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街道的建筑是这座城市记忆历史的坐标。当建筑跟随时代演进而嬗变之时,这坐标会不会消失呢?这是在我得知贡井筱溪街宏伟的发展规划后忧心思索的问题。
筱溪街因有汇合于旭水河(古称荣溪)的马跳溪而得名。它虽不是贡井的发祥地,可历史的旋律告诉我们,它也仅仅比贡井街慢半拍而已。特别是在明清以后,它终于成了贡井最繁华的街道。这不仅古老的平桥可以作证,就是建筑在筱溪街上的川主庙和至今犹存的一小段朴拙的街檐坎也可以作证。
川主庙坐落在筱溪正街(今筱溪粮店处),戏楼下是山门,数十级石梯沿戏楼下直通大街。内有两重店宇和厢房数十间。庙宇重重叠叠,石砌台廊,瓷嵌飞檐,气势宏阔,制式古朴。而我记忆中的川主庙已经辟做贡井当时最大的米行。所供神像已寥寥无几,香火只是寥落而未断绝已。在庙里,小商小贩用箩筐盛大米、包谷、高粱、红豆、绿豆、蚕豆等五谷杂粮。粮食在箩筐里垒成尖塔形,插上标签,用筒、升、斗量粮,待价而沽。大商贾则用囤包、围垫盛粮食。所谓囤包,即瓮口大箩,一囤包可装一两吨粮食;所谓围垫,即在巨大的篾制簸箕(直径在几尺到一丈许)上,用竹篾折一圈一圈如螺旋一样围起来,粮少少圈,粮多多围几圈,高可丈余。一围垫能够囤积粮食好几千斤。
解放前夕,由于大商贾的囤积居奇,操纵市场,粮价一日数变,小商贩换标签都搞不赢。老百姓戏言曰:“川主庙里粮价乱,一天几道屙尿变。”因此,川主庙粮行曾发生“蔸米”风潮。既人们蜂拥进米行,或牵起长布大衫的前襟蔸米,或用围腰蔸米,人们约定不能挑不能抬不能背,而把“蔸”视为合法。警察也只能瞪着大眼维持秩序,直到整个米行里的粮食一扫而空。至于在大街小巷上则“舀米”时有发生。所谓“舀米”,就是在你买米用箩筐挑着或用背篼背着走出米行后,后面有人趁你不注意,突然用铁丝和布做成的舀篼儿舀去一些米。被舀者发觉后往往大吼一声了事。其他的人也听之任之。
在“吃”显得至关重要的那个时代,川主庙米行的形形色色,该是贡井人生活的一面小小的镜子吧!
过去,筱溪街上的中药铺有好几家,大都药柜千屉百抽,高柜台,长板凳,都漆成悠悠的玄色。生铁铸成的船形药碾子,在学徒的脚下亮煌煌唰唰响,同样是生铁铸成的药盅儿,在药师傅的手上叮当鸣;很是热闹,很有韵味儿。其间趣闻逸事时有演绎。余曾于八十年代撰文《筱溪街上的捣药声》连载于《自贡日报》,这里不再赘述。
筱溪街上有打米厂二,银行一名“益园”,油蜡纸火铺较多而以“鸿大”为大,丝烟铺一名“永昌源”,茶馆多而以“大同”为大。靠近济元桥段有羊肉汤锅铺、帽耳头饭店、高档餐馆,牛王庙夹杂其间以排街。牛王庙旁边的“八珍园”则是当时贡井最“行市”的大餐馆。据称,其腹油包子肥得流油,连皮儿都透明。不过尔等贫民百姓却只有望店兴叹的份儿而已。至今还记得,在我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开的餐馆门楣上的一副对联:
迎进门来一杯一杯又一杯
送出店去二麻二麻还二麻
筱溪街的夜市也很热闹。一到黄昏时分,街道两边檐坎上就挤满了白水兔、腌腊猪头、火鞭子牛肉等等肉食掌盘、饭摊面担、花生糖果、白糖罗汉、油炸糍粑米浆粑绿豆粑豌豆粑红苕粑鱼鳅粑、醪糟、汤圆……什色吃食,应有尽有。在悠黄悠黄的仿佛要断气似的路灯下,摊点上都插着亮壶儿(即油灯)。虽然整条街显得幽暗昏黄,但来来去去熙熙攘攘的人可多着哩。一直到二更过后人们才在摊子上买一根两根扦藤杆儿(用竹篾编成的辫子一样的用于点火照明的索子)点燃了举着照着路慢慢散去。
如在中秋节,筱溪街就一街的叮叮当当一街的麻糖、月饼、花生、核桃、炒胡豆、泡糖、剪刀糖……第二天早上,大街上一层厚厚的花生壳儿、胡豆壳儿、核桃壳儿,凭你踩得唰唰响。
今天,我们看到的筱溪街的木串架小青瓦老房屋仅剩下一二十栋了。在今“群众食堂”处,五十年代末期曾遭了一场大火,烧毁了房屋数十间,今见者乃尔后之重建者也。
我记忆中的筱溪街既有欢乐又颇多凄凉,它使我初尝人生,初识社会。这好像是注射了疫苗一样,对于我后来战胜人生道路上的坎坎坷坷是大有裨益的。即便对于我们,对于整个社会。
不是么?在这筱溪街上古朴厚重的建筑坐标即将在地球上寿终正寝之时,取而代之的伟岸瑶晖的建筑坐标定能告诉后来者:过去是今天的基石,今天是过去的延续和发展。
尽管好多人不一定都能够记住过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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