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梦》之 一道数学题
小学到初中,我们三个一直在暗暗竞争着也一直被同学羡慕着。
李农无疑是更加的佼佼者,他的聪明智慧,是全校公认的,可惜身患残疾。胡晟严谨勤奋,是老师心中好学生的典范。我呢,当时的评价是思维独特,常有惊人之举。多年以后,我们三个相聚在班主任曾老师家里,老师笑着对我们说:“如果用金庸笔下的人物来形容你们,那么胡晟就好比郭靖,稳打稳扎,严谨执着,志存高远,终成一派大师(现在已是全国知名法学家);李农就好比萧峰,天资极佳,功夫堂堂正正,有王者之气,可惜命运多舛(因体检不合格没有上大学,现在也是一方名医了);夏雨晨呢,就好象令狐冲,思维怪异,行事独特,剑走偏锋,需要一个相容的环境才能成功(精辟啊)。”
这些都是后话了,当时是绝对不会有金庸和他的《葵花宝典》能现世的。当时我们能看的唯一的课外书籍,就是老师偷偷给我们三个的《红楼梦》。
在七年半(我们的小学读了五年半)的同班的岁月里,我们三个总是交替着班上的第一名。我们当时最大的心愿,就是自己的作业、作文、考试成绩能被老师在全班公开表扬。每一次交完作业或搞完考试,我们就苦苦地盼望着第二天的到来。一般这个第二天的早饭是不知道什么滋味的,就那么匆匆扒两口随即上学了。往往是老师望讲台上一站,我们的心里就开始蹦蹦地发跳,但眼睛当然还是要装作若无其事的。一旦谁的名字被老师提到,同学们的眼光就近乎爱慕地扫向他,那种被扫的感觉,正如满票当选后的县长。然而很多时候老师却并不做什么作业评点,心中便闷闷地整天都无精打采,寻思老师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也幽怨老师的不解人意。
小学的主课,就是政治、语文、数学三门。李农是全才,三门都很突出。胡晟的语文是最棒的,三年级开始,他的作文就大多是班上的范文,词句漂亮有新意,字也写得工整规范。我的数学比较好,我的特点就是能用多种方法解答题目,并且最喜欢挑战课本上的参考题,遇上一道有趣的难题,征服它的欲望甚至比后来的恋爱还强烈,能数小时乐此不疲。80年的高考,我的数学获得了全县最高的95分呢。
这一天,快下课时数学老师用带着殷切和狐疑的口气给我们布置了一道课外作业,说这道题比较难,你们暂时应该没人能做出来。我们哪里服这个气啊,几个成绩好的马上就跃跃然了。中午的时候,李农、胡晟、曾一红、夏艳敏和我都做了出来。同桌的刘吉国和我是邻居,队里人都说他是吃尿素长大的,眉眼很浓,身板也很有宽度和高度,但就是学习差得很难再差。除了考试时我遮遮掩掩之外,平素的作业总是让他抄的,心想就是我俩同时答对了,老师也决不会表扬你的。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就把我的解题方法和答案全给他了。
那个冬天很冷,窗外一直是呜呜的北风,教师里几乎全是呵气和蹬脚的声音。我整个冬天都是一双烂套鞋伴着的,里面放了些稻草当垫底和暖脚,没有袜子,没有手套,而稻草这时也潮湿了,冰冰地让我数着每一秒钟去熬。后来实在熬不住了,就蹒跚着去李农的座位那里烤火(他的残腿必须烤火),也顺便看了一下他的作业。
看完他的作业,我心中很有一股怪味。这股怪味来源于他的解题方法和答案,与我的截然不同,尤其奇怪的是,我竟然隐隐觉得他的解题也很有道理。我当时对这道题很重视,因为它毕竟是老师第一次出的课外题啊。也顾不得手脚的僵冷,急忙去其他同学那里探视,结果是,胡晟、曾一红、夏艳敏他们的解答和李农的一模一样。
这时我已经没有心思再来审视自己的答题了,脑海被他们如出一辙的解题方法所占据,他们应该不会同时都错得这么准确吧?但我想得最多的是,当明天老师评点作业的时候,全班就只有我一个人是错的,那将是一种多么大的羞辱啊。数学老师眼里的娇子,同学眼里的数学王子,难道竟比全班的普通同学都不如?心一横,偷偷把作业改了过来。
第二天第一节就是数学课,不知怎么这次竟没有盼望老师点评作业的欲求,仅有一种淡淡的知道结果的心情。老师走上讲台的时候,我发现他似乎瞟了我一眼,就做贼心虚般地猜想他是否已得知我居然也抄同学的答案......正沉思着,忽然听到老师狠狠地清了嗓子,然后说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话来:“我很隆重地向同学们宣布,昨天那道题,全班就只有一个同学答对了,他就是刘吉国同学。大家鼓掌祝贺!”
我昏昏沉沉地瞟了刘吉国一眼,见他正在用嘴唇包着牙齿颤颤地笑,心中就生发出很多的懊恼、愤怒和鄙视,心想你在同学面前得意可以,但总不应该在我面前也得意吧?就用正眼去看他。然而,刘吉国根本就不理睬我渴求他递过感谢的目光的目光,兀自在那陶醉着。我怒了,对他恨恨地说:你忘了是抄了我的了吧?这么带劲?他随口说道:你的是错的咧。我真正晕了过去。
后来的日子,我们重复着寒冷的学习和青涩的梦想,不过,我对老师的作业讲评总没了过去的那种眷恋感。和刘吉国是早就一刀两断了,从此他的数学总在几分左右徘徊。好几次他在我家门口等我一起上学,我虽然不忍刺激他,但也是让脚步忽快忽慢地不和他同步。他也不时喊我一声,但我总是冷冷地回答,令他的下文在嗫嚅里悄悄地吞下去。
就这样,直到寒假放假的那一天。
那一天,路上有一层薄薄的冰,每走一步都是战战兢兢。学校旁边有一个很陡的坡,平时晴天能自由上下,雨天路滑,一般需要拄着棍子才能走过。可这天是冰冻的,当我试着迈出第一步时,很快就摔到了,并随即滑到了半坡中间。就在这时,竟然从拐角突然杀出一辆自行车(记得是一个公社干部的),带着车的惯性和冰的滑性,气势汹汹地向我冲来。
在我吓得不知所措的这一瞬间,我虚脱般地看见一个矫健的身影直扑那辆车,第一下没有够得着,只见他猛地跃起,用自己的头朝那车横冲过去......那车倒在坡的旁边,那个骑车的人棉裤撕了个大口子,而那冲车的人,却躺在车旁大口喘气,脸上流着殷殷的血......
新学期开始时,刘吉国已痊愈了,还是和我同桌。在一次课余的交谈中,我终于忍不住问了他两个很牵挂的问题,第一,你为啥不要命地救我?第二,为啥那天不敢承认是抄我的?
他嘿嘿一笑,说:“你告诉我做了作业,得到那么大的表扬,比我的命还值钱呐,我从发蒙的那天起等咯个表扬等了四年咧。”
原来呵,在孩子们的心里,表扬和鼓励有时甚至重于生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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