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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素描百题(1-20)
马贵毅
马贵毅 男 回族 1953年生于四川都江堰市(原灌县) 大专学历
笔名:山 歌 桂 艺(网络搜索“马贵毅”可获本人部分相关信息)
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 四川省音乐家协会会员 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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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讯地址:611830 都江堰市 胥家镇高桥村 重庆村安置点管委会
目 录
1、歌者米军 11、病友李君
2、墨痴张君 12、善钓者佚名君
3、诗人谢君 13、水轮机痴迷者易君
4、作家告君 14、饕餮者伍君
5、歌迷陈君 15、见死不救者叶君
6、迷惘者胡君 16、助人为乐者林君
7、谐谑者张君 17、妙语惊人者彭君
8、鳏夫谢君 18、编辑林君
9、一等秘书马君 19、慷慨者刘君
10、包工头马君 20、苦恋者张君
《凡人素描百题》简介:人物小说《凡人素描百题》,取现实生活中具有典型性格的各色人等,以白描手法,用千字左右的篇幅,侧重其情、趣、诙谐、幽默等要素,择其片段事迹加以描绘,以飨读者。行文力求亲切、自然,生动,传神。旨在为紧张生活中的各界人士提供轻松愉快的休闲阅读。
敬请关注。谢谢。 马贵毅
1、歌者米君
我友米君,年已过惑。四川都江堰人士。工人歌唱家。但惜从不曾上台表演。似亦绝无机会。却原来,米君出生不好,青年时代曾投考四川音乐学院,歌技尚可,惜“政审”不过关。罢。遂死心塌地四处临工的干活,仍死不改悔习歌艺。常年不殆。曰:“生活中不能没有歌声!”如是,在苦苦而漫长的人生中,除爱妻一娇女二,米君的知音怕只好首推歌和唱歌了。
米君比我年长十岁有余。因先前同居一民家小院,且为当年热恋中之米君充当过义务交通员、感情联络员,故友情甚笃。儿时,我尚不识苦寒、不懂忧伤,是米君日复一日的高歌低吟,启蒙了我心中的酸甜辛辣,苦乐忧欢,也催开了心中那幼年时代就种下的热爱音乐的萌芽。因从彼时起,便从米君口中学得了好多歌曲。其间,以苏联的居多。如《伏尔加船夫曲》、《从前是这样》、《田野静悄悄》等。其次,是东欧及世界各国的,如《你含苞欲放的花》、《鸽子》、《星星索》、《丽达之歌》等。更有中国的,如《乌苏里船歌》、《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半个月亮爬上来》之类。
那年月,米君日未出即出,日已归方归。其时,总干些装卸搬运活计于车站、林场、工地、仓库之类地方。每每回得家来,早已是精疲力竭,连说话也没有了力气,但日复一日却不会不歌。
时过境迁,昔日的小院虽已成了悠悠的记忆,但那院墙边或河堤旁,米君的长歌短吟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永远清晰如故。
各自先后搬离小院后,和米君虽也有往来,但毕竟勤不过邻居,密不如同事。街头巷尾不期而遇,匆匆交谈者,终不外天下奇事,家居小事,生计大事,眉头要事……心照不宣,也就把歌和唱歌的事扔了开去。
忽一日,忍不住还是向米君开了口:“现在还唱歌吗?”。
米君苦笑着摇头作叹息状曰:“唉,现在的歌,真有些懂不起!老歌又差不多忘了词……少有唱了……”。
于是,我的心,便觉着直往下沉。即刻于心里对米君抱怨道:“生活中不能没有歌声!”。
……又一日,得闲拜访米君。刚近高楼院墙,便欣闻米君歌声传来,声情并茂与当年绝无二致。当下便不禁心潮翻滚,情不自禁地在心中和了上去,顿觉沉重生活仍不失美好、可亲:
我亲爱的手风琴你轻轻地唱,
让我们来回忆少年的时光……
2、墨痴张君
