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多情少雨,村子里的很多稻田都干了,人们常因为抢田水而发生矛盾,一些不想惹事的人,都是夜里去赶田水。就在那个夏天,我交了第一个女朋友,她叫小琴。
我和小琴虽是一个村子的,可我们村是一个大村,八百多户人家,再加上我一直在外地读书,她小时也是在她外公家长大,所以我们以前很少见面,彼此都还不太了解。
一天晚上,小琴来叫我陪她去赶田水,正好我在家没事,就和她去了。
她家的田离村子很远,在一个叫马背的地方,马背只有几户人家,大概有七八里路的路程,我们慢吞吞地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到那里的时候,大概是晚上十点过钟,农村的人都节约,马背又没有电灯,那几户人家看不到一点光亮,只能从暗淡的月光下依稀看到几栋木楼的形状。不过,离那几栋木房不远的地方,夜色中四五个小孩好象还在玩耍,我从他们的嬉戏声中知道他们是在玩捉迷藏的游戏。
运气还算好,没有其他赶田水的人,三面是山的这一片稻田就只我们两个来赶田水。我和小琴从山脚的小沟边,一点一点的清理,将水一点一点的引入她家的稻田。从小琴的一举一动中,我看出小琴做事很专注,是个能干的女孩。当一切都做好后,我们就在进水口边的田埂上坐下,听不断流进她家田里的水声。
小琴和我说她小时候在她外婆家的故事,可我并不怎么听,说实在的,我胆不算大,我知道对面小山上就是不干净的地方,一些不幸早死的小孩,大部分都埋在那里,连个碑都没有立。
不过好在还有那四五个小孩,好象全无睡意的玩着他们的游戏,让夜晚不那么的死寂。
那时我们都不带时间,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我听到一个小孩在哭,好象是找不到那几个同伴了,在叫着妈妈。于是我就对专心说着故事的小琴说:“那个小孩在哭,我们去看她一下好吗?”可小琴惊奇地说:“哪里有小孩哭,你是不是听错了。”我再仔细一听,那哭声真的是没有了。
我顿时感到一丝丝的害怕,我开始怀疑暗淡月光下看到的那个几个玩耍的小孩,是对面小山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但我又是师专一年级的学生了,不相信真的会有那些,可能就是一种幻觉吧。
在小琴的面前我不能惊慌,如果我胆怯了小琴会更怕的,我轻轻的把小琴搂在怀里,对她说我是故意吓她的,想找机会抱她一下。她笑着说我太坏了,还问我真的喜欢她吗,我没有回答她,趁机唱起了《月亮代表我的心》,小时候听大人说,害怕的时候就唱歌。
细心的小琴可能感觉出我的害怕,她主动提出回家了,在回来的路上,我和小琴的手一直没分开过。回到村子后,小琴要我先送她回家,看来她胆量也并不比我大。
我是第一次到小琴家,是二间砖木结构的老房子,我们到小琴的房里看了一下时间,真没想到已是深夜两点过钟。从她家到我家要经过两座城楼,那时候在外横死的人都停放在城楼下,我还亲眼见过两个,想到这,我哪里还敢回家,我真希望小琴一直陪我坐到天亮。
小琴见我没有离去的意思,就安排我在她的房间睡,我想留她和我一起,可她轻轻对我说,她妈在家里,知道了不好。我看着小琴走出房门,听到她叫她妈的声,听到她妈埋怨她这么晚才回来。也许是听到她妈的声音,我的胆子大了些,细想在田里听到的小孩的声音,难道真是一种幻觉吗?不知不觉中,我睡着了。
天快亮的时候,朦胧中我是乎醒了,看到一个中年男子推门进来,暗想昨晚我房门都没栓好。那男人很温和,自称是小琴的父亲,他对我说,他知道我和小琴在谈恋爱,可小琴并不适合我,要我离开小琴,还说是为我好。我想解释,可不知怎么说不出话,他也不多说什么,就转身出去了。
