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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八时多,早上的繁忙时间,我又一次置身地铁,在漆黑的地底跨越大海。
人多得不像地铁,像是集中营。对,一群互相挤压到公司被处理掉的人。
某个车站,人群如看到逃生口般拥出,把我,不急着逃生的人,挤到车门旁的小空间。那里,早站着一位女学生,我想是迟到的学生,她完全没理会我所给予的压力,目光只定格在她的手机上。
被下车的人群推了我一下,我毫不抗拒的撞上女学生身上、她的手机毫不挣扎的脱手,滑到车门前。然后,一群代替品冲进车厢,把手机掩盖在茫茫人海之中。
我望着她、她望着我,我没有回身从人群里拾回手机、她没有越过众人找寻手机。
“别介意,我不需要它。”她说。
不需要吗?我并不理解甚么人不需要手机。我侧着头,说:“搞不好它会被踏坏哦。”
“我不需要它。”她以同样语调重复着。
我开始想象人群漫无目的地踏上那雪白的手机,然后完全溃烂。
“迟到吗?”我问。我能想象迟到下的学生会有种自暴自弃的心态。
她摇摇头:“离家出走。”
我笑着,我不相信。她凌乱的头发应该是因为过于赶急所致;脸色苍白,该还没有用过早饭。
“把手机放弃,这世界就没人找到我。”她淡淡的说。
我想,如果我没有了手机,我的生活会发生甚么变化?我不能形容。当手机在身旁时,好像不太需要用上;或许当我遗失了它,我才需要用上吧?
“这是第一部放弃的?”我试探的问。
“对。”
我能感受她眼角的余光正凝望快要失去的手机,那代表着一切还存在的连系。然后,她望着我,我这才发现她没有我所想的年轻。
ii
人群再次逃生,地上余下那已变灰色的手机。她趋前拾起来,那是代表她还未能逃离,我想。
“没有损坏。”她说。
“威力不够。”如果要弄坏手机很容易,但要粉碎它却很难。
“不如我们让地铁辗过它吧?”
实在是过于激动的想法,最终目的不是要它坏掉,而是要它粉碎,像鸡蛋般一踏即碎。
于是,在月台上,我与她站在黄线前,瞄准着右端的路轨,我轻轻的把手机抛到该处。其实,也许我该着她回校,然后上班,但我没有,我和她等候载着人群的地铁辗过它。
“真的要断绝连系吗?”我问。虽然已不可挽救。
“为何要被别人牵着走?”她反问。
我想,人与人之间不一定是谁牵着谁,应该有比这更让人感动的事发生。只是,我也记不起自己有甚么感人的连系。
急促的风从右边吹来,连带着呜呜的车声,不消一秒,列车飞驰,轻轻“轰隆”一声,手机已经碎了。
她笑得很开怀,就这样从我身后走过。看着她的背影,我这才发现她校裙很短,短得被她的灰毛衣掩盖,我回忆起刚才在车厢压着她的情况,那一丁点的冲动。
iii
某天,我在某个车站下车,直走到某间学校。四时多,刚刚好下课。
一个个校裙很短的女学生从我身旁走过,或许我早已忘了她的样子,让她从我四周溜走。又或者,我的记忆早已被沾污,她其实不会在这里出现。又可能,她真的离家出走。
然后,同样校裙很短,毛衣却很长的她走出来,她先我一步打招呼:“嗨!”
“嗨。”
“来做甚么?”她问。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来做甚么。
“离家出走了吗?”我问。
“没有。”她摇摇头,目光充满笑意:“我没有地方可去。”
地方,我突然想说:来我家吧!但没有开口,因为我知道那代表甚么。
“我不需要到哪里,我很自由。”她拿出了手机带,没有连接任何一件物体的手机带。
我好像觉得,我没开口是正确的,她很自由。
“没有买新手机吗?”我问。
“我和你不同。”她想了一会,说:“我不需要束缚。”
束缚,和我不同,那代表甚么呢?我记得她说过,手机是用来被人牵着走。
我有点后悔在某个车站下了车,然后来到某间学校。甚至说,我后悔在某一个早晨遇到那不需手机的女学生。也许,我毫不抗拒的碰上她,就是为了让她给我说些甚么,然后让我后悔。嗯,我的手机,也该成为碎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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