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舍村像蒸笼,炽热得感觉不到有一丝清风掠过的凉意,白晃晃的天空没有一片云彩,热烘烘的日头忽然暗了变得阴沉郁闷,一株榆树下拴着的老牛仍然慢嚼细咽麦秸子,树上巢窝里栖息的乌鸦神经质地噗啦飞离开,盘旋在村庄的上空,咦呀咦呀叫唤几声,便朝向远方匆匆飞了去。
大队鬼子风一样赶到,朝左中右方向分三路包抄进来,宁静的村庄立即像一大锅泛泡煮沸的开水上下翻腾,出现砸门、哭喊、驴叫、狗吠……一片噪杂的喧闹声,大群百姓被刺刀、枪托轰赶出来,押到西北角空旷的大场子内,虎视眈眈的鬼子兵岔开罗圈腿木头人般把场子围了起来,圈子当中,胡须飘洒的老头们板着皱纹堆垒的面孔,藐视端枪环立的敌人;满头银发的老大娘时而为啼哭的女孩儿抹泪,时而抱起受惊的小男孩;肌肉壮实的小伙子个个横眉怒目攥着双拳,摆出要拚命的架势;哺乳的妇女,紧紧搂抱住自己吃奶的幼儿;青春年少的大姑娘握紧掩藏衣袋里的剪刀,准备反抗鬼子野兽般的胡来;孩子们畏惧地躲在大人身后,张望着一排排闪光的刺刀,偷瞧着一挺挺贼亮的机枪。日本士兵相隔不到十步分几行站立,都像吃人的野狼瞪圆充血的眼珠望着周围,望着这群手无寸铁的中国公民。平静的乡亲们并没被突如其来的灾难吓倒,个个挺胸昂首肩靠肩傲然屹立于敌人面前。
西池阴险的目光扫过众人,三分钟不说一句话,只向呆在旁边的牛贵点了点下巴。
“乡亲们,让你们担惊受怕了!”牛贵装成慈悲为怀的大善人,缓声和气地凑到挤靠在一起的人们跟前,“今天我们来到咱下舍村,是为几万斤麦子来的,几万斤麦子是皇军的军粮,让无恶不作的土匪劫去,听说粮食就藏在村里,你们都是想把日子过活的好百姓,发生这样的事都是个别人存心不良害苦了众乡亲,只要能说出通匪那个人并且找回麦子,皇军绝不糟扰你们,都听明白了吧?”
人群默然。
牛贵又喊:“你们不说,皇军也能查出来,到时候就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我也难担保了。快说,麦子藏在哪里?”
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西池本来就火气上升,人们默默无言更是火上浇油,他呆了半晌,叫一声:“搜!”鬼子冲入几间屋内,翻箱倒柜摔盆砸锅仍是一无所获;又叫一声:“烧!”几间房屋升腾浓烟燃烧起来,火苗直窜天空。
人们屏着呼吸,眼里的怒火齐齐射向鬼子。
西池的一张脸越来越铁青,双眼隔层眼镜片透出凶光,在人群里来来回回乱扫,猛地手一指:“你的,出来说话!”照着手指的方向,两个鬼子如狼似虎冲进去,连拖带拉拽出一个瘦弱的中年汉子。
“你的大大良民,我的明白。你告诉我,土匪把麦子藏在什么地方?”西池假惺惺露出笑脸问。
“我真不知道,那晚我在屋里睡着了”汉子带了哭腔回答。
“八嘎,你的通土匪!”西池当头一拳打过去,鲜血就从汉子的鼻孔流出来,往脖颈、胸口里爬,汉子捂住脸不住呻吟:“冤枉啊!我啥都没干,啥也不知道……哎哟。”
西池猛地拔出手枪,汉子连连摆手:“我不能死,死了我娘也就死了……”一声枪响,汉子身子一震,倒在地上不动了。
仿佛斗败的公鸡,西池低着头,牙缝隙狠狠挤出一句话:“杀,给我杀,杀到他们说为止!”
几名鬼子从人群中拽出两个老人喝问:“说,麦子在哪里?快说!”
两个老人沉默不语,鬼子刺刀捅穿了他们的胸膛。
又一个妇女被拉了出来:“你说,说不说?”
妇女同样毫无反应,跟着又倒在刺刀之下。
这时牛贵靠近西池低声耳语几句,喜来宝的老母亲王大娘被“请”出人群。西池兴奋起来,装出一付宽宏大量的语气说:“老太婆不要怕,你的儿子通匪皇军不追究,只要说出藏麦子的地方大家没事,皇军统统放人!”
王大娘昂起头咬紧牙,没有言语,甚至没有惊慌和恐惧。西池命令把王大娘吊在树上,一顿鞭子打得她皮开肉绽,开始还能听到痛苦的哀号,最后垂下脑袋没了声息。人群立即引起一阵哗乱,周围的鬼子乒乒乓乓朝天一放枪,才把人们镇唬住。
西池气疯了,狠狠拔出腰间的军刀停在半空,指挥鬼子架好机枪准备扫射,脸红脖子粗地向人群喊叫:“限你们三分钟,不说出藏匿的麦子,统统的死了死了!”
“一分钟……”他拉长声音开始喊叫。
“两分钟……”他睁大眼睛,奇怪地瞅望这群视死如归的人。
“现在离最后一分钟还剩三十秒!还剩……”他像火烧了屁股,蹦跳着警告。
千钧一发的时刻将到,死神逼近了人们。
“不不不,不要、不要开枪,我说,我知道。”村中有名的混子喜得富连滚带爬钻出人群,巨大恐惧使他在染血的刺刀面前软成一摊烂泥。西池揪起喜得富,从他口中知道几万斤麦子藏于村后的一个山洞里,马上放了下舍村一群老幼大小,大队的鬼子排成一长串,押着喜得富在前朝山洞方向而去。
时到午时,一支七八人的队伍不声不响行进在上山的路。
大山里弥漫着不知是雾气还是从乱石滩方向飘来的硝烟,有股子刺鼻呛人的火药屎味。山势渐高,路径越陡,他们的脚步缓慢地,却是扎扎实实地一步步向上走。唯一没受伤的陆响在前开路,跟着被子弹擦伤胳膊的陆爷,还有伤势轻重不同的几个弟兄,此时每个人的肚子饿得凹陷成坑,坑内像有只活蹦乱跳的蛤蟆在叫。一行人走到山窝窝一座红墙绿瓦的寺庙停下,推开了沉重的两扇大门,迎出来的住持和尚是老相识,见到这支队伍七零八落的样子,赶紧引他们转到寺庙后的厢房喝茶用膳。天刚一挨黑,陆响独自下山摸到镇里打过交道的大药行,把准备钻进被窝的老中医拖出来,拎着药箱又一路小跑往寺庙赶回。
老中医果然医术高超,又不敢掉以轻心,怕这伙大名鼎鼎的土匪稍不满意,打断一条腿让你瘸着回去算是轻的,他麻利地给众弟兄检查伤口,中枪的喝下蒙汗[r**]剜肉取弹,刀伤的洒上药水药粉,然后从药袋子里取出两个纸包说,黑的熬汤喝,白的敷伤口。
送走老中医已是半夜,这些个屌毛鸡巴药还真管用,弟兄们都觉得伤口处没了疼痛的感觉,疲惫的双眼便打起盹儿睡去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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