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下午，在连绵丘陵的一处山岗上，一名青年男子静静地坐在光滑的石板上，那是农民晒粮食的地方。周围的庄稼地里只剩下匍在地上的地瓜藤，绿绿一片的周边是一株株身子单薄的黄豆苗。空旷的四下扫着清冷的风，好在夕阳的余晖还挂在天边，那彩色碎片看起来美得有点冷艳。特别的有一朵云，躲开夕阳的照射静静地停在男子的上空，好像是为他而停留。

“你是语嫣吗？如果是，那请你陪我多停留一会吧,我太想你了！在你走后的每一天。”男子心里默默地念叨着这样的话，眼睛追随者云彩，排遣着心底的寂寞和思念。周末的下午坐在这里发呆成了他空闲时光最好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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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米昂是来小镇支教的一名老师，在这个偏远的山区，心灵沉静得如同山岗上的树一样。日子过得忙碌而单纯，除了周末，每天都要面对繁重的教学任务和走家串户的家访。

这里是四川阿坝的一个小镇，四面大山环绕，只有一条不太宽阔的沙石公路通往县城。由于地处偏僻，人们主要靠着一亩三分地的勤耕苦种来维持一家简单的日常所需。虽然有政府的帮扶，当地丰富资源有了初步的开发，但经济上的困顿还是明显的。

米昂到这里才两个月，学校的环境不好，但比起当地农民的房舍，学校又算是最好的了。

这里的教室有两间，复式教学。他负责一、三、五年级的数学教学，班上总共有42名学生，分成三组。黑板是用三块门板拼凑起来的，一节课按三步法完成：复习、讲新课、练习。三个年级习惯是由五年级先上新课，复习和练习在最后来完成，孩子们都很听话，大帮小一直是课堂里最热火的场景。

米昂和白雪来这里支教显得有点突兀，提着简单的行囊像个短暂停留的旅行者。小镇老书记伸出长满茧子的双手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学校的老师来的少走的多，已经快撑不下去了。对于他们俩，书记也不敢抱有太乐观的期望，但孩子们围着米昂和白雪兴奋地转圈的时候，让书记心头又喜又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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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嫣是米昂的大学同学。一个来自大山的纯净女子，心地如同刚入凡尘的仙女，清新朴实而又充满了朝气，一颦一笑都发自内心，毫不忸怩作态，更不虚浮畏缩，积极进取、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更让同学们刮目相看。她的梦想是回到大山深处，这让许多同学都不理解，包括米昂。

米昂是成都市人，从小不知道五谷杂粮的来处，只能从书本里积累一些生活常识。对生活艰辛、人情冷暖的领会非常有限和肤浅，两人的相知也是从这开始的。

学校组织了一次社会实践，到农村实地调查留守儿童的生活状况，米昂和语嫣分到了一组。他们在成都郊区看到一家只有婆孙俩的光景就再也无法挪开脚步，因为老人眼睛不好，严重的风湿病又犯了，生活自理都成了问题，饮食起居等一切家务全依靠那上小学三年级的孙子。

看着小大人似的孙子忙个没完，米昂慷慨地掏出一百元钱递给孩子，“你这么辛苦，拿去买点好吃好玩的吧。”

孩子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继续做事。

“孩子不需要钱，你收起来吧。”语嫣小声提醒米昂。她上前帮着孩子把猪食混合好再提到猪圈喂食，一边主动和孩子聊着一些家常话，还自问自答了几个急转弯的笑话，孩子木讷的脸上泛起一阵羞涩的红晕，脸色变得生动了，小嘴也开始简单回应语嫣的问话。米昂也学着语嫣和孩子有了交流。

后来语嫣让孩子把他们带到自留地，三人热火朝天把地里成熟的玉米都收回了家，夕阳西下的时候，两人才和孩子挥手告别，那孩子的脸上泛着灿烂的笑容，挥动着小手送出他们很远。回来的路上，米昂向语嫣请教了许多农村孩子的日常生活，心里颇多感触。

米昂被玉米叶子割伤了的胳膊和手，照着语嫣的方法热敷了几天就恢复了。一向养尊处优近乎高傲自大的米昂第一次有了深刻反省，语嫣成了他渴望认识和了解的女孩。

语嫣没都市女孩那种时尚的着装和装饰，喜欢披散着一头自然的长发，油亮漆黑足够和洗发水的广告模特媲美。穿的都是价廉的服装，颜色以黑白为主，穿在她身上显得清雅质朴。

同学们都喜欢和她交往，因为需要出力的地方总是她冲在前面，同室女友都叫她“及时雨”，其中白雪是语嫣最铁的好朋友。大多数同学都忙着寻觅风花雪月的浪漫，语嫣却把主要心思花在了争取各种获奖和奖学金的学习上，空闲时间更是忙着挣钱。许多同学都戏谑她是“财奴”，语嫣一般不多做辩解，最多回应一句：“我喜欢抓住实实在在的东西，虚幻的浪漫对我来说是浪费青春。”这让对她心怀好感的男同学都退避三舍：“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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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昂开始找借口接近语嫣，尽管语嫣很忙，但还是顾全他的面子，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除了爱情。

