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杏子黄麦上场。自从吃了几个大姐的杏子，就更觉得麦子该熟了。

这几天，每想到麦田，心脏总有一阵悸动。在梦里也几次看见麦熟的情景：一只草帽，在蓝天和白云衬托下，如一只小小的船帆，飘荡在金色的波峰浪谷间。那船驶过飞溅起的浪花，让空气都飘着麦子的气息。于是，就更明确了在这个周末再体验一次麦收的行程。只是“紧收麦子慢收秋”，很担心这麦田是不是愿意等到我这个周末的光临。

好不容易周末到了。不到五点就出发。一顶遮阳帽，一瓶矿泉水，是昨晚就准备好了的。加上有了上次寻找麦田的经验，这次直奔最近的城东。

天公作美，顺水顺风，迎着冉冉升起的旭日，想着今天该是个麦收的好天气，也许正好有幸能和一片本来不熟悉的麦子有缘，等待我一起参与一次真正的麦收。

一路上，从大马路到小马路，从水泥路到乡间路，建筑物的高度越来越低，绿色植物的面积越来越大。间或夹杂着一片少有修剪的桃源，挂着枣子一样的果实。更多的是一片片撂荒的地皮，长着一片胡乱的杂草，显得很是扎眼。

在见到的第一块麦地前停下来。它尚未收割。剥开一个麦粒，细细咀嚼，已不再是糖浆一样的乳香，而是饴糖一样的胶粘。看来收割还要等一周以上。

见到第二片麦地，已是一片麦茬。徜徉其中，随手捡起几个散落的麦穗，扶起一颗歪倒了的玉米苗，知道这里肯定是手工收割的。

于是就判断也许自己来的正是时候，没准前面就正有一块在收割的麦田，在等着你呢。于是，脚下加力，陆续又过了几块麦田和麦茬。

再拐过一个弯，远远看见前面确有几个人影晃动。那情景，真的如同梦里那顶帆船一样的草帽，在金色的海上飘荡。越过路边一辆拖拉机，看清三四十米外是一对老夫妇，身后已是一片放倒的麦子了。

走近前去，不必答话。就从捆麦开始干吧。将码成一镗的麦子收拢成一捆，从中拣出一缕对半分开，将麦穗的一端拧在一起，这就是捆绑的麦腰了。穿过麦捆，借助膝盖的帮助，将麦腰拉紧，再将麦根一端也拧起来，穿成一个活结，麦捆就成了。提起来掂掂，还算结实。这套程序还很熟练，这二十多年不干了的活计还真没忘。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一趟平展展的麦秸，很快就变成了一捆捆的麦捆。

捆麦总比割麦快些。十几分钟后，接近了前面的大爷。再抬头时，就听到了一声招呼。

“老弟，你是哪村的啊？怎么来给我干活啊？”

“大爷，我从城里来。今天周末没事，就想来体验一次麦收，就当锻炼身体吧。”

“我活了六十多，还真第一次听说割麦子也算锻炼身体。”

“我也是农村人，这农活也干过一些。只是多年不干，有点不习惯了。”

“是吗？不过看你捆麦的样子，还满像样的啊。”说着递过一个水壶，“老弟，喝口水，歇一会儿吧。多年不干，别累着了。”

和大爷一边说着话，大妈也走近了：“你们城里人可真有意思。这会儿，我就想找个有空调的屋子躺着不动，你却自己到这大太阳底下来锻炼出汗。”

“城里人就是因出汗的太少了，生病的才多了。要是总有出汗的机会，肯定身体就好了。”这话逗得大爷大妈都笑了。

在大爷起身的时候，我接过了大妈的镰刀。站在一垅金黄的麦子前面，弯下腰，右手握镰、左手揽麦，“哧啦”一声响过，一把麦子就倒在怀里。绒绒的麦芒蹭在胳膊皮肤上，有一种让人兴奋的刺痒。随着镰刀的舞动，一垄因站了太久而累的低沉着头的麦子，就静静的躺在了身后。如一队睡着了的婴儿，在做着一个温饱的梦。

“大爷，如今都机械化了，你怎么不找收割机呢？”

“这地块小，人家不愿干呢。再说收割机也要花钱啊。耕地、种地，都雇人干。随说省些体力，可那钱也不薄啊。要是都机械化，算下来还不如不种呢。种子、化肥、柴油、农药，耕种、浇水，哪样不花钱？咱老农永远是受穷的命啊。”

“不是不缴农业税了吗，今年比去年好点吧？”

“好是好点，也就不至于穷的叮当响，算能温饱了。可离那小康还远着呢。咱这辈子怕是赶不上了。”

“您家几亩地？这麦子长的不错，总该有点赚头吧？”

