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坐在她的床边,离她那么近,空气中立刻多了一点不平常的气息,使她觉得有些异样。她的脚乖乖收拢,双手交叉着悄悄缩到腿上。
谁叫她的小屋连张凳子也没有呢?他只能与她并坐在窄小的床沿,稍不留神他们的手、脚、胳膊或肩膀就会轻轻触碰在一起。她心里喜欢这样的触碰,甚至有点渴望,行动上却处处躲藏。晓季是个做事细致的人,他正用湿的面巾纸,一丝一丝地擦拭着她的新电脑。在她看来似乎正温柔地拂拭她的心海,漾出一波波的甜蜜的浪花。
今日他一改浅色的装扮,蓝衬衫,藏青色长裤,小于觉得是重金属般的颜色。平日他总是穿白衬衫和浅灰色长裤,走在空旷的办公大楼的红色甬道上,像一朵白色的云,轻飘飘地来,轻飘飘地去。为什么和她一起录制了一个新闻,第二天他就换下厚厚的麻色毛衣外套,换上了西服,甚至打了花领带?他是为了她装扮的吗?她很想知道。可是没人能告诉她这些。他们办公楼虽不远,只相隔一幢,却又像相隔万里。他们不在一个部门,她没有多少理由去找他。
她看着他骨骼分明的脸,下巴下淡淡的胡须,轻轻地笑了,他盯着电脑,问笑什么。她心里说:没想到小小的你,也会有胡须呢。这点发现令她觉得很好玩,还觉得很高兴,似乎他的长大对自己有好处。他腮边的几粒青春痘使他白净的脸显得多了点粗放和男人气。而他的目光潦草地从她的脸上溜过,接着他饶有兴味地盯住电脑屏幕。其实她与人合租的公寓还没装上宽带,电脑上并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她调皮地回答:不告诉你。这样说着,他更窘迫和尴尬了,把目光更规规矩矩地钉在电脑上。
她看到他的耳廓红了。这使她的心情有了强烈的异样,似乎这个小男人是属于自己的。在他面前她仿佛变成了个小女孩,正俏皮地与他嬉闹,撒娇。她一直喜欢羞涩而寡言的男人,这时的他正扮演着这样的角色。他继续帮她装着软件,空挡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旋转着手中的笔。他没有侧目,似乎经不起她灼热的目光。可他却能感知到她的目光,浑身不自在起来:你去做事情吧,不用等在这里。于是她也解放似的,说:刚好我想去洗头发呢。于是起身,留下一个他,坐在她小小的布置温馨的床边。粉红色的床帘上有一粒粒小樱桃,很可爱。床沿里侧的墙上,张贴着一张中国地图,素洁而雅致。床沿里侧架起了一张隔板,如大学时代一样,码着许多书。房间很小,床沿边就摆着一张方桌,桌上放着一台刚买回的电脑,电脑边堆着些零散的软件光盘,那是他带来为她安装的。这实在是一间狭仄而素洁的小屋。墙上连一张明星画也没有,另有一张风景挂历在门上。对面窗前是一颗高大的香樟树,透过玻璃只看得见朦胧的绿色树梢。此时的他,面部的肌肉松弛下来,眼睛也流丽活气了许多,他真是一个腼腆的大男孩呢,她又怎么样呢?
她走进卫生间边洗一头短发,边情不自禁地偷笑,如恋爱中的女子。她仿佛看见他在她房间里四处打量的模样。他还没有女朋友,又是那样年轻、文弱,而她结婚两年的丈夫远在另外一个城市,不得不分居异地,周末才可能团聚。她从他的拘谨与羞涩中仿佛看到了她在他心里的分量。她对他该是有魅力的吧?她暗想。她在工作中的出色表现似乎比他多了一点优势,但一想到他年轻三岁,自己外貌很平常,心里又灰了几分。她用力甩甩湿漉漉的头发,仿佛要甩走这种不愉快的念头。
她和同事小夏合租一间套房,共用客厅、厨房和卫生间。有时她会在客厅里咕噜咕噜地溜冰,有时会开起音乐,随兴而舞。她还喜欢朗读诗歌,必定大声地吟诵,虽然这年头爱诗的人不多,还大多被人叫做附庸风雅。隔壁屋的小夏常逗她:小于结婚了,还是个内心很浪漫的人呢。她每次都大笑,回说,别打趣我。可心里却说,呵呵,我的内心不仅浪漫,我还很野很烈呢。然而她的内心不那么容意被人看见,总压伏地波澜不惊,如熨烫过的衣服平平展展。可她今天的心为什么竟为他野起来了呢?为什么有一股陌生而强烈的心性叫她想去亲近他?
