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维并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情人节的夜晚再次想起肖晓。可偏偏他还是去了那场原本已经推脱掉的派对，在派对接近尾声时，他推开大门步入喧闹的大厅，还是一眼看到抬头投来视线的那张轮廓熟悉的脸。那一刻他显得过于慌乱，内心被这惊心一瞥弄得波澜大作，步调踉跄地走到熟人身边打招呼，端酒杯的手还微微颤了抖。等他再次侧目过去，那张脸已经清晰地表明，那并不是他期待而又害怕的肖晓，面容过于相似。

夏维一颗心落下之后又惝恍地失落起来。在这快散场的派对尾声，不断有人过来道别，夏维显得尴尬，点点头笑得苍白，一口气喝掉杯子里的酒。他还是忍不住再去看那女子的脸，几次碰撞到她的视线，只好勉强地笑笑。直到她走到跟前，听见她问：我们是不是见过？

夏维侧过脸来看着她。眉眼之间，依稀还见旧红颜。他朝她举了下酒杯，送到唇边前他说，可能说起来过于像搭讪，你很像我女朋友。女子轻笑地扬起下巴，眼睛里亮着调皮的光，那么你相信么，你长的真像我的初恋。

离场的人群喧闹着道别的声音，只剩他们在角落里为这样的开场白会心而笑。夏维拉长了情绪说，你真的很像肖晓，我爱过那个女人，然后又离开了她。女子坐到他的沙发扶手上低头侧眼，她说，如果她一直在你身边，你怎么会去想念。

夏维抬眼看着她。他们此刻相距甚微，她的发梢垂到他的呼吸边缘，微微晃动，可以看见女子太过相似于肖晓的面容。夏维觉得她笑起来不像肖晓那样干净，她更多一些桃色，带着明媚妖娆的光。他听见她说，可以叫我vivian，当然，你也可以叫我小小。

夏维有些局促。小小从他身边站了起来，你的肖晓呢，那个像我的女人，她去了哪？　

夏维沉默数秒。夏维说，我也不知道，我试图寻找过，可她存在得像场梦。有时候我质疑过我们的爱情。可偏偏在怀疑里我才知道我爱她。

【二】．

他们在六月的夜晚沉默。夏维站在阳台上抽烟，烟灰夹着火星一点点从五楼坠落消失，湮灭在六月午夜浓深似海的夜色里。肖晓站在阳台另一边擦拭着刚洗过的头发，洗发水的香味散在没有风的空气显得潮湿而抑郁。谁也没开口说话。对面的大楼在夜里三点亮了一星灯火，格外寥落。

肖晓开口说，我明天返程。这里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了。

夏维抽完手里的烟，扬手将烟蒂扔出一道光弧，迅速坠灭在黑暗中。他说恩，我知道了，好好照顾你自己。肖晓过来抱他，努力把自己的身体藏匿进他的怀里，夏维双臂搂紧她小小的肩膀，把下巴低压在她的肩上，说，肖晓，要好好的。

那一夜之后肖晓再也没有出现。夏维原本习惯肖晓隔段时间往返他的城市，然后肖晓杳无音讯的迹象日渐明显时，于心的那份空荡才显山露水。夏维试图去寻找她，在漫长的旅程之后抵达那一城的陌生时，他只有放弃这盲目的找寻。

他才想起来他从来没开口说过我爱你。

肖晓曾说夏维你知道不知道，我不相信爱情我不相信，可为什么还需要爱情。

【三】．

夏维带肖晓去吃黄记煌三汁焖锅。他们认识后的第一次饭局。二楼落地窗的台子上可以张望见北正街路口的人来人往。肖晓显得很开心，要了点啤酒，脸蛋喝到绯红。他们谈及婚姻，夏维笑着说，你知道什么是婚姻么？就好比这焖锅，再鲜美的爱情都焖烂了。

肖晓用筷子拨了下底菜，看着夏维问，那婚姻的焖锅里装的都是爱情么？

夏维楞了下。肖晓已经喝干了第三瓶啤酒。

她换了夏维的纯棉t恤当做睡衣。第一夜睡在一起时没并有香甜入梦。他们说了整夜的心事，由浅入深。如同身体交付之后的灵魂交付。她在他怀里蜷缩成受伤的小猫。她说我宁可不要刺破感情的表象，真相过于伤人。她摸着夏维的锁骨说我知道我曾有多爱那个人，我给了我能给予的全部，爱情和婚姻，还有孩子。可是。可是。

夏维拍拍低声惆怅的肖晓。他说又有什么可是呢。爱了还能怎样。

肖晓从他的怀抱里挣脱，仰面躺着，她说有一次他抱着我们的儿子在阳台晒看月亮，我觉得很温馨，走过去从背后抱他，我能感觉到他那瞬间的避让和挣脱。

她侧过脸来看着夏维：他心里还有个深爱的人，一个男人。这是爱情的真相。

沉默太久。夏维在哀伤里疑心肖晓已经睡去。可突然在死寂的黑暗里听见肖晓说，你喜欢魔术么，我们看见魔术太精彩的表演，看不到魔术师隐匿的真相。

【四】．

肖晓会每天专门买了新鲜的水果带上来敲门。为夏维整理衣装推他出门上班。下班后他们去散步，逛街，走这个城市大部分的角落。肖晓喜欢把常常的头发盘成发髻，没有长发披肩的拖泥带水。干练而温柔。他们开始住一起。只要肖晓逗留在这个城市。

