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福州到闽北约四百多公里的路程。晨,还飘着白雾,太阳似乎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旅途漫长,雾也随着这时间的推移而渐渐消散了。长久坐在车上,身体感觉疲惫,这旅程是极辛苦了。闽北多山,未及出关,就撞个满眼的山林。有的还残存着绿色,有的却被挖个瓜空,一片狼藉;也见到了平时不多见的牛羊,城里人看得觉得新鲜。时间似乎过了几个小时,天空亮了。正好是闷热的夏季,于是天愈白,山愈深,景致有了。一车的人扯着皮子,偶尔看见梯田上劳作的农民,于是感慨起农村的生活。当然,这是父辈们的事了。他们从闽北走出来,如今顺着曾经的印记,过往。我只能聆听,当安静的乘客。然而车子偶尔也会碰到麻烦,撞到坚硬的牛屎,使车子颠了起来,挨痛的只有屁股的份了。记得这次去闽北,高速还未通,所以走的是国道,也因为这个原因而见到了如此景象。这种慢吞吞的速度令人烦躁,偶尔路上又会闪现出一群羊,后面跟着一个农民,速度因此更慢了。看旁边的淡水湖,上面飘着厚厚的绿藻,似乎能踏上去似的。姑丈喜欢钓鱼,说要用拿个小板凳坐那钓一个上午,悠哉。我自然承受不了这种令人腰酸的活,苦着脸说不错。
现在想起,是很少细细看车窗外的景致了。我打开车窗,一股香味飘了进来,我不懂农业,只是觉得应该是收获的时节。外面的颜色,红、绿,黄连成一片。田里劳作的农民,皮肤晒得黝黑。我笑如果再添一种颜色就组成奥运五色了呢!因为闽北山极多,所以过了很多很多的山洞,走了很多很多的环山路。印象最深的,是出关前的那跳环山路,其如蛇盘虬在山上,一上一下,一左一右;似乎永远每个尽头。呕吐的感觉有的,只是在下山后的平路上渐渐消失了。多好,身旁的车越来越少。同行人怪这地方太偏僻,我知道,越好的地方,人越少,所以应当像个雅士,玩赏世俗之不屑了。车子速度快了起来,窗外的景色也快速闪过。熬到中午,大家肚子饥了,就停下来,吃了餐饭。记得是在某镇吃的,这儿没什么不同,就是水泥叠起来的几层楼。唯一的特点是他们靠得很紧凑,只要你没走进这家饭店,旁边的小弟都会来拉你吃食。同行人说这儿水多,特别是山泉水,潺潺从山涧流下来,所以产的鱼皮薄肉鲜。我听着口水大流,怪这饭店上菜太慢了。他们所讲的方言,我是听不懂,然而似乎与浦城县的方言又有点相近。叽里呱啦一阵,菜上了。鱼果然是排排的摆在盘里,个头不大,但皮煎得酥黄,配以闽北的干辣椒,肉鲜味美,吃得满头大汗。靠着椅子,伸着懒腰,觉得没白跟着来。应该越往北走,这鲜鱼就越多吧?吃得太快,呛了一口水,被父亲拉到车上。这儿的小野花不错,紫白相间,可惜落在厕所旁了。父亲说在这儿吸烟很舒爽,可以猛得来上一口,精神也就有了。我笑道:“若到了你们村,你更应该多吸点,证明你买得起。”呵,可能是这句话,让我肚子内的鱼肉还没消化完,就被拉上车。
车子继续驶着,走得深了,周围都是山,互相环绕着。山的形状不是很俊美,然而有其特点,我们似乎就如一只蚂蚁,顺着树干,慢慢上爬。那种弧度很高的路是常见的,车子缓缓的上,而又极快地冲下来,不过走国道也有好处,可以多看看城乡交界的情景。浦城县虽在山区,但绿化极少,只是有桂花树,让秋季的空气好受些。所以这儿的天多是灰灰的,尘土太大,怕撞到挤在一起买菜的老太。同行人看我一脸的疑惑,只是拍拍我的肩膀,说:“走的远了,离了这不城不乡的县,就有了山林的景致。”我笑了,说快开到你们的村子,让我看看,你们曾经的生活。驶着,路窄了,山深了,田耕的景象也多了起来,他们指着一个下田的老农说:“这就是我们曾经的生活”我笑笑,心想归园田居也没什么好,只是鸡鸭多养点,或者能自己栽棵树,用时间来等待这漫长的收获。这儿的田都是水田,所以田中都有一条条的壑,细细长长,连着小河。这儿也都是黑土,种什么长什么的,所以饿不了肚子。