洗好发,她走进属于自己的小屋,看见他依旧目不斜视盯着电脑,如临大敌,就觉得好笑。他却问:洗好了?低语如燕子的呢喃。她的心就软软的,暖暖的,似乎要融化在他的呢喃声中了。他帮她用干毛巾细心地擦头发,然后轻轻地梳发、柔柔地吹发。再一定神,梦一般的,是自己的手抚着自己细软的头发呢。她安静地坐在他身边。洗发香波淡淡的橙子的清香飘散在他们之间。他一动不动,眼镜似乎又要从笔尖滑下来了。他习惯性地去扶一下镜框。其实她发现他的鼻梁很高,鼻子很勾,像刘德华的鼻子,她这样想着,想着,差点就要说出来了,把她又简直吓了一大跳。于是抿嘴无声地笑起来。他一定很好奇,但没问她笑什么。不自觉地又去抚镜框,似乎它就是那么不听话,又要滑下鼻梁来,好叫她取笑。她心里痒痒的,有想帮他扶上去的欲念。她敢吗?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她敢。但她的胳膊没有抬,手指悄悄不自觉地在床沿上动了动,一经她发现,自己忽吃了一惊,又攥紧拳缩回手指。她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叹息,他的手臂抬了起来,她就在他的身边,伸手可及,似乎就要搂住她的腰,揽住她的肩,拥她在怀里了。可他只是很别扭地欠了欠身,她有点失望,又有点轻松,她后来想,他若是就那么伸过手来抱她,她是肯的,甚至可以亲吻。那时候的她仿佛是有些一触即发的意思。
他抬头张望了一下小屋的窗,其实是不需要刻意张望的,小屋很小,用脚丈量长不到4米,宽有三米半吧。呵呵,她想起中学里学过的哪篇课文,从窗子到门是七步,从门到窗子也是七步。她注意到他又欠了欠身,有起身的意思,突然有点着慌,她想做点什么,却还拿不准做什么,但却明白着不愿意他离开。她想抓住他的衣袖,或者问他,办公室里的那朵红玫瑰是他送她的吗?却不知道怎么说起。她的电脑是他帮设置的密码,只有他俩知道,前次中午他来她公寓,事后小夏神秘又怪兮兮地告诉她:小季中午来用过她电脑。她打开电脑,发现桌面上添了一个名叫“love”的游戏,她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无数次的输入他俩的姓名,似乎速配的指数并不高,令她又很失落。
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着她的问题,一会突然对她说:我明天要外出培训,五天后才能回来。哦?她问明了培训地点及他独自一人去时,不免又想:他告诉她这些是叫她等他回来吗?“还有两个常用的软件等我回来帮你装吧。”他说着站起身,要走。她送他出了门,分别时他说:“明天见。”她回味了好一会,明天我们还会见面吗?你还要来还是说这话是你的习惯?
她吃不准,却无比耐心而缠绵地等了他五天,五天里每天都以为他会打电话给她,或买小礼物带回来给她。带着这样喜悦和期待的心情等待,再漫长也是一种幸福。
他却一直没有出现。她佯装经过他住的公寓去办事,却听见他与人的说笑声,他早就回来了?她想问个明白,脚步又迟疑着。他住的底楼的门敞开着,他就站在门口。最终她鼓起勇气,走去邀请他:你回来了?能现在加个班帮我装软件吗?她带着笑意,俏皮地问。满以为他一定正迫不及待等着去找她呢。
“太累了,以后吧。”他没有邀请她进来坐,更没有打算去她那边呆。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累得厉害,连自己也觉得反常,哦了一声,慌乱地走回去,莫名地非常生气,并隐隐地觉得难堪,似乎经受了一个不小的挫折和侮辱。很长一段时间,这种感觉憋在心里,不能顺畅得吐出来。
过了一个周末,放了长假,小于的丈夫赶过来团聚。她心慌慌的,似乎自己做下了见不得人的事,浑身上下都是马脚,藏也藏不住的马脚。而一向粗心的丈夫并没有发现什么,令她安心的同时又有点埋怨,老公对自己太大意太不细心了。
后来好久没去食堂用餐,小季远远地问候:好久不见于姐了。她的心又跳了一跳,眉毛也弯下来,眼睛眯成一条线。“是啊,你怎么又这样洗碗,能洗干净吗?”“没关系,我晚上不来吃食堂。”她刚快乐的火焰似乎又被浇灭了。我过来吃食堂,你就不来了吗?她悠悠然,一会又忿忿的:你在和我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吗?
一年后小季终于结婚了,却没有宴请她,她有点失落,又有点安慰:或许他知道她的内心不愿意看见他的如花新娘?过了好多年再看见她的同事,他的妻子时,她还会心生波澜,仿佛怀揣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永远只能让它烂在心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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