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又喝醉了。很多时候，我宁愿自己是一只没有感觉的猪，沾床就能睡着。可是连这样的愿望都成奢侈。

三年，我来到这个城市三年，买醉了三年，我把黑夜当白天过。

眼前有许多的路，我不知道该选择哪一条。其实，我的路早就迷失了，那时候，我没想过要回头。

夜色随着我摇曳的身影显得有些轻浮，精巧的高跟鞋在琉璃的街灯下蹁跹。手中香烟明灭，如果有人碰巧晚归，可以看到我嘴角边自嘲的微笑。

我怕回到空荡荡的屋子，我怕极了这样的空虚。我每日游离在那些男子身边，却从来不带他们回来过夜。

隔壁住着一个单身男子，我不知道他的职业，也许和我一样，独自来到这个城市，为了生活或其他。我与他的距离不只是隔着一堵墙，因为我冷漠的时候让人无懈可击。

很长的一段时间，夜归时总会与他碰面，却从没有说过一句话。有时我想打量他，但还是作罢，在我的眼中，世间的男人都一样了。可他总是在有意无意之间瞟过来几个莫名的眼神，这眼神让我有些空落。我留着长发，抹很淡的香水，我肌肤很嫩，我画弯弯的眉。也许这样的女子会给他一些不确定的幻想，留着这段空间也好。

我不想知道在他身上有过什么故事，每夜隔着一堵墙，甚至无法分辨出他的好坏。我总是晚归，可好几次他都是一副外出的样子，想与我迎面说话，而我只是冷漠地离开。匆匆地进门，给自己上锁，我觉得这样做，很快乐，仅是如此。

也许这样的拒绝会让他充满无穷的好奇，我就像水雾中的女人，很多时候，我自己都无法明白自己。其实，有那么些瞬间，我也会想象，假如没有这一墙之隔，我和他的卧室该是通用的，而我们是否会闲置某一张床？我甚至在想他的臂弯是否真实温暖。这时，我会给自己点一支烟，然后自嘲地笑笑。

（二）

其实我并不喜欢酒的味道，却喜欢醉后的感觉。我来往于形色各异的男子身边，身体是自己的，我想给谁就给谁。爱情是我自己的，它的生死也该是我自己主宰。而我是否拥有过爱情？努力回想，一切都是空芜。

悲哀之余还是选择堕落，在喧嚣之处放纵自己，并不是件极端痛苦的事。

我用冷漠去诱惑隔壁的男人，也诱惑自己。

那晚的雨下得好大，直到凌晨也不肯停歇。我不知自己喝了多少杯酒，只是迎合那些令人厌烦的笑脸。心和窗外的雨一样湿漉，可是我明白，当年无论我走哪条路，到最后都会厌倦。人生这杯酒，无论你怎样品尝，都是苦涩的。

我拒绝所有的邀请，独自打出租车回去。不知为何，我潜意识有一种感觉，感觉隔壁的那个男子，正倚窗等我归来。为这感觉，我骂了自己。

车停在拐弯处，他手握一柄雨伞，有些慌乱来迎接我。果真如此，风雨之中，他的自作多情让我有那么一丝暖意。我取出钥匙，缓慢地开门，钥匙插入锁孔的声响让我心里有些悸动。“进来坐会儿吧。”我邀请他，语气依旧冰冷。

我的房间也许给他也是一种寒冷的感觉，因为空。几年来，我丢弃了好多东西，留下的只是些无法割舍的。在他面前我脱去外套，梳理头发，从容而安静。

递给他一杯白开水，我笑着对他说：“曾经，我说过要将白开水喝成一种美丽。”我的这个曾经，到底有多久，真的记不清楚了。

“其实你笑起来很美，可你总不爱笑。”他说。

“美丽是有限的，我要省着用。”对他说这话时，我心中并非如此想。我不爱笑，是因为笑不出来。

“你的工作总是很晚才能下班吗？”他也许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我是做什么工作的。