问此村为何村?樟山村也,其实与中国的其他村子没有什么显著的区别,可能是木房子很多,再有一座挺有味道的廊桥,让我终究觉得父辈们小时候的生活是有点玩乐的东西吧。我们下车,同村的见到我们,三三两两的围了过来。他们和我的父辈互相递着烟,谈论着这几年的变化,说一定要去他们家吃顿饭,喝点酒。我凑了上去,想跟着过去蹭一杯桂花茶喝。他们笑着给了,一杯温热的桂花茶下肚,好舒服。如今,天已黑,我也明白山多是把阳光挡了,不过樟山村是山中的平原,跟着他们在村里逛,也觉得路不是特别的难走。这儿有些废田,长了些野花野果,我摘了一个能勾人的果子,往别人头上砸去,这东西也因此一直挂在他头上直到他晚上躺在枕头上“哎呦”一声。别人说写农村,要一树一家,一山一村,有牧童轻笛声,这才有美感。我说樟山村确实没什么牧童,放牛、羊的都是些满脸疙瘩的老头。父辈们走着,我察觉到他们言语渐渐少了,而且眼神也变了。他们总是看左看右,好像从来没到过这儿的。同村的老x问:“你们生活怎么样?”他们说:“就那样吧,工作。”老x嘿嘿一笑,说:“我也就那样,种田。”说实话从村口到爷家也不算太远,可是两三里的路似乎走了老久,在这野花盛开的季节,夜晚有一股香,破旧的路灯照着,似乎批上了层彩,好美的呢。走在这闽北寻常角落,充分享受着大口吐痰和随手丢垃圾的乐趣,一切似乎都没了限制,只要不把抽剩的烟头砸到别人头上就行。不然,要补请别人抽包烟。
父辈们小时候住的房子比我想象中的要破败得多,残破的木门象征性的挂了个锁子。我们敲开门,爷看到我们,很高兴,引着我们进来,说饭菜都弄好了。我至今都很纳闷为何爷愿意一生留在这破败的地方,请他来城里玩,匆匆归去。也许是他迷恋这的山,水,还有那可以在廊桥上聊天的快感吧?毕竟,这村里出的大学生,极少。父亲是大学生,爷跟别人聊天极有底气,眉毛笑成了一坨。饭菜很简单,一点点的肉汤,混煮着豆腐,爷说加点干辣椒更香。我看着父辈们大口的吃着,如此开心,他们眼泪都笑出来了,只是这晚餐极难让我下咽。爷一生都嗜酒,看我这饥肠辘辘的样子,他端了一大碗米酒。借着夏夜口渴,端起碗来,咕嘟下肚了。平生都未如此狼相,这香甜可口的米酒,柔柔的在我嘴里打转,浑身热了起来。我笑着说:“这酒也不是很厉害嘛。”突然打一响隔,倒了。
第二天睁开眼,满眼朦胧,只觉得身体飘飘然,我一翻身,猛摔到地上,这才把我的酒气给去了。二伯走过来,说我胆子很大,一碗老米酒就干下肚了。我说:“是当不了水浒好汉,什么三碗,一碗都醉死我了,只是这酒确实好喝。”二伯摸摸我的头,然后掏出烟,开心地吸了起来,说:“毕竟你的根在我们村啊。”我一时窘迫,但急忙点点头,心想父辈们这儿出来的,如今多年过去,感情怕是很深很深吧?但是也许正是相隔了这么多年,才让他们有了一种荣归故里的感觉。老x说他一生都种田,没有对这儿有任何的依恋之情,看来,对一个地方的感情,与自己的人生经历,很有关系。
这次走闽北是小时候的事了,一条线下来,所看的景致和亲身体验父辈们的儿时生活,让我有很深的感触。毕竟,在如此艰难的条件下,依然能走出来,成就自己的事业。为何现在才写篇半叙事半抒情的散文,也许是年岁长了,才明白当初这段行程让我学到的不光是一代人的生活经历,更多的是,让我学会珍惜现在的生活。两代人交织的记忆,难道不是反映出如此的变革么?老x永远种田,樟山村永远是樟山村,能改变的,只有自己。
走闽北,走过的不光是一段峥嵘岁月,也是两代人的共同旅程。
-全文完-
▷ 进入黄泽环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