“四亩多地，一年最多3000斤麦子。都卖了，也就不到3000块。光算花出去的钱，多少有点赚头。其实赚的也就是咱百姓不值钱的力气。用一把不花钱的力气换一冬新鲜的面粉，抵平了就值得。家里还养着两头奶牛。如今杀了可惜，牛奶又没人要。要是光靠种地，别说小康，就是勤劳致富，那也是做空梦呢。”

“孩子们呢？他们怎么不回来帮忙啊？”

“两个孩子，闺女早嫁人了，儿子在广州打工。以前麦收儿子还回来帮忙。现在麦子种的少了，还不够来回折腾的路费呢。好几年不回来了。”

“我看路上有不少果园，种果树比种地好些吧。”

“算了吧。果树一样不赚钱。现在干什么都要有知识，果树讲品种讲管理。咱学不会了，也就养几棵桃树，自己长自己吃。他们有种的多的，也摘了拉出去卖，可那价钱贱的稀烂，还真没听说谁卖果子发财了。”

“种点什么总比撂荒好吧。那么多地都荒了，看着实在可惜。”

“看来，你真是农村出来的。谁说不可惜呢。要是能挣点钱，谁愿撂荒啊。可村里的青壮年劳力都出门了，剩下些老弱病残，也只好这样了。慌就慌着吧，看的年头多了，慢慢也就习惯了。”　……

这样的对话，总有点煞风景，还是少说的好。而且已被大爷落下一大截，要加紧些，不要被大爷笑话。

一垅割完，直起腰，看头顶上的烈日更热了，眼看着水从皮肤上渗出来，抹一把甩在土里，想着“汗滴禾下土”也许这滴汗，能帮助一棵麦苗。接过大爷递来的水壶，一阵咕咚。此刻那温吞吞的水，比冰冻的可乐更甜。听着大爷的夸赞，觉得自己也许还真有点农民样儿吧。本来觉得还不过瘾，想着旁边还有一大片要割，可大妈说已割完了，那边不是他家的。

三人一起，很快将麦子捆完。然后将一捆捆麦子扛到拖拉机边。麦捆压在肩膀上的感觉，不是沉重的压力，只是刺破了汗水浸透的皮肤后的麻疼。

烈日炎炎，大爷水壶里的水早消灭掉了，自备的矿泉水也被我一口见了底，还是口渴的利害。大爷望着我皮肤上面斑斑的血痕，笑着说这锻炼身体的滋味不好受吧。大妈也跟着笑，坚持着让回家吃饭。我也笑了，说：“不去了。我饭量大，我干的这点活，还不够两个馒头呢。”那笑里说不清是为锻炼的得意，是为疲累的无奈，还是为悯农的情怀。

大爷也坚持着要拉着一起回家吃饭。我说：“饭就不吃了，不如给我一把麦穗拿回家，当做纪念吧。”

大妈跟着笑的更响了：“你这样的城里人，还真奇怪，拿麦穗当花养啊？这个容易，我给你挑把最大的。”

接过一把硕大的麦穗，拖拉机已吐吐响起来。随着几声寒暄，那一跺金黄，就慢慢消失在前面的树影里了。

恍惚间，前面的平地变成了一面山坡，前面的拖拉机也变成了一辆驴车。正午的阳光好像变成了西下的夕阳。夕阳里，似乎看到一个少年在奔跑，高兴地喊着“爹爹，快来看啊！麦子熟了。”一个壮年汉子笑着：“是啊！麦子熟了，把它收割了运回家，磨成面粉，咱们就有馒头饺子吃了。”那少年拍着手：“好啊，好啊，我要吃饺子，我要吃饺子。”整个天空都回荡着少年的快乐。

揉一下酸胀的双眼，知道眼前不过是场幻影。那个少年如今已有了父亲当年的年龄，而那个壮年的父亲已躺在麦地下二十年了。少年和汉子变了，就是眼前的麦地也变了，金黄里有了更多的沧桑，荒凉里透着无奈的苍白。真不知道这片延续了千年万年土地，明年是否还能孕育这点微薄的希望，为此真诚的为这片土地祈祷。

在万家灯火的时刻，望着花瓶里这簇硕大的麦穗，知道那真的是我曾经的麦收，就有点骄傲！抚摸胳膊上一片还有点潮红的斑点，想象也许会从这里那里也长出一份来年收获的希望。

想起《小王子》里的一个情节：孤独的狐狸对小王子说：“你看,看到那边的麦田了吗?我不吃面包,麦子对我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但你有一头金色的头发,金黄色的麦子会让我想起你,我也会喜欢听风在麦穗间吹拂的声音了。”而眼前的你，究竟是不吃麦子的狐狸，还是金色头发的小王子呢？

于木鱼宅

2009-6-9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