我友张君,四川都江堰人士。年近四旬。工人书法家。喜花草虫鱼复自然风光并扬子江中水蒙山顶上茶,品味奢极。且执笔挥毫于贝多芬《f大调第六(田园)交响曲》之妙音中,龙飞凤舞日复一日乐此不疲。极畅快。极惬意。更极受左邻右舍之尊崇,老少妇孺皆以“张大爷”称之。
但逢亲朋好友婚丧娶嫁或传统佳节之际,张君便马不停并蹄摇头摆尾精心炮制众人争相求索之中堂横幅喜帖楹联之类墨宝,以为极乐。曰:“举手之劳……助人者,人助也!”。
十年前,张君可不如此。那时候,烟酒特奢的张君,在车间里真算得上一个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更成气候的角色。光阴飞逝,迅之如雷。忽一日,无所事事的张君豁然大悟:得干点什么实在的事体!遂决计习书法。且一日之内将烟酒戒绝。省银用以采购笔墨纸张字帖摹本。三更即起,苦苦操练,求学拜师,不辞辛劳,竭尽所能且煞有介事。妻悦,鼎立支持。毫无怨言承揽家事于一肩,任张君挥毫痴迷去。曰:“这才是了……”。
妻贤夫祸少。张君得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演习翰墨缘。三年后即大见成效:做了市书法家协会理事;书法作品屡屡参展参赛又时有得奖之作;市级的,省级的,更高级别更大范围的皆有三二。每逢言及书法,张君眉飞色舞者必称:“天下无难事!”。勃勃雄心溢于言表。
张君抱负很大,以作品打入东洋国为近期一大奋斗目标。现正继续操练,堪称磨刀霍霍、杀气腾腾!其子十岁,习墨近五年。似已上路。张君龙心大悦。时常以“立豪兄”相称。扶肘正臂苦教之,诲而不倦。想日后他父子同舟携卷东渡扶桑,与日本书家决一雌雄也未必不可能?只要心诚意笃,我看是不难办到的。
笔者喜音乐,爱跳舞。工作后,“爬格子”余,间或会去舞厅一乐。忽一日,但见张君西装革履携夫人飘然而至,战战兢兢踱起舞步,口中尚念念有词:“一二三,一而三”!神情庄严肃穆,投入无以复加。遂上前搭讪曰:“有雅兴?”张君正色道:“有备无患!”两眼顿作诡秘状,且以掌掩口若告密者般俯耳道:
“现在情况不同了,搞艺术的么……应酬社交场面而不会跳舞,简直有辱斯文!倘日后东渡,山口百惠请伴舞,能说‘不会’?!哈哈……”
“高见!”我说。从心底里祝张君更上一层楼,舞墨双丰收!当下便乐陶陶毛遂自荐当起了张君及其夫人的舞师来。心想:张君的口头禅“助人者,人助也”,还真是那么回事。
3、诗人谢君
我友谢君,四川都江堰人士。年四十许。诗人之名虽已成为历史,但爱诗之深写诗之勤读诗之迷至今仍有口碑。
谢君的诗,读得浩瀚无边。写诗,则侧重新诗。且以田园牧歌味为主,以抒情风韵为要。试举写垂钓一例:“不觉间/ 就钓起了/一片/美丽而多情的黄昏”。
谢君近视。但先前却不常佩戴眼镜。可见其绝不附庸风雅兼佯装学派。后来,便常戴不卸了——却原来,是谢君被调了工种:离开厂办油印室,去车间开钻床,容不得将十字线看成双十字线之故。钻错了孔,那是会扣奖金的。奖金实惠。比那云天雾里的诗歌稿酬不知强了多少倍!于是,谢君宣称:写诗有甚搞头……?迄今,大约有三年了,谢君果真不曾写过哪怕一行小诗。
不知情者好瞎说,讽刺挖苦加打击,常冲谢君而来。谢君统统一笑了之,不予计较。但有小城文坛中人,对谢君也如此这般,我以为就不足取了。遂为谢君小鸣不平。
先前,都江堰市(原四川省灌县)并无文人社团。是谢君率先动议兼八方奔走,上下联络,才终于在前县文化馆的领导下,成立了一个诗社。凡二十余人。取名《春草》,并兼作油印诗刊的刊名。若论资排辈,则谢君当属“开国元勋”且为头号功臣。殊不知,心清如水的田园诗人,终于被有心计和能耐的同事三二,几阵子就排挤出了领导班子(即诗社编辑小组)。并终于没有了丝毫发言权以及在油印诗刊上的分寸发表权……换了我,怕也会怒火中烧或弃笔它就的!可谢君却并不。以为无关痛痒,故毫无必要。
再看今日的谢君,确实比我等文朋诗友们富裕了许多。靠辛劳挣得的少少的工资和多多的奖金,与妻子女儿一道,把个小家庭改革得堂堂皇皇煞是令人羡慕。岂但如此,谢君公然重操旧笔,又写起小说来。曰:“聊以自慰”。短短的小说,还居然深深地写出了内涵来。因上前讨教。谢君避而不谈,反倒笑问:“会打麻将么?”