我一直在床上想这件事,想他的话,但又感觉我还没有醒来,好象是在梦中,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小琴出现在我的床前,指着她打来的半盆水,要我洗脸。
我起来洗过脸后,就出去倒水,天真很亮了,太阳都照进了她家的堂屋,这时我才看到她家的神龛上有一幅大大的黑白像,两边还绕着黑纱布,那正是对我说过话的中年男子,我吓得手中的脸盆都快掉到地下了。由于我们刚谈恋爱不久,对她家还不太了解,此时我才知道,他父亲去世一年多了。
从此,我和小琴的交往少了很多,每次想去找她时都会想起看田水时那几个玩游戏的小孩,还会想起梦她父亲所说的话,我总却得小琴阴气太重,不过我们也并没有说分手,偶尔也有一点书信联系。后来我师专毕业了,分到镇上教书,听别人说小琴和县城一个干部同居了,但那个干部并不真心爱她,自然我也就不再怎么关心她的事。
又过去一年多,我几乎听不到小琴的消息,一天,我有事要去县城,主要是帮家人去办理造林的补助款,跑了一天总算有了结果,但要等到第二天才能去林业部门拿钱。晚上十点过钟,我到处乱走一下后准备去民族旅店睡觉,无意中在街上的一个拐角处遇到了小琴,昏暗的路灯下,小琴穿着一件有点陈旧的衣服,看上去和以前没有多大变化。她很高兴,一直说好久没见我了,怎么不来县城看她。还说这一年多她写了几封信我都不回,也太狠心了。
可我在这一年多从没收到她的信,明明先和别人同居了,还要在我面前装纯洁,我内心不是很高兴,不过我也没说她,各人有各人的生活。当然,我心中也还是有一点点喜欢她的,若不是在她家做那个奇怪的梦,我也许会很主动的爱她。
我问她过得还好吗,是不是和一个干部住一起了。让我想不到的是,我一提到那个干部,她就很伤心地哭了起来,我明知道那人不爱她还要这样说,真是伤了小琴的心。我又安慰她,事情会好起来的,还问她住在哪里,要不要我为她去旅店开一间房。
这时小琴不再伤心,说开什么房,就去她外公家住。那时我的工资不是很高,一个月才一百多块钱,不由的被她说动心了。
她带着我在小街小巷中行走,不一会就走出了城区,向郊外的山上走去,虽然是郊外,但到处都还是熙熙攘攘的人家,夜色中住在半山腰下的人家的电灯,象天上的星星,是这个小城最美的风景。
小琴带着我向山上走去,山上的人家户是依山而建,小路也是弯弯曲曲,走了一段时间后,我们来到了一棵大树下,大树下有一根凳子,小琴要我在那里等她一下,先去看看她的亲戚在不在家,我不好说什么,就坐在凳子上等她。
这是我第一次在高处看这个小山城,在万盏灯火的映照下,比白天要美丽多了,我周围人家户的灯光都是亮着的,不断的传来人们打牌的声音和电视的声音。小琴还没回来,我感觉有点疲倦,就靠在树上慢慢的等待,不知过了多久,小琴在身边叫我,说她亲戚在家,要我跟她走,我心想,再不来我都要睡着了。
不一会我和小琴来到了一栋三间的木房前,她说这就是她外公家,我们走到屋里,让我惊讶,房里灯火通明,有三个房门都是开着的,每间房里都坐着一群人在打麻将,各种各样男男女女的人都有,很多人都是裸着身子,有些人的衣服很破烂,当然也的一两个人的衣服是崭新的,更让我困惑的是,大热天有两三个还穿着很厚的衣裳。他们的表情都严肃,好象个个都输了钱似的。
小琴问我打不打牌,我说不会打,要休息了。她说她想打一下,于是就领我去另一间房睡,当我睡下后她就离开我打牌去了,朦胧中我能听到他们搓麻将的声音。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一个七十岁左右的老头坐在我房里,他说我昨晚睡得好香,现在终于醒了,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起身就和他走出房间,这时我发现昨晚灯火辉煌的那三个房间,都上着锁,锁上还有一些灰尘,好象很久没人开动过。我有点不太相信自己了,我问老头他是小琴的什么人,小琴现在在哪里?老头说他是小琴的外公,他一年多没见过小琴了。
我又问:“昨晚打麻将的那些人呢?”