有一天，语嫣心事重重地找到米昂。

“你帮我一个忙，好吗？”

“稀奇了，一向都是我求你帮忙的，今天终于转了风水。快点告诉我，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米昂兴致很高，要不是看着语嫣沉重的脸色，他差不多快乐地想跳起来。

“别说废话，你熟悉成都，马上带我去市公安局。我要去那里找人！”

两人在市公安局见到了语嫣要找的人，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女孩陈红。她是刚从语嫣老家出来的一个亲戚，初中毕业就急着出来打工挣钱，不料被一个老乡骗到了传销组织，幸亏在公安清查出租屋的时候被搭救出来。

米昂靠着当地人熟络的关系，找到一家饭馆，让陈红终于有了打工的安身之所。语嫣和米昂因此也走得更近了，米昂几次想向语嫣吐露心中的爱慕，可话到嘴边，都被语嫣巧妙地搪塞了过去。

一个周末，米昂在楼下碰到要赶着去家教的语嫣，他陪着她走到校门。

“语嫣，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

“回家乡做教师，这是我踏进大学校门就确定了的梦想。”语嫣的语气很坚定。

“你难道就没想过在大城市发展？好不容易跳出农门，你为什么还要回到偏僻的小地方？”米昂抓住一丝希望。

“回到小地方就不算发展？大城市的繁华已经是既定的现实，而小乡村的落后才真正需要人们去改变。我有这个责任和义务。”看着天色变得昏暗，语嫣加快了步伐，嘴里回应着身后的米昂：“陈红就是因为家里没钱，才放弃学业出来打工。山区里有多少像她这样的孩子？我想帮他们！”

“那加上我吧，多一个人力量一定更大！以后凡是关乎陈红的事一定要告诉我。你快去吧，别因为我耽搁了时间。”看着语嫣小跑着挥手离开，米昂感觉自己和语嫣的距离有些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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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昂，赶快出来！”米昂刚把被子捂暖和，就被语嫣急急地从宿舍里叫出来。当时室友们脸上的诡笑还是让米昂一阵得意，因为这可是语嫣第一次来宿舍找他。

“怎么了？也不让我……”米昂装着可怜的样子，只是手被语嫣一拉，米昂就触电似的不能自主了。

语嫣拉着米昂，一路跑到学校外面拦下一辆出租车。

“师傅，到中山五路大源酒店。尽可能快点！”

“语嫣，出啥事了？现在告诉我吧！”米昂终于静下心来，紧张地发问。

“陈红出事了，饭店老板昨天打来电话，说陈红无缘无故失踪了。刚才我又收到陈红发来的信息，说她被一伙坏蛋抓去关在酒店的地下室里。”

“那你报警了吗？这么大的事情我们俩怎么应付得了？”米昂也慌乱起来。

“现在情况都摸不准，怎么报警？到时看情况再说，拉上你不就多了一个帮忙出主意的吗？到时你负责后援就行！”语嫣的身子靠前，眼睛一直紧张地注视着车子前方。

到了大源酒店，语嫣和米昂在酒店大厅的沙发坐下。语嫣试着给陈红发来信息的小灵通发了一条询问信息：“你在酒店吗？”，很快收到回复：“你是谁？”。

“十分钟见不到我出来，你就报警！”语嫣看到回复再也沉不住气了，对米昂说了一句话就向着负一层的指示方向急急走过去。

米昂心中没底，赶紧发了一条110报警讯息，尾随在语嫣后面下到了负一层，看到有两个男人在一个房门前来回走动，样子有点急躁不安。语嫣缩回身子，掉头看到了身后的米昂，她生气的瞪着他，可米昂视而不见。

“我去引开他们，你想办法确认陈红是不是在里面！”米昂把语嫣向后一推，径直朝两个男人走去。

“你们见过一个叫红红的女孩子吗？我是她亲戚，听说她在这里做三陪，能不能告诉我怎样才能找到她？”

“你是白痴吗？居然跑这里来找人。赶紧滚远点，别来这里找死！”两个男人疑惑地对望了一眼，气势汹汹地说。

“你们不说，那我去报警了！”米昂撂下这句话就向对面的安全通道跑去。两个男人迟疑了一下也追过去，语嫣乘机冲到那道房门前，使劲拍击房门喊：“陈红，你在里面吗？陈红……”

听到里面有动静，语嫣赶紧跑回大厅，高呼救命。

……

陈红被救回来了，米昂受伤住进了医院。

“米昂，你怎么那么傻？”米昂睁开眼睛，看到眼睛红红的语嫣守在身边。

“我是个大男人，难道看着你冒着危险冲前面吗？事实说明我比你更适合做英雄！”

