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沉闷肃杀的冬天已经过去,谁知刚放晴了几天,还没来得及多享受几个春日的和暖,天气骤然变冷,一时间乌云蔽天,寒风像刀子一样迎面刮来,雨点劈头盖脸打下,整个城市不知所措,只得僵硬地站在风雨中,木然地看人们高高竖起领子缩着脖子匆匆来去。
“下雪了!山上下大雪了!”他正在看报纸,冷不丁突然嚷嚷道。“是吗?怪不得天这么冷。什么时候下的?”我放下手中的拖把,搓了搓冻红的手,边问边朝手心呵了一口热气。“是昨天晚上下的。缙云山上积了好厚的雪!你看,报纸上登广告了!”“走,赏雪去!”我丢下手中的活儿,收拾东西去了。这一消息似兴奋剂,顿时激活了体内每一个细胞。于是所有关于雪的记忆奔涌而至:漫山白雪,白茫茫一片,一个银妆素裹的世界,一个奶油蛋糕的世界,一个童话般晶莹透剔的世界。我仿佛看见千树万树的梨花盛开;那田垄里喜人的棉花又吐出了洁白的花蕊,正等待着我们去收获;路上也铺上了厚厚的一层,软软的,踩上去,嚓嚓作响。一个声音心在心底欢呼:我要堆雪人!我要打雪仗!我要滚雪球!我要拍很多很多的照片!我要躺在厚实蓬松的雪被上,做一个美美的白日梦……
有一年没亲近雪了,怎不激动呢?在我们这个少雪的城市,雪是稀罕的。当下雪的消息如雪片似的飞来,周身的血液便沸腾了,感觉天气也不冷了,一颗心早已飞向山中去探雪了。好不容易捱到儿子放学的时间,我们一家三口便迫不及待马不停蹄朝车站赶去。只有这一班车了,可不能延误了时间。像我们这样的贫民百姓,自家养不起车,有现成的11号车又不敢使用,只怕还没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就已经黑得看不见路了。谁知待我们到了车站,车票早提前卖完了。
我们只得转乘去澄江的客车,打算到了三花石再租车上山。到了三花石才知道,租车也不容易,太多太多的人,都是要上山去赏雪的,车,成了紧俏的商品,被人们争来抢去。我们好不容易找来了一辆三轮摩托,以比平时多一倍的价钱坐了上去,但是心里塌实多了,有车都不错了。摩托车一路轰鸣着,跟着汽车的长龙,走走停停,载着一路欢笑的我们。
车过黛湖,渐进山中。可是我们连雪的踪影也没见到。只是越往上,雾气越浓,天也渐渐黑了下来。只看见路面上是湿漉漉的,两边的树林子里是湿漉漉的,难道雪已经化了么?快到山门口的时候,汽车长龙不动了,隔了好一会儿才咳咳喘喘地往前挪动一点,刚挪动了一点点又停了下来。我们干脆下了车。路上走的人也很多,像赶集一样热闹。
不一会儿,我们进入山门,终于看到雪了。远远的,在那草丛间,在那树梢上,却只有几点可怜的白映衬着阴冷潮湿的夜,树上滴滴答答不停滴落下来的水滴打在肩上头上,更是寒彻入心,我感到一阵阵失落,儿子也早嘀咕开了:“怎么堆雪人呀!这么少的雪!”儿子都七岁了,还是去年下雪的时候才第一次看过雪,这一次算是第二次。他爸爸安慰他道:“还没到山顶呢,山上多着哪!”“天都黑了,还不是要等明天才能看到,说不定明天雪都化完了!”我也不禁说起了丧气话。“今天晚上可能还要下,你看这天,雾蒙蒙的。”老公猜测着。
走了一段山路,终于到了姐姐家。姐姐家也是我以前的家,缙云山,生我养我的地方,分别了一年,我又回来了。姐姐家开的是农庄,只是这两天在装修屋子,到处一片狼籍。由于没接待外来游客,较平时冷清多了。我们正赶上吃晚饭,一顿饭不到二十分钟就解决了。由于天气太冷,我们洗漱完毕就早早地上了床。姐姐对雪没有多大的热情和兴趣,疲劳和困倦包围着她,她很快就进入了睡眠。