他说:“哪里有什么打麻将的人,我老伴儿前年去世了,儿孙们都在山下县城里住,那三间房都好久没打开过,你是不是做梦了。”
“我不是做梦,昨晚就是小琴带我来的。”我肯定的说。
“你看你是做梦吧,昨晚你在路边大树下睡着了,我从我儿子家回来,你差点伴倒了我,我看你睡得好深,都叫不醒你,才叫附近的两个人背你回来睡的。”老大爷说得很仔细。
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离开老头就向外面走去,当我再次来到大树下的时候,想起了昨晚小琴就是带我到这儿的,我可能是在等小琴的时候就在这里睡着了。小琴去哪里了呢?怎么会不见了呢?我看了看大树上面山坡上是一片坟墓,再往上是一片树林,心中打了一个寒战,总感觉不太好,会不会小琴发生了什么事?
小琴的事一直印在我心里,眼前总是不断的闪过小琴的影子。一个多月后,我回了一下老家,专门到小琴家去问小琴的消息,小琴的妈和妹妹都告诉我,说小琴和那个干部关系越来越不好,小琴还私下对她妹说想去告发那个干部曾强j*过她,她妹当时安慰小琴算了,事情过去这样久也没有了证据。
小琴的家人告诉我,小琴现在在东莞打工,但一年多没有来信。我问她们怎么知道小琴在东莞打工?小琴的妹妹说收到小琴从东莞寄来的一封信,那信的确是她姐的字体。听到这些,我对小琴的担心才放了下来。
转眼又过去五年,社会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也调到了县城,就在我调到县城二中的第十四个晚上,我莫明的做了一个关于小琴的梦,梦见小琴来找我,正好我们在学校门口相遇,小琴还象是我的恋人,见面就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我们就这样走进学校。一会儿放学了,学生如潮水般涌来。我知道我是个老师,在学生面前和一个女人亲热有失师表,就要小琴把手从我肩上放下来,但小琴不肯放手,我就用手去扳她的手,却扳不动。小琴还对着我不停的笑,那笑声越来越难听,笑容也越来越恐怖,那些学生也不断的笑我,学生们的脸也变得阴阴绿绿的。
我开始害怕起来,我知道我是在做恶梦,慢慢的我感觉我已经醒了,我清楚我电灯开关的拉线就在我的头上,我伸手去拉电灯的开关,但不论怎样用力,就是欠那么一点点,我就这样一直坚持着,我是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我终于醒了,吓得满身是汗,我预感小琴真的出事了,我把电灯打开,一晚再也不敢关掉。
第二天,我把这个怪梦告诉了我的同事,同事对我说,你的胆也够大的,敢在那间房睡。此时我才明白,两个月前,一个老师的妻子就在那间房里上吊死的,在我调来之前那房一直没人住过。我的天,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关灯睡觉,心惊胆战的在那里住了一个学期才换房子。
又过去三年,一直听不到小琴的任何消息,我真的认为小琴出事了。一天,我在县城遇到小琴的妹妹,问她有她姐的消息吗?她说她和她爱人去东莞找过两次,问了所有在广东打工的同村人,都不知道小琴的消息,她伤心的说她姐可能不在人世了,什么年代了,总该有个电话回来啊!
直到去年,那个干部因犯杀人罪被抓了起来,在对他的审讯中,他还承认多年前他曾杀害了小琴,地点就是她外公家附近山坡上那一片树林里,当时就把小琴埋在了那里,为了不让人们怀疑,他还模仿小琴的笔迹,特意去东莞发了一封信。
现在回想起来,小琴把我带到她外公家的那个晚上,她已经遇害一年多了,我是怎么到那棵大树下的,真是小琴带我去的吗?这是我怎么也解不了的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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