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只是一个相对的,短暂的,变化的过程。如果说世上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绝对的话,那就是死了。这绝对的死,代表了人类终极的悲剧命运。而这命运一直就在那里等待你,不管你承认不承认。
每一个精神正常的人,面对每一个生命的逝去,都有一腔同情和怜悯,尽管这对死人和活人都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约翰顿说:“无论谁死了,我都觉得是我自己的一部分在死亡。因为我包含在人类这个概念里。因此我从不问丧钟为谁而鸣,它为我,也为你。”
对每一个相对健康而自由的人来说,都拥有对自己生命最后的裁决权。毕竟在死亡面前,没有什么权力或伟人,甚至神仙或魔鬼,可以武断的从你自己手里剥夺它。这样说你至少在这件事上是自己的主人。
死是什么样子,没有一个活人知道。每个活着的人,都没资格去谈论别人的死,这谈论顶多只是自己对死的猜测,或对灵魂和天堂的幻想。然而,地球就这么大,天堂该有多大才能容纳千万年来死去的亡灵?或者根本就没有天堂也没有亡灵吧。究竟如何,实在是个问题。上帝没有告诉你天堂的样子,佛祖也从未证明西天有你的哪个亲属,就连鲁迅也只能说“说不清”。所以探究这个问题本身也毫无意义。
然而,有时还是阴暗的想,死去的人是有福的。他们安静的躺在那里,再也没有了生前的痛苦,没有了生活的烦恼,没有了对世界的牵挂和无奈。这四大皆空的境地,该是一种多让人敬佩的洒脱。而让活人悲痛的,只不过是躺在那里的一具躯壳而已。可这躯壳已再也没了脉搏的跳动,没了血液的流淌,没了大脑的思维,没有了对这个物质世界一切的应变。而这些才是作为一个人的本质。这具完全摆脱了本质的空空的躯壳,怎能代表生前的一个人呢?
这样似乎该羡慕死去的人,尽管有些阴暗。而和阴暗对应的庆幸是,躺在那里的躯壳不是你,因为你在还能这样想时,不能控制自己的双眼在更长时间内不睁开。而一旦睁开,就意味着你还活着,还要忍受太具体、太琐碎、太无奈的生活。
一个有自杀情结的人,是不是应该受到谴责,宗教的、俗世的、甚至是医学的说法,对他的自杀有多大影响力?这具体的问题,也难以明确。安乐死已经逐步合法化。延伸来看,让一个自我感觉生不如死,与其无奈的活不如尊严的死的人,用自己的意志来决定自己的生死,似乎也该有不同的结论。而一旦他成功了,别人的评判也就成了毫无意义的猜测。
在一个人活着时,无法判断他是否会很快死。一旦有这个苗头,任何活人都要尽可能劝阻。这劝阻就有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例如要感谢生命,即使这生命是痛苦而盲目的。但反过来似乎也正确,应该更热爱死亡。因为任何生命的结局总归无常。所以这无常也应该是神圣而庄严的。
每当读到“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结局“面对钢轨,血花飞溅”!希望养马,唱歌,和奔跑,希望春暖花开的海子,不知道在冰冷的钢轨上,是否实现了最后的心愿?不过,20年过去了的今天,回头再想,也许那壮烈的一跃,胜过平淡的20年的煎熬。正如他自己所说:在这贫困的时代,诗人何为?与其孤身独涉,不如安然沉睡。仅就这个目的,他达到了,这一点该算个英雄!而活人的判断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
“沙漠缄默的王,担着他的棺木行于道上,看见了美丽无比的朝霞。”这实在是一种达观的快乐。其实每个人也是如此。只是那棺木不是别的,只是一具肉体的躯壳。
知了干嘛要珍惜她蜕掉的蝉蜕?眼镜蛇珍藏起自己的皮又有什么意义?人生的真理和真实性何在,无人言说无人敢问,一切归于无言和缄默。一个无所事事的人问爱因斯坦在忙什么,爱因斯坦说他正在忙着蓄胡子。如果有人问我的话,我会说我正忙着做死前的准备。用如此的心态看生活,是不是会更悠闲?用如此的悠闲看死亡,是不是会更潇洒?
对死人最好的纪念,就是彻底的忘却。那些所谓的纪念,只是让他不得飞升的羁绊。对一个躯壳都不存在了的曾经的生物,他在那边的生活状态,岂是俗世所能猜测!然而,一个人选择了死亡,也便选择了别人对其死亡的各种解读。这个人的命运,即使在死后依然作用于他,让亡灵不得安宁。
在漫长的暗夜,仿佛总能感到天堂的黑暗而空虚。膜拜这片虚幻,何如追求沉睡的生命自由,以及一种瓦解的、冥冥的心情。这里有一份实实在在的对伟大的精神与死的心情的渴望。
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人类会进化出一种类似大象的功能:预知自己的死亡日期,留下最后的力气,回归家族的墓地,并为自己的躯壳安置最后的眠床,然后安静的长眠在这个精神的、神秘的所在。这里是永远属于自己的领土和王座,这里永远不为俗人所扰乱。
于木鱼宅
2009-6-10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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