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醒来，隐约听见一只鸟断断续续叫着：“算黄算割，算黄算割”。叫声由远及近，渐渐清晰。是它吗？果真是它！幼年的一幕，倏然出现在我眼前：在奶妈家漆黑的窑洞里，我躺在粗糙的草席上，翻来覆去地盼着天亮。因为白天午睡太长，晚上又睡得太早，所以后半夜总是醒着。鸡叫五遍天才会亮，而我醒来时，往往是在第三或第四遍的时候；等第五遍叫过，就又迷迷糊糊睡着了。“算黄算割”就是在半夜醒着时听到的鸣叫声，如我现在听到的一样，总像是一只鸟在孤鸣。鸣叫声忽而远忽而近，十分温柔、执着，像一位母亲不停地轻唤着她的孩子。乡下人说不出它的学名，便根据它的叫声叫它“算黄算割”，说是每年麦子抽穗以后，它就会在夜里啼叫。

在陕西话里，“算…算…”的意思相当于“一边…一边…”，有同时兼顾的意思。算黄算割，就是说当麦子开始泛黄的时候，农人就应该开始收割；言外之意，别等熟透了再割。我小时候曾经想，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鸟，那么关注人类的生活，总是在即将麦收之际不厌其烦告诫农人：“起来吧，早点起来吧，别等麦子熟的太透，还是‘算黄算割’吧！”。可是截至今天，我还始终没有见过它的庐山真面目。这倒也好，反而留下了许多想象的空间。我常常猜度，它是有着一身干净的、浅灰色的羽毛，还是披着一身嫩黄，尾梢和翅尖处恰到好处地点缀着几笔浓浓的墨点？虽然不能确定它的形象，但它在我的心中，始终都是一种小巧、轻盈、温柔的小鸟。躺在床上，对着漆黑的夜空，我默默地向这可爱的小生灵道了一声：久违了，我童年的朋友！

住的日子久了，听到了更多的鸟叫声。每日清晨，当人们尚未起身、牛羊仍在昏睡时，若是醒得早，不妨侧耳等候。不一会儿，山坡的林子里就会有一只鸟儿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发出轻而短的一声鸣叫，接着，从林子的各处立即会传来几声不同的鸟鸣声，算是对它的回应。几秒钟后，鸣声渐频渐大，终于百鸟放喉，竞相齐鸣！想要听清楚这些千奇百怪的啼鸣，两只耳朵简直不够用。

有一日我忽发奇想，用人语去对应不同的鸟鸣声，结果把自己都逗笑了。有一种鸟的叫声是“鼻子鼻子鼻子！”，有一种鸟的叫声像普通话“巧克力！巧克力！”；另外还有陕西话“保管我！”、“裤子绿不绿？”、普通话“亲亲我！”等等等等，煞是有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