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时难别亦难,
屈指三十二年前。
苦瓜别宴烛有泪,
黄伯德高忆当年。
谨以此文,献给我们心目中敬仰的老红军,我们的好伯伯黄良诚!献给他的女儿,我们的好同学,好姐妹黄建及爱人任小平。 ——题记
端午节的前夜,我们小学同学又济济一堂地相聚在鑫顺大酒店了。这次的聚会意义不菲,是欢迎在《北京船舶工业总公司》工作了30多年的黄建同学及她的爱人退休来大连定居的。
要说相见相聚难,也是真难。那难,不但是距离的问题,而是我们各自工作的束缚,没有特殊的公差顺路,有时三五年也不能见上一面,聚上一次。所以我们经常在酒局的中间给这位远方的同学通电话:问好的,简介场面的,报菜名的,还有拿着酒,在电话里干着杯的……讲着讲着她在那边就激动起来,发誓一定要在大连买房,一定要在这朝思暮想的家乡大海边安度晚年。
今天的酒局就是她实现愿望的时候了,她买的房子就可以隔窗相望大海。我们大家都为之庆贺,何况还带来了他的爱人,我们大连的女婿那?所以还都没落座大家那个热情就高了八丈了,那个亲啊,恨不能将她们死死绑在一起不撒手。
今天的菜点得也好丰盛,都是北京人难吃到的最新小海鲜品。三米的大桌面,大盘子就摆了三层,给我们这位部级领导乐得啊,又露出了藏不住的小姑娘时甜美的笑来。她的笑在小时就使我痴迷,因为那一对酒窝在那白皙秀美的脸上绽放开来,好看极了,她就是我们同学心目中的一位高贵迷人的白雪公主呀!
酒局在一片欢迎声中,一片祝福声中拉开了序幕。
不经意间那转桌将一盘翡翠般色彩的清炒苦瓜送到了我的面前,我的眼睛顿时一亮,心中一颤,那脑海就将回忆的大门拉开——哦!苦瓜!苦瓜的故事啊!
我激动起来,我提高了嗓音压下了喧嚣,我卖关子似地说:“大家静一静,听我来讲一下这苦瓜的故事吧!”同学们立刻洗耳过来。我和秋莎、克刚交流了一下眼色,他俩意会地笑了。
我接着说:“咱班同学谁也没有我们四个人最早吃过苦瓜了,那是在32年前,也就是在黄建全家调到北京定居的1977年,是她的爸爸老红军黄良诚伯伯,亲自下橱为我们做了一顿送别大餐,其中有红烧大虾,清炖小鸡,那个‘三两油’(当时是每人每月的供应量)的时代,大家都经历过的,那大虾和鸡都是高干特供,最最特别的就是那道清炒苦瓜了,我们北方人真还是第一次见过那……”同学们就纳闷地追根问底。
黄建对大家说:“‘小不点儿’(我的外号)你脑子就是快,那几道菜都能记得那么清楚,是不是就长着吃的精神头啊,我在自己的家里,我怎么都记不太清了那?”
我赶紧反驳,又找来克刚帮腔:“对!这也是我记忆最最深刻的事了,你的爸爸是位德高望重的老革命,老红军啊!他亲自下橱,为咱们小孩子做菜,现在想想真是太感动了。你爸爸没有一点的高官架子,乐呵呵地只是对我们笑,劝我们品尝那苦瓜,我到现在也没忘记。”
我抢过话来说:“我还记得你爸爸说,这苦瓜,是从大连农科院科栽培的几棵很稀有的实验品种里要来的。我当时想这样稀有名贵,又鲜翠欲滴的东西一定好吃了,就夹了一大块来吃……哇!这是什么味儿啊,要苦死人了呀!我想吐也不好意思,就只有皱着眉头嚼,岂不知是越嚼越苦,由苦变麻,最后却惊人地出现了甘的味道来了。我记得你爸爸当时就笑,说南方人认这东西,它又叫凉瓜,夏天吃可清热祛火对身体有好处。说你们小时要学会多‘吃苦’,将来才能做对社会有用的人……”说到这我望了黄建一眼,看到她默默地在小口地喝着啤酒。我下意识地打住了讲话,我知道她是回忆起爸爸的生前,她一定有心里的痛。
这时黄建的爱人任小平(北京总参部)来到我的身旁提示我,说他的岳父大人那可真是个了不起的老革命,他平易近人,为人谦和了一辈子,真值得大家怀念。你们小学同学在一起这样的好,又有这样的难得经历,你又会写文章,应该将这段事写给后人看,留个永久的纪念嘛?!