我于是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谢君曾一度大打麻将,通宵达旦,为的是获取同写诗写小说一样的实谢君的话,我想也不无些许道理。
“人的心灵么,总得需要有点什么东西取占领……”谢君揣摩着刚卖来的心爱之物麻将牌,说。“麻将也罢,诗歌也罢,琴棋书画也罢,全一回事!不同者:此一时,彼一时也……”
4、作家高君
作家高君,四川金堂县人士。小城文坛同仁之一。年四十。童心未泯;面黑体瘦;文如其人。高君系电工。先前曾奋战冲天之高炉,化铁水,搞浇注。因身体欠佳,方得以改工种干内线电工。为目下几欲“弃工从文”的不安份工人一。
高君自幼喜读且侧重于中国古典文学。二十岁上提笔写作。大凡为文章之体例均有所涉历又手稿等身。加之偶有作品发表,文坛外众人皆称之曰:“高作家”。高君受。且以为喜并乐道写作事于无论什么人前。模样煞有介事,神情高深莫测,热情不厌其烦。故时常有人背后侧目之:“鬼吹!”或“装模作样!”
高君之善言辞,委实大胜于写作。人前人后,口若悬河妙语连珠,天文地理滔滔不绝,全然不择听众。多亏高君的时时“再教育”,身边工友也常习得若干格言警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戏称高君为“知名演说家兼全能万事顾问”。
高君志高。从不屑于撰写“豆腐干”篇什。且嗤之以鼻。还宣称:从今年起,专事大部头长篇小说之创作。一年一部。的确,高君最近果然有长篇[ch*]女之作脱稿,名曰《金丝龙凤》。系夺宝传奇之类。凡十四万言。并预告即将出版。“到时候,用标点符号请客!”高君喜形于色,踱着方步笑告男女众工友。“快了!快了……”
前段,“黄祸”遍及文坛书林。高君哀叹写不出儿女情长、“三四五者”的言情小说来,遂宣称:“看来,没有情人、第三者,还真难写出好写小说来!”于是刻意求工在师姐妹中物色对象。殊不知,所择“对象”均扬言诉诸其妻,故高君罢。不悦近三旬。
高君消息灵通。几百人的工厂,亿万人的世界,大小好坏新旧内外凶险极乐五光十色之事体浩如烟海,繁杂如云,高君却似件件知晓,处处明白,尚能逐一娓娓道来,因崇拜者众当属自然而然。
高君助人为乐,最体现于舞会之中。其舞技虽欠高妙,但传授兴致却极浓郁。常为人师表主动教习因博众口交赞。然夫人稍有不悦。因得闲或抽空专配高君前往舞厅尽兴。届时,高君教习之风度顿然扫地,只好“承包”夫人,令好学且正上兴头的女伴者众,望师兴叹,无可奈何。
高君近有一事因其自述而传为笑谈:儿子上初中,正赶上春夏之交的学潮动乱。于一日席间,儿子忽以吾尔开希般的口吻呼曰:“爸:你也给我一点民主(大概是指玩乐权利的被限制之类)嘛!”
高君正色道:“你向我要‘民主’,那我就只好向你妈要‘自由’了!”妻悦,嗔笑之:“要造反了?!”高君哑然,转向儿子作无可奈何状且面带苦笑曰:“要造反了?!”语毕,举杯一饮而尽。
是了,高君还好酒:日二次,次二杯。绝不多饮。“作家么。”他说。“需要随时随地保持清醒的头脑!”
