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熟了
晚上,我独自漫步在乡径间,忽然远远的有布谷鸟的叫声传过来,我不由得自语道:“哦,麦子要熟了”。
其实所谓的布谷鸟就是杜鹃。在我们这里人们根据它的叫声却叫它“歌姑”,一年中也只有在麦子快熟了的时候才叫。
“麦熟一晌”,不错的。仿佛就是忽然间,那绿的麦地变为一片金黄 ,那空气中也弥漫起了这个季节里所独有的气息。人们忙碌起来了,那忙碌是空前的,那气氛甚至有些紧张。芒种和夏至间是一年之中白天最长的,可人们下地的时候天都还没有亮。等到天大亮了,你看吧,满洼的金黄里遍布着的,全是猫着腰拔麦子的人。当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小时候有一回我问爷爷:“麦熟为什么要起这么早,人们急什么?”。爷爷说:“有一年咱家种了十几亩麦子,你祖爷性子急,带着我夜里也不回家,困了,躺在麦个子上打个盹儿,醒了接着干,你奶奶给送水送饭,到了地里也干,两三天就拔得差不多了。结果那天刚过晌儿,忽然就上来了天气,鸡蛋大的雹子把立着的麦子砸了个平,就咱家落了个整儿.....你说一年的庄稼,到嘴的粮食不急行吗?”。后来长大了我才知道,麦子熟的时候气温很高,最是天气多变的季节,极端天气是常有的。
早些年,为了便于下茬作物的播种和管理,麦子是不用镰刀割的,全是用手连根拔,那活计是很辛苦的。“挖河、打堤、拔麦子、脱坯”我们这里流传的“四大累”就把其列在其中。不但是辛苦,而且还是很痛苦的,两只手全是泡,用布裹上接着拔,没点毅力是不行的。老年间“大家主儿”种几顷麦子,麦熟的时候就要“雇短”,十几个甚至几十个“麦客”到了地头,“掌作的”分好“稼垄”一声令下,顷刻间尘土飞扬,一二百弓的地头几遭下来,起先拍成一线的人们,早已星罗棋布的遍地都是了,那些跟不上趟儿的“麦客儿”是拿不到工钱的,只有灰溜溜的各自去了。当然这些全是听我爷爷说的。
我小的时候,已是生产队。那时候麦子熟了,学校是要放假的。我便拿把镰刀到地里给妈妈做“小镰儿”,尽管割的不快,却是很卖力的。有的年头儿麦子长得不好很矮,那就要拔了,那是顶考验人的,我的二婶儿生得娇贵儿又好诙谐,快到晌午的时候说什么也拔不动了,看见别人到了地头,自己还在半截儿,就冲那些坐在地头上的男人喊:“你们谁把我接上去,我就管谁叫爹!”从此就留下一个笑柄。
当我真正下地割麦子的时候,地刚刚分到了各户,那时候叫“联产承包”。人们从禁锢中解脱出来,种地的热情很高涨,每家每户都种好多麦子,起早贪黑的把麦子割下来,人畜并用的拉回场里,还要用铡刀将捆好的麦个子拦腰铡断,把麦头在麦场里摊匀,一天翻腾几次,叫做“出风”,到傍黑还要把麦头起成垛,把用桐油、石蜡“油”过的苫布苫上,再把用细绳编结的“络子”网住,四周用木棍绊牢,天就全黑了。夜里家家都有人看场,倘或有月光,一家人还要捡麦根里残剩的麦穗。轧场最早就是用牲口,骡马拉着碌轴在麦场里转,人则拽着很长的缰绳站在中央,肩上挂一只柳条筐,倘看见牲口要屙粪就用筐接住,一场麦子压下来要好长时间。后来村里就有了拖拉机,人们用拖拉机轧场就快多了。麦场上既要有力气又需要技巧的活计就是“扬场”了,俗话说:“会扬场的扬条黄瓜,不会扬场的扬只王八”。要论扬场技术最好的还属我爷爷,那时候老人已经六十多岁了,手拿簸箕站在待扬的荒麦堆前,抓一把麦糠调准风向,叉腿站定,挺胸抬头,目不斜视,将簸箕置于腰胯侧,我二叔则埋头“供锨”,两人互不相视,二叔的木锨却能准确的把荒麦铲到簸箕里,爷爷则随手甩出,不慌不忙,连绵不绝,他们恰到好处的配合常引起一些人的围观、喝彩。不一会一条漂亮、通红、洁净的“黄瓜”出现在了人们眼前。却不知为什么人们把这条“黄瓜”称之为“马道”。
那时候麦场在人们心里是神圣的地方,似乎有很多的忌讳,现在大多都忘了,只记得用口袋装麦粒的时候,不论“马道”是什么走向,都要从冲着家的一头装起,叫“往家装”。当人们看着一袋袋整齐排列的麦口袋,那愉悦的心情是难以表述的,十数日的辛劳就都淡然了。那时候每家都要收几千斤,多的要收到上万斤麦子,除去“公粮”、“口粮”、“籽种”后,都还要卖几千块钱。在当时的经济条件下那可是一项主要的收入来源。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们对种植小麦的热情逐年冷淡了,也许是气候的因素,连年的干旱不适宜大面积种植不耐旱的小麦。更多的原因是经济因素,农资价格的上涨,小麦价格的不合理,使种植小麦的效益很低,有时甚至要赔钱。人们种植一点儿也主要是自己食用,收获也大多使用联合收割机,已看不见当年那热火朝天的麦收图景了。所谓的“麦熟”,也只不过是“歌姑”的叫声所带给人们的一点回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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