么真切的人,足以折射内心需索的幸福。后来去一个重庆朋友那里吃饭。他们与我们做暑假工的不同只能自己去租房住,所以自己可以做饭。他知我是主食面食的便跟我说可去他那里煮面吃。于是买了现成的面条和蔬菜去。那是一个和电影功夫中客店一样的处所,住的人大抵都是在外务工的人。一个大院子和房东同住,楼上楼下,公共的厨房和厕所。关了门那是属于自己在这陌生之地的惟一容身之所,开了门全是混杂和陌生的气息,促不及防时内心止不住会有那么一刻茫然无措。然而有时生活便是这样,总得面对这样的境况,内心再逐渐淡定,心怀希望和热烈的自如应对。在公共的厨房做饭,倒有些不同以往的感觉,人多了又非相识自然会别样的丰盛。亦有种说不清楚的慌张,结果就把面和蔬菜煮出一番慌张的式样来,不过幸亏还能吃,所幸大家也吃的蛮开心的。就着简单的菜喝酒,把面拌了朋友从家带来的酱火辣辣的吃,觉得在一陌生的地方吃这一餐该是毕生不应忘怀的幸福!
晨光稀释了夜色的浓,天空越升越高。南方的天空高的总能令人生出无限的遐想,稀疏的云朵片片发亮透明的一般。也正因为如此南方的云卷云舒都那样清晰和分明,你能看见阳光在云朵上蜿蜒的样子,甚至雨来时还能看见云朵一片片被雨水浸透,慢慢变暗有了重量,然后倾盆坠落.我曾用手机摄下过雨来时天空的变幻,闲来时一个人坐下来看,便觉得心中有种道不清的潮湿漫上眼角.
就想起雨中奔跑的小仪来,亦是在那里相识的人,带有我关于那个夏天明确的记忆.他应该是山西的人,但具体我不是很清楚.我从不习惯询问别人的来历,喜欢保持真诚态度对人,只是不靠近,或者不让人靠近.以旁观者的态度对待人事,我想我其实是冷漠的一个人.不过幸亏小仪不是,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最后成为了朋友.他是不喜欢说话的一个人,也许是与家庭有关,他从不提及自己的父亲,只告诉我他与母亲一起生活,出来打工已经三年多了.他时常会在交谈中停顿下来然后长时间沉默,我明显能感觉他的压抑和自持,似乎觉得那样的倾吐是羞耻的.每当这时我就会陪他坐一会,我不追寻不探索,这点也许是他愿与我接近的原因吧.太多的询问显出莫大的好奇心,其实好奇心在人事中永远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它只会让人感觉到威胁.记得最后一次见小仪是在一个大雨倾盆的黄昏,那时雨下的很大电视上还在发布黄色预警信号,下了班我约他打乒乓球,他说有点事要回去然后就拿了伞去等公车,那样大的雨那样小的伞,如何也给不了他什么庇护的,雨水一点点打湿了他,我站在宿舍的廊檐下一直看着他,等了许久不见车来,他索性收了伞一路迎着风雨狂奔而去,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悲伤,不仅为小仪还为那些为生活奔波的艰辛而努力活着的人们.也许我们大家都是一样吧,我突然对自己也生出莫大的同情来.后来我因为开学的缘故就辞工离开那里,从此再没见到过小仪.只能心存怀念.
每一个人都经历自己的那一种艰辛和困境,衣着光鲜或者褴褛的背后都有别人猜不透的不堪.但往往又不能言说,因为大抵不能被了解和同情.与不同人交谈,言及苦楚,吐出来只是给自己听,然后获得某种倾吐的快感和自我的审视.打工的那段时间接触太多在学校不曾有的东西,内心愈发震动.也许生活的圈子不同,人事都会翻天覆地的.现在还时常思及那时的种种,觉得自己也曾经如此接近生活的真相,原来被真相逼近的感觉并不好受.
在厂里的球场亮灯总是到很晚,尤其是暑假的那段时间,因为有学生在那里做暑期打球的人比往常多,大概是因为年轻人的感染那些大些年纪的都很久不曾打了的也会玩上一下.站在宿舍楼上往下看大家来回飞奔活力无限的样子,觉得这样健康的生活其实挺好的,不必想那些人事的纷繁和冗杂,甚至不用太多思考什么,人多窘迫是因为思考太多发现自己的匮乏和无趣,然后陷入一种心灵的困境中出不来.那一夜与一个从人才市场刚被招到公司的员工交谈,他一个人在路灯下学习粤语,我与他打招呼然后因着彼此都是学生的缘故加之他又是学长,倒给我上了一课.听他说当前处境与在学校时的差距,满腹委屈与辛酸,甚至埋怨自己为何就跟从了同学从北国的学校和家乡来此陌生的地方,结果还要应对语言的不通以及上司的重重考验,觉得自己好无能为力觉得自己与人差好远有莫大的压力.我无法跟他说什么,连片言的安慰也被他自己诉的苦水淹没了.我们坐了好久然后告别,我不知道回转时彼此的身影谁更落寞些.也许是一样的吧.那个学粤语的员工说,他有时很羡慕那些流水线上工作的工人,不用想太多.可他不知道,其实那些人有多羡慕他.人总站在自己的处境里思考,但又因着处境不同思索的角度自然不同,但有一点其实可以确定,不管做什么都有它必然面临的问题,或许换了位置他们依然会有同样的抱怨. 只是那时我们还不明白这点,所以学会了对生活抱怨.
再后来,我因为暑假结束要回到家乡的小城为我的大学生活做准备就离开了那里.临走时朋友来送,我始终没有跟他说任何告别的话,那一刻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因为告别总在继续,生活也在继续,一个人的生活太小人多了就会显得挤,所以来一些走一些才能透过气来.当坐上北归的火车时天空又下起了雨,这让我不自觉又想起好多的人事,它们翻动着我的思绪停不下来一直一直,直到故乡的抵达.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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