米昂的笑脸被头部的疼痛拉得变形了，语嫣伸手轻轻托住米昂头部，忍不住一阵埋怨。“还笑？嘴巴都疼歪了！”

米昂拉着语嫣的一只手，深情地看着语嫣：“语嫣，说真的，这次经历让我有了自信。以前我总是觉得你太优秀太完美，我只能仰视你。现在你为我心疼，我感觉很幸福！”

语嫣脸红了，抽出手，眼睛看着远处：“陈红虽然被救出来了，可当场只抓住了一个小喽喽。办案的警察提醒我们在没抓住主要犯罪成员之前，我们必须注意自身安全。你那么冒失，我真后悔当初拉你来帮忙！”

“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参与你的一切行动都是我自愿的，也是非常乐意的！”米昂热烈的眼神让语嫣很不自在，“你别这么看我，要不然我再也不理睬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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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嫣姐，刚才我看到外面有个可疑的人。”陈红从洗手间慌慌张张地跑进语嫣的宿舍。

“在哪里？”语嫣从床上弹起来，满眼紧张地看着陈红。

陈红被救出来后暂住在语嫣的大学宿舍里。

“刚才我在洗手间看到楼下有两个男人向上张望，其中就有搜走那女孩手机的那个人，我借她藏在内衣的小灵通躲去厕所里发信息，后来被他发现搜走了。好在当时我删除了发送的信息，但他还是把我们三个女孩的手脚给捆起来了。这人心狠着呢。”陈红瘦削的脸颊惨白，身子发颤。

语嫣拉着陈红的双手，镇定地说：“别害怕，周围有便衣警察保护我们，你只要不离开宿舍就没危险。他们来学校的目的应该是我，我会把这个情况跟警察汇报，你不用太担心。”

“只是我必须去医院看米昂，红红，你要学会照顾自己，没事看看床上的书，那是我从学生家长那里借来的初三教材。年后你还是回学校参加中考，争取考个中专院校，那也算是一条不错的捷径。说服你父母的工作由我负责，他们都很相信我说的话哟。”语嫣的鼓励，让陈红在连续的打击中看到了希望。

语嫣离开宿舍，那两个人随后跟到了校门外，在他们靠近语嫣准备动手的时候，严阵以待的警察一拥而上……

语嫣卸下了心头大石，兴冲冲赶去医院，在医院大门，一辆汽车像个醉汉似的冲向路边，一下撞烂了路旁的水泥灯柱，车尾因惯性被甩出去，眼看着就要撞上站在灯柱旁的一名年轻女子，只见语嫣身影一闪，那个女子向后趔趄了几步，语嫣倒在了女子的跟前……，当时米昂正躺在病床上等待着语嫣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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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嫣走了，米昂和同学们才清楚了语嫣的身世。语嫣是一个弃儿，被当时在县城医院治病的养母带回了家。尽管在农村，养父养母却没让语嫣受委屈，一直待她如亲生，尽着心力支持语嫣读书。在那样穷困的山区，让儿子弃学务农，支持女孩子上学的事情非常稀罕。语嫣从小就乖巧懂事，很早就开始帮着父母做家务，干农活，学习很出色，让父母深感欣慰。

语嫣顺利拿到成都大学的入学通知书后，父母因为学费高昂难以承受，迫不得已向当地镇府申请助学贷款的时候才吐露了埋藏了十几年的秘密，这件事引起当地各界的轰动，政府有关部门、学校和邻里乡亲都伸出了援助之手，语嫣才得以实现大学之梦。

第一次离开家乡家乡的时候，众多乡亲都前来送行。养母眼泪汪汪地抓着语嫣的手颤颤巍巍地说：“嫣儿，虽然我们舍不得，但还是希望你能在将来找到亲身父母，我们知道嫣儿迟早都是要离开这穷乡僻壤的小山村，只要以后别忘记了这里的人和山山水水！”

语嫣眼里有泪，一直笑着和大家挥手告别：“我会回来的……一定回来！”

这个承诺语嫣一直放心里。在大学里语嫣更加自强、自立，以积极的心态面对各种困难，每期靠着优异成绩获得的奖、助学金还贷款，在学校除了有勤工助学岗位外，还承担了两份家教工作，最多时月收入超过600元，除生活费用外，还能略有积蓄补贴家里。语嫣基本做到了自食其力读大学，这给家乡孩子做出了好榜样。

语嫣在疲累之际常常会来一句抒情：“我是一朵云，注定要飘荡在家乡的天空之上，大山的召唤深情地响在耳边！”同学们往往捂嘴一笑：“铁打的金刚也会冒酸？”

米昂毕业后，和白雪自愿来到语嫣的家乡。在这里，孩子们清纯渴望的眼睛让米昂感觉语嫣并没有走远，大山的召唤真实地响彻在耳边。

“米昂老师，太阳都落山了，还在那儿发什么呆？赶快下来陪我去家访，李二黑的爸爸又不让孩子来上学了，我们一起去他家！”远处传来白雪的声音，米昂快速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向山坡下跑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