5、歌迷陈君
我友陈君,成都人士。钢筋歌迷之一。年四十许。好听歌唱歌并于前些年大量收集邓丽君录音带昼夜欣赏乐此不疲。又,喜爱无线之电,几精通收录机电视机原理,最热衷者,莫过于研究力所能及的各种音响设施,终其然全为听歌服务,不在话下。
陈君听歌有二法。一,独赏。香烟缭绕伴酽茶润喉,和歌之韵闭目击掌于二郎之腿,乐不思蜀。二,共赏。邀知音一人对酒当歌,又时常加以绝妙致极之体会与点评。真真深谙无上音乐之妙趣极乐。那知音者,常有幸落在我的名下。于是,情不自禁陶陶然与之细酌慢品,酒歌不分。每有兴致过头,必误上班,终于被扣去奖金若干。陈君却说:“就当买了音乐厅门票!”故我二人怡然遗忘。下次过瘾后才恍然大悟。复一日再如法炮制,看模样,将永远乐在其中。
陈君典型的不修边幅。头发凌乱,衣着欠整。为人却极忠厚极友善且不失幽默与潇洒。平时沉默寡言,悠哉游哉,似乎天下万事无一与己相干;但不期然间,一语既出,即乐煞众人。于是班组师兄弟姐妹们便常常说:“少了陈君,上班也没劲!”
陈君的唱歌,音色、技巧等项均不敢恭维。然音准、节奏、时值之类却无可挑剔。时而,我等还二重唱之,放开两条烟头嗓忘情咏叹,也就顾不上众人的嬉笑乐骂了。
陈君乐于交道。朋友众多且极受人尊重。皆源于其对人以诚相待,以善相对,以情相交,以礼相让。绝不背后说人短长;绝不与人口角纷争。纵有吃亏之处,委屈之事,也从不往心里去。对人对己都说:“肥不了,瘦不了,何苦弄得脸红筋涨,鸡犬不宁?”故陈君向来身体康乐,心境平和,家庭幸福,儿子聪明活泼。因手艺精良,上班,工作得心应手,尚有不少闲暇用以品茶。打盹、考究麻将战术。
却原来,陈君好打麻将。技术尚可却常无好运。结果虽如概率论所示:“久赌无输赢”,但却赢得了盎盎然乐趣万千。余下的兴致,又移至舞厅,听音乐兼学跳舞并举。还时时约友人三几,购票入得舞厅,自己稳坐一偶,“听”完舞会方休。归途中,陈君评论既起,则头头是道,令人不得不服,且以为高见。遂统一认定某歌厅、某舞厅某歌手为歌皇,某歌手为歌后。
“扫黄”起。众闲谈曰:“要扫‘黄歌’了……”。
正打盹的陈君,冷不丁冒了一句:
“不打紧!不打紧!‘黄歌’本来就少。纵然真有,‘黄歌’‘红唱’保险不得错!”。
众大笑。
陈君睁眼起身正色道:“不信?不信你们问袁木去!”
(悲者矣!好人一生不平安——陈君竟以英年早逝,四十余岁便因病撒下父母妻儿、亲朋好友而去!谨以此文告慰陈君在天之灵。)
6、迷惘者胡君
胡君年方十九,都江堰市徐渡乡人士。新工友之一。因为同住一楼,加之我与其师傅时有举杯共饮之交,混熟了,也就没了老少之分,全然哥们儿一回事。
小胡君时不时流云般飘入我的“月光书屋”,或听我拉琴。或借本书看。或敬烟一支给我。或要烟一支抽去。或拨一拨我的吉它。或对着镜子疏一梳大平头……模样极天真,实在也挺好玩的。
有道是少年不识愁滋味。殊不知小胡君忽一日妙语惊人挠首问曰:“马哥,你说,人……咋活呢?”
我顿然觉着惊而且愕。以为小胡君生活中遇着了天大悲哀。待我定睛一看,但见胡君仍是天真烂漫笑脸一张圆圆的红光满面,只是两眼迷惘,稍欠点活力。于是释然笑答曰:“就这样活嘛——上班干活,下班吃饭,睡觉……活法,都差不多吧。”
“唉!”小胡君满腹狐疑地自语道:“看书不起劲。打麻将又没有钱。跳舞也不会。时间难混啊!象你一样,有个爱好就好了!”
我顿时语塞。遂顺水推舟曰:“何不恋爱去?”
小胡君正色道:“没意思!真正的爱情只有书中才有……就象你写的那样。”
我想我实属无言以对了,忙抽出香烟一支热切地递将过去:“坐。喝茶!”
“不了,马哥。”胡君不好意思地一笑,说。“出去走一走……啥时候跟你学拉小提琴可以吗?”
