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选择退隐,只是无人追随他的脚步;他傲然的态度令最坚定的支持者也无法继续忍受下去,纷纷掉头离去,将他的身影晾在地平线上。至此,世界留在他一个人脚下。
曾几何时,他无忧无虑生活在人群当中,快快乐乐度过了许多日子。直到有一天,他不小心丢失了最心爱的东西,欢乐在一夜之间消逝无踪。他猝然发现,这世间美好的一切是多么易碎啊!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原有生活,并头一次尝试将人生当做整体进行规划。他仔细辨别着他真正所需,避开那些令他痛苦的,以及那些明明遥不可盼却在一厢情愿的追逐。他终于发现,鲜花、糖果、愉悦、情爱、荣华、财富,这些都是过眼云烟,短暂拥有它们毫无意义,只会成为导致生活艰难的累赘。因此,他决心重新上路寻找切切实实的幸福。
他远离人潮浪迹天涯,在寒冷而陌生路途上奔走了很久。盘根错节的路在脚下拼命滋长,编成一张无边的巨网,一次次将他拽入歧途:他陷入无边沼泽,天空离他越来越远;他攀越高耸山颠,大地离他越来越远;他潜入深邃海底,世界离他越来越远。行路如同逃亡,没有确切方向,没有声音召唤,没有星光指引,黑暗世界暗流涌动,他要去哪里呀?那里就是路的尽头。
对梦的渴望和心的感召鼓舞他继续迈步向前。流浪初始,他曾经遭遇这样的事。他像个谨慎的猎手,一动不动匍匐在荒原中,等待猎物聚拢,警觉的目光扫射着四周,伺机而动。他苦苦等待着,当猎物进入他的伏击圈,他像支离弦之箭冲了出去。结果是,为了捉住它,他耗费了大量时间和体能,受尽毒虫折腾,却仅换来一只兔子或羚羊,那饱餐之后短暂的快慰迅速消逝之后,回过头来看,这一切是多么愚蠢和无益啊!从此以后,他用随手可摘的野果和清泉果腹,累了躺在枯叶间,身体反倒愈加轻盈、健康。他摒弃了原有生活方式,那种一昧寻求感官刺激只会使人离幸福更加遥远,而获取幸福必须经过艰辛地追逐,这样的幸福来之不易,而且难以保留。如此看来,何必为到手即可能失去的东西折腾,不如拒绝幸福,那会减少许多烦恼。正是这样执著信念驱使他向前,迈出的每一步路,虽没有让他觉得幸福,但同时也避免了遭遇更多的不幸和苦恼。
岁月反复吟唱的歌谣越来越沉,形单影只的日子越拉越长,离家的路越走越远。他面容冷峻,行路匆匆,仿佛一只傍晚急盼归巢的雏鸟,渴望顺风。到了冷风肆虐的深夜,他双手紧揽在胸口筑起挡风的墙,权当一个慰藉的怀抱。此刻,只需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他愿意交出整个天堂。你也许要问了: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返回人群当中寻求温暖臂膀啊?是他不屑与众人为伍?不,是他们无法容忍相互间的生活方式。当一个人对一群人说不的时候,便没有人怀疑他是错的,而是肯定他是错的。谁也不会接纳一个知错而不愿悔改的人。再也没有谁能走进他生活的舞台,那里已成为一块狭小的、只容得下一具灵魂的地方——他终于只属于自己了——他只有自己了。
世间风起云涌,太多的不确定因素蕴藏其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各种妖孽开始滋扰他,想尽办法伤害他,将他这个叛逆者吞没。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始终隐藏着一个无法攻克的堡垒,即使全世界都陷落于黑暗之手,那里仍然亮着一盏明灯。在他病倒的时候,孤独是他对外界生成的免疫,一种对周遭环境的回避和拒绝的姿态,却是对自我存在意义积极的肯定。孤独感是由内而外辐射,如果它还亮着,世界就不乏光明。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终于在荒原上站住脚跟,并真正拥有一个丰盛而充裕的王国。做为那里唯一的居民和国王,发生任何事情都由他一个人解决和承担,这使他收获丰富的应对周遭变化知识和经验。他完全凭借自身的力量摆脱险境,练就了他超凡的勇气和毅力,没有人比他更擅长保护自己。他不再乞求从其它地方获得更多东西,谁也不知道他需要什么,他们也不能给予他想要的,他们早已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对他而言,这个世界无人值得相信,他相信自己已经足够。一个人之所以强大,并不因为他对外界非比寻常的影响力,而在于他不依附任何人的情况下仍可自在生活。我们这位朋友在这方面做得极其出色。
生活就是自身对外部环境的妥协和斗争。斗争,可能是妥协无望的结果。妥协,可能是为积蓄斗争的力量的权宜计策。生活没有输赢,用一种孤立的姿态还是一张圆滑的笑脸迎合生活,由性情定夺,命运无权强迫任何人低头。生活是对生命整体的分段切割,在那一段段充满各种不确定因素的路程中行走的人,总是不断从边缘往中心靠拢,再多的旋转与回流,最终也是殊途同归。
他的身影游离到我的视线之外了。后来我又在不同的地方看到过许许多多的他们。他们都是孤独者,踩着自己的影子嬉戏,跳舞,追逐,相互交错,又相互抵触。他们都是高高在上的国王,冷冷地眼神邪恶而又傲慢,举手投足间充斥着某种程度的挑衅,无意中泄露了想要征服的欲望。他们是注定为孤独而生,在孤独中求死的一群人。
-全文完-
▷ 进入半斤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