夏维对肖晓知道的并不多。知道她在安庆的办事处地址。知道她来自于哪个城市。知道她的婚姻状况。知道她是游泳高手。知道她喜欢五月的草莓和六月的葡萄。知道她喜欢糖醋排骨和西红柿蛋汤。肖晓则知道夏维的全部。

很多时光之后，夏维在突然想念起肖晓的夏季更改了qq签名：你还未曾教会我游泳，你还未曾教会我忘记。

某一个午后肖晓带着夏维前往火车货运站办理工作上的一些手续。夏维沿着铁轨与肖晓并肩行走。穿越空荡待装的火车皮，延伸不知何方。肖晓牵起夏维的手，她说能站在起点站真好，永远都是出发和回归的完整旅程，没有其他的交错和路过。

夏维握紧那只手。突然带领她快速奔跑在铁轨上。跑到彼此无法喘息时停在枕木上，他喘着气看着瘫坐在铁轨上的肖晓，没有解释。

在回去的路上。他们坐在出租车里，肖晓握着夏维的说，她说我知道你想带领我离开疼痛，谢谢你，只不过不是每个人看到魔术的真相印象深刻，魔术的假象过于精彩，忘不掉。他曾经给了我幸福，即便那幸福的假象背后是我难以接受的真相。

她疲惫地把头靠在夏维的肩膀上，她说，可怕的是，为什么他是那么技艺精湛的魔术师。出租车的调频电台播放着蔡健雅的《原点》，离开的时候，只听见沉默，除了沉默，我还能做什么选择。

【五】．

肖晓拉着夏维停留在某品牌的一件休闲衬衫前。红色平绒的条纹小衬衫。夏维随意地摸了一下，手感不错，质地精良，顺手看了下吊牌，价格也很奢侈。夏维按肖晓的意愿，还是去试穿了衬衫。试衣间前肖晓仔细为夏维打理身上的细节，扣好纽扣，整理衣领，拉好衣角，如同贤良的妻子对待新装的丈夫。夏维微笑，看镜子里衣衫合身的模样，正欲开口说很合适时，肖晓说，其实你跟他身材差不多，这件应该合适。

夏维的笑容有点僵。从镜子里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肖晓，他轻描淡写地说，是么。

那晚逛街，夏维是不愉快的，为这样一件小事内心有些堵。一路抽着烟，后面的几家店都是肖晓自己进去逛的，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抽烟。他从内心有些嫉妒这个傻女人还以怎样的痴迷对待那段不愉快的婚姻。有几次想说些什么来劝慰这个傻瓜，可话在嘴边，看着肖晓满意微笑的模样，还是开不了口。

他开不了口的，还有他越来越喜欢她。

肖晓却开口了。她说夏维你能不能送我一个戒指。

他们站在一家银饰店的门口，夏维在门口抽闷烟，肖晓转了一圈，推门探出半个身子。肖晓期盼着看着靠在门外的夏维，夏维看过去觉得像个乞讨糖果的孩子。夏维笑着捻灭烟头，跟她进去看那枚手工藏银的小戒指。藏式的花纹繁复缜密，戴在肖晓的中指上像条吸血的蚂蝗。夏维看着不忍，还是掏钱包买下。

肖晓说，这纪念你给我的这些美好，温柔指绕。

【六】．

肖晓走的没有任何预兆，如同从夏维身边离开的每一次那么轻易。只是这次留下了那件红条纹的衬衫，留了字条说，夏维，其实初衷就是送给你的，只是你给我的温暖一再让我想起他给我的曾经。也许是我们彼此都在给予，但也许是我们共同导演的魔术，那是假象的精彩幸福。

肖晓最后一行：我总是想，为什么要有真相呢。

夏维穿了那件条纹衬衫站在阳台上抽烟。那时他以为肖晓隔几日便会重新出现。他决心去学一个小魔术，等肖晓回来，他要亲自表演给她看，告诉她魔术的真相未尝不可以是让人叹服的精彩。可他已经失去告诉她的这个机会。

他想肖晓的丈夫不是个好魔术师，如果是的话，干嘛要拆穿那真相呢。夏维觉得自己更是个拙劣的魔术师，连假象的幸福都没有给予。也只有肖晓，执意做天真的观众期待叹服那魔术的假象，至于内在的真相，她假装不知。

他连我爱你都没曾开口提及。她就消失的无影。连这场感情都像她给的魔术，他找不到真相，质疑于自己的认知。魔术到底是什么。感情是场魔术么。

【七】．

夏维还是跟vivian，也就是小小去开了房。

春寒的情人节夜晚。他们赤luo着身体，夏维搂着小小站在十三楼的落地窗帘前。夏维说你看见这个城市么，它根本就是场幻觉，一场悲欢离合的幻觉。小小侧过脸来亲吻他的脸，听见夏维说，你喜欢魔术么，我们是不是场被谁导演的魔术？

那一夜其实睡的并不安稳。夏维梦回几次都遇见肖晓的脸。

夏维清晰地听见肖晓在耳边问，魔术为什么要有真相呢。夏维从梦醒中心悸，一人抽烟到天亮。他一直看见小小熟睡去的侧脸。太过相似于肖晓的侧脸。可她不是。并不是。

什么才是真相呢。我们看见的都是假象么。

明明知道魔术呈现给我们的都是假象，为什么还要喝彩。

夏维熄灭了香烟。他亲吻睡熟的小小。他轻声对自己说，我们都在制造幻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