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偶尔也有发痴发呆的时候,在春雨潇潇的傍晚,或秋叶飘落的幽夜,独自坐在明淨的窗几旁,心儿在追逐那记忆的长河,总有些让自己牵动情思值得感怀、回味的人和事,尽管有些是那样的普通平凡,就像日起月落、阴晴雨雷般司空见惯,却也有种莫名的愉悦涌上心头,内心的惆怅和怨气就一点点地消失。此刻,好像才开始悟出应该怎样喜爱、怜惜、谅解并互道珍重,对故人,对往事,对人生道路上所遇到的一切。从而渴望心灵的交融和契合,呼唤故人的回音,呼唤故人的共鸣,呼唤故人心中的春之歌,恋之曲……
我有一位老领导汪公诺己先生,现已是年逾古稀了。在我成为他正式直接下级之前,我从基层来上头开会,曾接触过他几次,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他相貌很严肃,很少有笑容,说一口带安徽口音的普通话,讲起话来斟字酌句,没有一句多余的词语。他周围的人,背地里都将他的名字按谐音叫他“王老吉”。所谓王老吉,乃是广东传统的清热解毒的凉茶,味苦。电视剧《香港的故事》中的“仙姑茶”,可能指的就是王老吉茶,我们湖南也常有卖王老吉茶的。说汪诺己先生是“王老吉”,无外乎就是讥讽他太刻板、太较真、太高傲,有对他敬而远之、不好相处、苦不堪言的意思。再加上“汪诺己”与“王老吉”同谐音。人们对他还有些不好的口碑:一是说他喜欢摆老资格,贬低别人,说某厅长曾是他的通信员,他那几滴墨水,还是我老汪挤给他的;二是说他不讲感情,凡事得不到他的通融,如出远差只准自己坐飞机,副手、老科长都对不起,只能坐火车硬卧;三是说他从来不开玩笑,谁要是在他面前讲一句俏皮话,他立刻没有好脸色给你看……等等,搞得周围同志关系很是紧张。
我后来充当“王老吉”的副手,直接与他共事五年。
起初,我确实对他怀有戒心,在他面前处处小心异异,不敢冒犯他一点。
写材料,我先听他的思路,起草后必恭必敬地请他审阅修改。经过他改过的材料,文字真是精练多了,而且角度新了,观点鲜明了。
有一年中秋,我到杭州出差,抓紧办完事,便要返回广州。杭州的朋友硬要留我两天,说好不容易到看钱塘江湾涨潮的日子,别人千里迢迢还专门赶来,你却到了这里还要走,又不是备战,没那么紧急,不让走。我说不行,我们汪老处长管得严,抓事认真,耽误不得。
不想,这时“王老吉”真来电话找我了。我心里默神,是不是?马上就催我回去了!
我接电话就说:
“处长,事办完了,很顺利,我马上回来!”
没想到,“王老吉”却和譪地回我的话说:
“老曹,办完事,你就在杭州休息两天,等看完钱塘江潮再回,难得有这样机会赶上。家里这头事不急,你放心好了。”
这个电话,像一股暖流流淌在我心田里,老处长原来还是很有人情味啊!
随着更多的接触,后来我发现,以前对“王老吉”的议论,实属人们的误会和偏见,讲得不好听,是以讹传诈。我清楚地看到:
其一、他确实是老资格,是解放前北平国立东北大学的进步学生,后随解放军南下(南下工作团)到广州的。他文化素质高,从他手上培养带出来的干部是不少,包括某处长、某厅长,甚至某部长,这并不奇怪。只是由于某些年轻干部从他这个“人梯”出道上去后,就嫌“王老吉”的门槛底了一点,不愿当他的门生罢了。因此,这“摆老资格”之说,纯属无稽之谈。也不存在什么贬低谁的问题,倒是背后挖苦人的人,自己贬低了自己,事实确是如此!
其二、他办事坚持原则,对原则、制度丝毫不马虎,不感情用事、不搞通融。这本是老同志一贯的优良品质和作风,可后来者不理解老一辈的经历和传统,甚至把这种认真当作“紧箍咒”来诅咒,这是两代人代沟形成的误解,不是“王老吉”的过错。再说,他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冷血动物,并不是他要我在杭州看潮,我就说他好,但这可以佐证,他是讲人之常情的。那些跟着唱“楚歌”、诅咒他的人其实并没有直接跟“王老吉”接触,他们之所以人云我云,听风就为雨,是跟浪潮瞎起哄。殊不知,人言可畏,这样几乎毀了别人一生的声誉。
其三、他工作作风严谨。“王老吉”向来是工作就是工作,不像嬉皮士那样搞笑,这也是有他情由的。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王老吉”像王实味那样,天真地讲了我们党内某些领导干部的一些缺点,结果被打成右派,直到党的+一屆三中全会后才摘掉帽子,落实了政策。因此,谨于行,慎于言,于他来说教训是深刻的,这也无可非议。为什么这也成了“王老吉”的缺点?我想,恐怕是这些年来,人们看港澳的搞笑片看多了的原故,变得多少有些玩世不恭了。或者说在政治上,他们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毫不知利害关系。
经过长时期的观察和感受,我逐渐读懂了“王老吉”,有感于良药利于病,却苦于口啊!于是,我利用工作方便条件,向机关同僚澄清一些事实,请大家多给他一些理解和体谅,做对他的“舆论导向”纠偏工作,从中调节周围同志关系。同时,我愈加尊重他,遇事多向他请示,讨主意;生活上也毫无拘束地接近他,他夫人也是个知识分子型干部,不会做针线活,不会踩缝纫机,有什么活要做,如改做个什么窗帘,或者缝个电视机罩布、沙发套等,我叫他只管拿到我家来,由我爱人帮助裁剪缝制。
人心皆同,你尊重我,我也会尊重你。有了互尊的感情,在前进的道路上遇到风雨波折,同志间就会主动挺身而出,为你分忧排难。
我遇到了两件我自己有口难辩的尴尬事情,几乎陷于危机里,是“王老吉”还我清白,让我重新在人前站起来。
一次我结合工作调查写了一篇文章,因为提出的问题角度新,被中央权威报在头版显著位置利用,省委机关报加了三百字的编者按,在头版转载。结果机关一同僚出于嫉妒,伙同被调查单位的新闻专干,向北京告状,说我是剽窃别人的作品。一时,机关议论纷纷,我自己不好作解释,否则,别人会说“此地无银——三百两”。
“王老吉”对此诬告很是气愤,因为他参与了调查全过程,是知情人。他便通过宣传部召集两个告状者,由他亲自出面、将我参考的被调查单位提供的一份资料,并发表的文章和底稿,一一对照,当场揭穿他们的不实之词,使他们承认了错误,并做出公开道歉,消除了不良影响。
再一次,我正在主持一项业务骨干培训,有人背后向机关党委反映,说我受某学员的贿赂,他才破格参与骨干培训班。这是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纪委会立即着手调查,又是“王老吉”协同调查组,查这学员的单位申请参训的一切手续、程序,和其它细节,证实毫无此事,严肃批评了反映人无根据、不负责任的态度,责成了公开检讨。
我也就是为了这两件事,感到官场险恶,而做出激流勇退的选择,退到二线当了调研员。而“王老吉”呢,组织上在他离休前,也给了一个助理巡视员位的安慰。每当回味起我们的往事,我便由衷地感到,人啊,不要以踩在别人头上为快!你只有尊重別人,才能诚实地为人,踏实地做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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