“与你无关。”我冷冷地回答。

他让我少熬夜，女人经不起这样的消耗，他说他很怜惜像我这样的美女。他的话太多，我听着听着就歪在沙发上睡着了。他将我抱进怀里，将衣服盖在我身上，在淡淡的香草味中，我迷糊地睡去，静静地呼吸。

（三）

醒来已是第二天正午。我在他的怀里，一如昨夜的姿势。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搂着我睡了一夜。

这样的男子，在此之前，我不曾遇到过。没有讶异，心头拂过淡淡的感动。他说他爱我，很久很久。我是不会相信任何诺言的，无论他是用何种方式告诉我。但我始终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我只是沉默，很多时候，我认为沉默好过所有的语言。

我的愿望是做一只沾床就能睡的猪，没想到他抱着我，我却能睡得那么安稳。我觉得我该回报他什么，于是，柔情地看着他。他吻了我，我轻轻地回应。这样的吻，不销魂，却真诚温暖。

他走出我的屋子，我们之间，从此又隔着一堵墙。

我发觉我开始有些想他了，如果仅是这样就会让我有想念，那宁愿从来未曾发生。我想离开一段日子，不回来，距离才是真的美丽。

很久，没有回去。很久，没有见他。静下来的时候，我会想他是否还记得我，是否会躁动不安。而这时，有种莫名的快乐与疼痛划过心里。

我把酒当白开水来喝，我需要迷失，迷失在一个自己都找不到的地方。

我想不到，城市原来这么小，在暧昧的灯光里，他拽紧我的手。

他万万想不到，我会当陪唱小姐。我也万万想不到，这种地方他也可以将我寻到。

“你是如何寻来的？”我问他。

“感觉，我打这经过，凭着感觉寻来的。为什么要这样？”他手握着酒杯，有些感伤地看着我。

“这样不好吗？”可以夜夜买醉，可以放纵灵魂。我笑。

音响里放着林忆莲的歌：“她说她找不到能爱的人，所以宁愿居无定所的过一生。酒吧里头喧哗的音乐声，让她暂时忘了女人的身份。放肆摇摆灵魂，贴着每个耳朵问，到底哪里才有够好的男人？没有爱情发生，她只好趁着酒意释放青春……”

我点了很多的酒水，与他碰杯。他酒量很差，几杯下去，便有些支撑不住。我的手臂像藤一样缠绕着他，他说让我离开这里，他会娶我。我一直笑，这话我已经记不得听过多少次了。他说他与别的男人不一样，他是认真的。我说你没有看到我的疲惫吗？我自己会有怎样的结局都不知道。

他说，我有钱，我可以养你，一生一世。我找他借了肩膀，伏在上面哭。并非我不相信他，而是我丢失了太多的美好。

我让他先回去，今夜，我会穿过那堵墙，来到他的身边。

（四）

我终究还是没有回去，而且我打算永远不再回去。

他打我电话，我说忘了我吧，我们原本就没有开始，也不会有结局。他说只想给我一个温暖的怀抱，可以让我夜夜安稳地睡觉。我说我夜夜躺在别的男人身边，我的怀抱早已不属于自己了。

我挂断了他的电话，从此，不再打开手机。我换了号码，这个号码为他留着。我去了别的歌厅，将自己藏在城市喧嚣的角落，越陷越深。

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他的伤害有多大，对自己的伤害又有多大。可我还是这样做了，总觉得选择的路，走到尽头才算是结局。无论结局是遗憾还是完美，我都会走完。