他这一提示,我就真得动了心。以后的酒欢我也没太投入,脑海就总是溜号,那一幕幕往事就总萦绕着我的心房。那晚我失眠了,半夜我起来开始翻找那次小聚留的影,又翻出了由黄建哥哥黄胜(现任哈尔滨工程大学常务副校长)在2001年8月,撰写的一部回忆录《峥嵘岁月 革命生涯——记我的父亲黄良诚》。
我又一次翻阅了这本书,看着封面上小个子的黄伯伯一身红军时期的冬装,头戴一顶棉军帽,腰间扎着宽宽的皮带,打着绑腿,一双圆口的黑布鞋。他那典型南方小男人的娃娃脸(福建上杭县.蓝溪镇.歧滩村人)也就20多岁的样子,可五官俊秀,眉宇里凝结着一种说不出的厚重来,那眼神充满了责任和岂盼的冷凝目光,叫人敬重。
是啊,黄伯伯有着传奇的一生,他1931年不满14岁就参加红军一0一团做通讯员,到1934年担任八军团电台报务主任,同年10月17日随团开始长征。在渡湘江的战斗中遭到敌机轰炸喉部和右肩多处受伤,左手掌被打穿……他突破乌江、四渡赤水,1935年跟随董振堂军长抢渡金沙江……他过大渡河、夺泸定桥、两次过雪山草地……他是红军从瑞金出发时68859人,抵达陕北仅存的6000人之一。他有太多经历和事迹这里罗列不起,可他在1959年著写了一本革命回忆录《忆长征》,先后发行30万册,我们几个好朋友都争相传诵过,而我们对黄伯伯的崇拜和敬仰也是和那本书分不开的。
黄伯伯1947年5月起调入大连工作,曾任诸多重要职务。我们所记忆最深的就是他1964年后任大连造船厂党委书记兼厂长, 因为那时我三年级就和黄建疯玩到了一起。别看她是高干家庭,但身上没有一点点傲慢的性情。她学习好,品质好,人很随和,经常将家中好吃好用的东西,拿给我们几个好朋友一起玩乐分享。我们就象姐妹一样的相亲相爱,好得恨不能形影不离。
我们小时候几乎就没见到过黄伯伯,认识他的脸也就是家里挂的几张珍贵的老照片。但从她女儿嘴里可以听出,爸爸是很疼爱他的人,因为他是爸爸最小的女儿,也是他最后一个孩子。记得到她家学习时,我惊奇那一栋二层的小楼,惊奇那警卫员和保姆阿姨,还有那大大的会客厅,厅里摆放的大沙发。我一屁股坐下就吓了一跳,可接着就瞅阿姨看不到时,在那沙发上翻起了跟头。那卫生间里大大的浴缸,就是我们戏水的地方,装满了水,我就可以憋着气在里面“扎猛子”了……
文革期间,黄伯伯也没逃脱那场浩劫,他也被“群众专政”了。他的家里家外被贴了好多诽谤的“大字报”,好像家里人的行踪也要受到监视,我们就再也不敢去她家玩了,只好把她找出来玩儿。而我和好多同学的家也都先后被抄,父母被“专政”蹲“牛棚”。那时我的心情压抑到了头。学习好和表现再好也加入不了“红卫兵”,也因政审不过关入不了团。我和很多同学随着家里走了“五·七”道路去了农村。而我们的想念只有让鸿雁来传书了。
1975年“文革”结束了,黄伯伯被调到国务院第六机械工业部在407厂蹲点,两年后任国务院第六机械工业部政治部负责人。1977年,他们决定到北京定居。黄建就找了我、秋莎和克刚在一起吃了那顿有苦瓜的难忘的送行宴。
那是7月吧,那自然的天空和政治的天空仿佛都有了生机和热烈。太阳是热辣辣的,我们也都看到了政治的春天,和科学的春天在向我们招手。那心里明亮的阳光,将我们24岁的年华度上了一层金。我从农村首批回城已经两年了,秋莎被工厂推荐去读职工大学,克刚已是市电影公司很资深的美工师傅了,而黄建已经当了兵。我们就象一群放飞的信鸽,各自寻找着光明前途,向最最爱恋的目标飞翔着!
那时她家住在中山区望海街(落实政策后给的临时房)。房子不大,是个筒子套间,收拾得倒挺干净。我的鼻子最尖,还没进门就闻到炖鸡的味儿来,那个没油水的年代对食物的热衷,已经胜过了对美人的热衷了。我们欣喜若狂地问黄伯伯好,他就慈爱地拍拍我的头说,你就是“小不点”啊,现在不小了啊?我就大咧咧地说,我这不是长大了吗?然后就去死死地抱住那个一身军装的姐妹老同学,就差亲吻了。嫉妒的克刚直说,行啦,行啦!
我去了厨房想帮个厨,可伯伯怎么也不用。就见他扎个小围裙,乐呵呵地里外忙乎着。他说我们很难得见一面的,这次一走就更是不好说了。我听了也就不再争辩,回到房间就逼着将黄建的一套军装扒了下来,自己套上,又戴上军帽,摆了无数个豪情满怀的姿势让我们的小摄影家克刚立即拍照。接着我们又照了几张合影。
现在我就在看自己这张风华正茂,一身戎装的“军人”的相片……
啊!那是青涩幸福脸,那是阳光灿烂的笑脸。还有那合影,我们四个人都坐在一个大沙发上,黄伯伯逗着我们微笑,那浪漫的靓丽的青春就定格了在那永恒的瞬间了。
32年啊,弹指一回间,那此首次相约,也是最后分别的一顿家宴啊,它便成了我们和黄伯伯——这位老一代革命家的最后一次见面。五年后,他在北京病逝。病逝前,他还在闽、沪、浙、赣等地区的多个船厂、多个机械厂,镇江船舶学院做调研,6月7日回到北京,第二天就哮喘病复发在海军总医院抢救无效,那年黄伯伯才64岁。
那天,我们《大连日报》刊登了《讣告》!我看着看着就泪眼朦胧了。我们赶紧地给黄建去信,表示我们深深的哀悼,和最最真切的问候!
我现在就在看这本《回忆录》,我从那满书的丰功伟绩中,从那好多传真的老照片中,看到了中国老一代革命家那锃锃的铁骨,刚强的脊梁。他们就是那春蚕的吐丝,他们就是那蜡烛的红泪,他们将一生的大爱都给了人类最最崇高和向往的共产主义事业。
我在翻着历史,在咀嚼着岁月的滋味,就象和蔼可亲的黄伯伯又向我们走来,又和我们一起咀嚼着那苦瓜的味道。
“相见时难别亦难”,可亲可敬的黄伯伯呵,今生我们再也见不到您了,愿您在“天堂”幸福、快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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