我很怀念过去一家人围坐在火堆前烤火的那些时光,火苗欢腾地左窜右闪,腊肉悬在半空,被烟熏火燎得红冬冬的,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那几年的气温要低得多,几乎年年都有一两场大雪。我特别怕冷,也怕冬天。因为一冷就要穿很多衣服,那时候家里穷,廉价的衣服不怎么保暖,里三层外三层像包粽子似的,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一点儿也不活动。手脚通常还会长出冻疮来,红肿得像胡萝卜似的,稍感觉有点暖和的时候就痒痒的怪难受,抓一抓,一不小心就破了皮。尽管如此,我还是喜欢雪。哪怕是彻骨的寒冷,我也会用胡萝卜一样的手去捧那些可爱的白雪,垒出一些大大小小的雪人。我喜欢早晨一打开门就看到一个雪的世界,喜欢用竹竿去捅那些垂吊在檐边的冰柱子,就那么轻轻地一敲,长长的冰柱子掉下来,伴随着铜铃般的笑声摔在地上,断成几节,发出玻璃的脆响。
这时候,窗外的夜极其静寂,只听得沙沙的下雪声。从窗口望出去,瓦片上的雪化得只剩下薄薄的一层了,白的瓦片,黑的瓦沟,起起伏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明天就会看见厚厚的雪了。我抱着希望数着雪声渐渐进入了梦乡。我梦见了漫天的飞雪纷纷扬扬铺天盖地而来,在梦里,我听见竹子被雪压弯而破裂的声响。
醒来时,天已大亮。我揉着惺忪的眼睛凑到窗前一看,哎呀———怎么没有雪呀!天已经放晴了,周遭清清亮亮没有一丝雾气。瓦片上残存的雪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无踪了。
“雪呢?雪呢?怎么没下呢?”隔壁房间里传来老公的声音。“爸爸,你这个骗子!你这个骗子!还说今天能看到雪呢!”儿子又吵又闹。
“你们到杉木园去看雪吧,那上面肯定还有很多。”姐姐建议道。吃过早饭,我们告别了姐姐的农庄,踏上了寻雪的路。路已经不好走了,满是泥泞,不一会儿,鞋面和裤脚上就沾上了很多泥浆。我苦笑道:“前有古人踏雪寻梅,今有我们踏泥寻雪。”
不过还好,总算不虚此行,远远的,能看见山上的雪了。越往上走,雪离我们也越近了。路边的矮树丛中,雪白的雪耀眼地闪着白花花的光,引诱着我们的眼球。“快来呀!”儿子率先跑了过去,从矮树丛上抓了一大把雪。我也赶紧跑上前去。地上没有雪,早就被一些杂乱的脚印踩成了水,踏成了泥。树丛里的雪也不算厚,没有大雪压青松的气势,树枝们甚至连腰都不用弯就能承载起这些白色的精灵。尽管如此,我们还是非常欣喜。我的动作最麻利,不一会儿就滚了一个大雪球。在这里,我变得卤莽起来,仿佛天生就是一个破坏者。
这场迟来的雪,来得是如此的突然,也是如此的可贵,谁会想到春节都过了二十多天了,还会有雪的降临呢。这场雪来得快,也会去得快,此雪不采,更待何时?所以我伸出的双手一点儿也不含糊。雪,静静地躺在那里,任我们蹂躏。我们堆好的雪人,刚被我们的摄影机和照相机俘虏捕获了去,又被我们硬生生地摧毁。我们尽情地疯啊笑啊闹啊,我们的气息在这大山的深腹里震颤,沉默的大山被我们的欢乐感染了,把我们的笑声传出老远老远。
挥一挥手,我们作别缙云山的雪,留下了对雪的深深怀念。
二零零五年二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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