忘了他的嘱托，依旧喝酒，依旧熬夜。忘了他的柔情，肆意地将怀抱给了别的男人。冷眼观世界，麻木地生活，就这样。

一年，我离开他一年。很不幸，我怀孕了，为一个答应娶我的男人。事情发生后，他丢下一叠的钱，决然地离去。我嘲笑自己，无奈之中带有寒冷。

我拨通他的电话，这个时候我需要他。我说，还记得我吗？他说，如何才能忘记。我说我在你楼下的那盏孤灯旁等你。

见到他时，他比以前清瘦许多。伏在他的肩上，我哭泣起来。他试图安慰我，说：“如果你愿意，永远偎在我怀里，我会给你一生的安稳。”

“我相信，真的。可现在我已怀上别的男人的孩子，你陪我去医院吧。”说这话时，我没有看他的眼睛。

沉默。原来他沉默的时候是这么的可怕。

半响，他说了一句：“你为何还是知迷不返？”

我说：“会有那么一天的。”

从医院出来，我脸色苍白，疼痛难忍。他搂着我，让我把头埋进去，想起了那一晚，我在他的怀里入眠。这温暖，让我忘记了疼痛。

原来，他的怀抱真的是为了留给我用的。

（五）

我回到他居住的屋子调养，我想起了曾经隔离我们的那堵墙，我突然变得很听话。他的房间很宽敞，是明亮澄净的蓝，这蓝，让我安静。

他说这蓝本是为了一个女人，可那女人，在他落魄之时，离开了他。

他的床很宽，看上去也很寂寞。我静静地躺上去，给整个屋子添了许多的生气。

我躺在他身边，在他的怀里，我们是那样的宁静。

他说：“你以后别再去歌舞厅了，我会好好待你。”

“其实那里也有守住贞洁的女人，可我早就迷失了自己，沉沦进去。”说这话时，我眼中满是悲戚。

我告诉他我的过去，我从小就懂男人，在读大学的时候遇到一个骗子，和他同居了一个月。后来恋上了一个说可以与我生死相依的男子，可当我将身体交付给他时，他发觉我不是想象的那么纯洁，毅然地离弃了我。我不知道男人在乎的到底是什么，偶然的念头我选择了堕落，放纵自己的青春。直到后来，才发觉自己走了迷途，可是一切都迟了。我决定赚上一大笔钱，然后彻底地离开，过自己想要过的自由生活。这自由，是要付出代价的。

“嫁给我，你再也不用受委屈了。”他心疼地说。

“我知道你会待我好，可是我怕我的过去，会将你弄脏了。”说这句话，心里有着深深的遗憾。

在他细心的照料下，我已恢复得差不多，我慢慢地将那些伤害过我的男人忘记。不再去歌舞厅，而是整日坐在家里，为他做丰盛的晚餐，在窗台上望着他下班归来的身影。然后，听着音乐，在他的怀里入睡。

那一夜，他买回了戒指，拧开那盏温柔的灯，要给我戴上。我说再给我一点时间，待我忘记过去的一切，再安心地嫁给你。

我搂着他的腰，要把自己给他。他说，他要让我幸福地盛开在新床上。我说，我爱他。我今夜就要绽放所有的美丽。

他吻了我，湿润而温暖的唇。在温和的灯影下，我褪去了薄薄的衣衫，如雪的肌肤柔软地偎在他的怀里。我倾尽所有的爱，让自己像烟花一样地绽放，没有半点保留。我们将彼此引领到一个美妙的地方，芬芳盈满室内。

这一夜，他的怀抱，是我最后的安稳。

（六）

我走了，我不得不走。

我留下了一封信，信是这样写的：昨夜，我为你温柔地绽开，为我真正的爱情。可我真的不能嫁给你，因为医生告诉我，我不能为你怀孕。没有小孩，我们就不能拥有完整的家。我迷途知返，可老天已经不再给我机会。请原谅我，离开你的怀抱，辜负了这段爱情。

别找我了。你会遇到一个比我干净的女孩，会快乐地戴上那枚与我无缘的戒指，你们会幸福。

我关掉手机，我剪短长发，我擦干眼泪，寂寞地离开。

我以为，我会在他的怀里安稳地住一生，我没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