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三十日的那个傍晚,我兴匆匆带着从十字街买回来的满满一杯鲜奶跑回家,一路上我小心翼翼的护着它,强忍着想打喷嚏的愿望,因为我怕打一个喷嚏然后手一抖将它溅出来,这样的话,我那可怜的太婆婆就享受不到它的滋味了。我每个星期都会t偷偷去离家十几米远的路口看太婆婆,她独自一人住在一间用空心砖摞成的低矮的房屋里,她已经很老了,只差两年就是百岁仙辰了,她对谁都不大理睬,单单对我却是欢喜得要命,每次一见到我,她那双浑浊、裹满了眼屎的老花眼就努力的想睁大,死灰一般的脸上像是注入了新鲜血液,她会伸着两条枯树枝似的手招呼我过去,流着口水滴答响的嘴无声地喊着我的小名:璐璐,过来,璐璐,过来……
父母们严正词厉地告诉我们:不准去,那儿太脏了,老人家的,一身是病,传染了怎么办,再去别回来。那时我们兄弟姐妹几个还小,不敢不听大人的话,虽然心里隐约觉得不公平但是对方是生我养我的爸爸妈妈,我也就像成熟的柿子——软了。从此再从太婆婆的门口经过,我再也没停下我的背影,我努力想忘却她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相反它在我梦里越来越清晰。
从不谙时世的儿童时代过度到了现在终日与题海做抗争的少年时代,我依旧穿行在太婆婆的家门口,却一次也没进过,只为了做一个父母眼中乖巧、听话的好孩子。我不是没有知觉、没有感情的一具行尸走肉,多少年来,我目睹了我那个在外人面前和蔼可亲的奶奶是如何对待太婆婆的。年少时我偷偷躲在门后看奶奶把碗和碟子重重的放在桌子上,然后粗暴的将两枝长短不一的筷子塞到太婆婆手里,长大以后我光明正大的站在门口,屋里,同样的一幕在上演。偶尔有 一次,奶奶有事情要出去让我端饭菜给太婆婆吃,好奇的我偷偷地打开盖子看,里面放的是两粒豆腐乳、一碟虾米还有一碗飘着几根菜叶的清汤。我问奶奶为什么太婆婆要吃这些,奶奶说她老了,吃这些长寿。当时我还小,听完后蹬蹬跑去问太婆婆她现在的日子过得好不好,太婆婆看着远方说:好好好、大鱼大肉的……
我愚蠢地认为太婆婆是高兴的,只是为什么高兴得流泪,当时的我固执地认为是因为她太高兴了,这个想法一直到若干年后才被我所看到的现实打破。太婆婆是不幸的,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我曾亲眼看到奶奶因为一件小事狠狠揍了太婆婆一顿,边揍边骂。我愣住了,呆了半响,然后像个机器人一样走回家,疯狂的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出从小学到中学的所有日记,凡是写到奶奶的我一律将它们撕了个粉碎,看着雪花般飞舞的残业碎片,我哭了,真真切切痛哭了一场,只为了我那可怜的太婆婆。从此以后,我不顾大人的打骂每个星期偷跑着去小屋里看她,我说,我想她。太婆婆的手巾就没干过。
我好兴奋啊,为了早一点回家我很辛苦的挤车,下车后又马不停蹄地跑到十字街去买新鲜的热牛奶,太婆婆快一百岁了还没尝过牛奶的滋味,我想让她了一了这个心愿。而且她说过:那个像稠米汤的东西是啥滋味?想起这句话我咯得心里难受,我发誓我长大后一定要让太婆婆过上好日子。幸福的喜悦充斥着我 ,我加快速度回家,一点都没想到那突如其来的恐惧。 满院子帖满了白色的挽联,阳光下,白色刺痛了我的眼。我颤抖着问蹲在一旁默默抽着烟的爷爷:“她走了?”爷爷低下了头默认了。泪,迷糊了眼睛,眼前只有爷爷吐出的烟圈在慢慢扩大,然后消失,渐渐揉进空气中,手中的牛奶不知何时摔落,乳白色的液体被干涸的土地疯狂地吸走,就如同我那可怜的太婆婆。
葬礼上,哭的最响、最悲的是奶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一滴泪没流的是我,想笑的也是我,什么葬礼嘛!简直是一个大戏台,我算是看透了,一群豺狼。
晚上,家里一片火热,每一个人在酒席里吃得是满嘴流油、喝的是醉相百出,你说我笑的,丝毫没看出一丝丝的悲伤,我还听见有人在说:终于可以吃好东西了。我强忍着想揍人的欲望走进自己的卧室对着墙壁发泄。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拿着梯子爬上了屋顶,顺手带了两罐伊力纯牛奶。天台上一望无垠的是浩瀚的天空,天空湛蓝湛蓝的幕布上缀着大大小小、晶莹透亮的钻石——星星。书上说,人死了以后,就会变成一颗星星,照耀着他(她)的亲人。我让我相信有这个事实,撕开一罐牛奶,我将它撒在地上,而后,撕开另一罐,看着星星边喝边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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