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纷繁，很多事还来不及记住，我们就被时间洪流推着进入了下一站，那些曾经以为会刻骨铭心的事，逐一从心中淡去。现在回顾往事，一些人、一些事都似是而非，就像在快速行驶的车上看到的风景，好像清晰，又无从细辨。以前总相信，老去时，只剩下记忆，坐在榕树下，平静安详地历数那些曾经的美好、曾经的心动，脸上是淡泊的知足。现在想想，这也许是奢侈。但总有些东西会留下。溪水会冲去石头间的泥沙，但石头留下了；时间会稀释一些事件，但人记住了。

我跟鸭子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长成了新的一个人，以前的性格再也记不得了，但我们一见面还是这么投缘。说这话时，啤酒瓶已经倒了一地，一些温暖的情感正被酒精放大。鸭子说，我们不是一向都很好吗？我不禁笑了，赶紧喝酒。其实跟老朋友见面前，总会有点担心，那么久没见了，还有话题吗？他还是原来的他吗？原来的他是怎样的他？等等。也许正是这样的顾虑，有时会阻止我们去探望一个久未谋面的朋友。我们担心见了面，会是尴尬的执手相看泪眼，如果连泪眼都没有就更尴尬。无言相处是真正的老朋友间的默契，阔别多年的朋友无福享受。记得有个老同学给我打电话，他问了几句好之后，我们之间就是短暂的沉默，我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就赶紧想话题，两人在电话里莫名其妙不知所云地扯了大半天，后来他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说，我只是想跟你问个好。挂了电话之后，我还是久久不能平静，之前的谈话实在太惊心动魄了，我们是那么担心冷场。但过了这阵悸动后，心里又泛起了温暖，多好，他想着我。我跟鸭子说，我这人很冷的，平时不打电话，也不发短信，只等着见面时坐下喝酒。鸭子说，这样好，其实突然打个电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也许正是这样的顾虑，让一些本来挺好的交情平淡在了时间中吧！

该说点什么，在朋友之间很重要。当生活遥远到模糊记忆时，还能记住的大概就是投缘的人了。两个人、一批人，坐下来不需要回忆，也能其乐融融，该就是投缘吧。有时很惧怕同学会，那么多同学聚在一起，别说往事，就是人名也记不住了，但大家还得在一起兴高采烈地回忆不多的回忆。回忆完毕之后，该干嘛呢？于是同学会最终还是大型的小型聚会，大家东一簇，西一簇地坐着，一堆堆人就是一本小小的通讯录，坐在一起的还是平时经常联系的人。当时间之水淘去了往事，两个熟悉的人像陌生人那样一见如故时，原已沉淀的友谊会加倍炽烈。大学室友老六说，最近跟阿宜联系很多，突然觉得这人很有意思。可事实上我们三个人都是室友，四年都睡在一起。也许毕业后的几年，他们又重新认识了。

鸭子是我初中同学，毕业十五年后跟另外几个酒鬼一起再次陆续闯进我的生活，我们遗忘了往事，心平气和地吹牛扯淡，一篓篓的废话装满了一只只啤酒瓶，满地乱滚。人与人之间也许就是不断认识的，那些记忆、往事只是一个巨大的背景，即使被遗忘，但已经架成了历史；正像今生有缘相识的人总要虚构前世的n次回眸与擦肩。

想起很小的时候跟鸭子一帮人去爬山，爬山回来时天降大雨，于是我们都顶着荷叶回家。那么大的雨打在荷叶上，都一一滑落，只有几个水珠还停在荷叶中间，晶莹剔透。其实世事之纷繁正如大雨，但我们的记忆就如荷叶承水，只能留下很少很少的一点。但有这一点，也足以供老去时在榕树下微笑品砸。生活还是能留下点什么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