“当然!”我说。“只要你愿意。”
小胡君随即取琴奏将起来。全然没有一点拘谨。杀鸡杀鸭一阵子后,满头大汗放下提琴说:“不容易——咋没你拉得那么好听呢?”
“这倒要些功夫。”我憋住笑说。
“算了,出去走一走。不打扰你了!”
偶遇上发工资或分奖金,小胡君有时会前来邀我去打一回麻将,心诚意笃曰:“马哥,小刺激,劳逸结合,换换脑筋嘛……”。通常我便应允。也通常败在胡君手下。
忽一日,我听人讲:小胡君曾对他人说过:“哪一天,我一定要跟马哥学写字(即做文章)去!”云云。
我于是暗中替胡君高兴。但日复一日却不见胡君身影。纵然偶尔来了,也从未曾提过“写字”的事,也就罢了。
到现在,胡君仍一如既往,活得无痒无痛。还时常高歌“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诸如此类的流行歌曲。也许,他早已忘却了“咋活呢”的烦恼?
不知怎么的,胡君知道了我居然也准备把他写在纸上,还要公开发表出去。于是好不高兴。三天两头前来询问:“写好了么,马哥?”
我于是故意卖关子:“你又不给我讲些故事,我咋好写呢?”
小胡君这才打开了话匣子,要“跟马哥好好地谈一下心。”却原来,他正在恋爱。但却不怎么顺心……“不过,总的来说,还是活着的好!你说呢?”
7、谐谑者张君
挚友郝传贤兄,向我绘声绘色地描述过川西蒲江县众多的谐谑者。张君便属其中之一。
某日,川西蒲江县朝阳湖风景区的山道上,一农妇肩扛慈竹一大捆,吱吱嘎嘎,挥汗如雨。丈夫张君尾随于后,坦然漫步,置若罔闻。沿途熟人者众,相继笑斥曰:“何不替老婆扛一扛?”张君佯装正色道:“是她嫁给我,还是我嫁给她?”众人顿然哄笑不迭。却原来,张君系“倒插门”嫁过去的“上门女婿”。“不要弄颠倒了!”张君接茬,自己也忍俊不禁。
张君无乐不贪。常不看管孩子。一日晨,妻怒,强令其看管岁余乳儿。张君欣然听命。待妻荷锄上山地干活去后,张君遂将儿子捆绑于背,继之持枪游山打猎,如鱼行水,逍遥自得,不在话下。
至夜将临,张君方归,然仍未尽兴。背上乳儿几度饿哭,最后竟因饥渴困顿而昏迷不醒。妻见状痛心疾首斥曰:“咋不给娃儿吃的?”
张君理直气壮答曰:“呃,是你叫我带娃娃的哈!我带了嘛!你的奶子又没有长在我身上,我拿啥子来喂他嘛?简直是岂有此理!”妻子又好气又好笑,从此就再也不让张君管带孩子了。张君乐不可支复乐不可支。每逢为人之父者,张君便要私下告其偷闲绝技。受益者众不在话下。
除干农活外,张君堪称资格的游手好闲之徒。连生活用水也很少去挑。一日,妻又怒。令其挑水。张君乃俯首听命。待家人去后,张君不慌不忙,一挑在挑,乐此不疲。直到将家中凡可为容器者统统灌满,最后,又索性把灶头两口大锅也满盛不误。遂坐躺在太师椅上抽旱烟,闭目养神且以功臣自居。其喜洋洋者矣!
家人归。妻拟做晚饭。但见水缸、面盆、茶炊碗盏,甚而两口大锅,均无一不满而盈,只好把锅里的水泼于门外。
此刻,一直佯装似睡非睡的张君,猛地跳将起来,作惊愕而复悲哀之表情怒曰:“嗨!你喊我担水,我辛辛苦苦担了来,你公然把它舀来倒了!真是岂有此理,理有岂此!二天,老子再也不担水了!再也不担水了!”
妻哭笑不得,脱口而出:“不担算球!”
张君大喜:“女子汉,大丈夫,说话算数哈!”遂陶然抖去烟灰跨步出门,找人下棋去了。
8、鳏夫谢君
仍是郝兄所述。记之。
蒲江县月亮山顶有一农户。父子俩均为光棍。老者七旬有余。少者五旬稍欠。三年困难时期,为父者老伴病(饿)死后,未能够续弦。儿子一直单身过,直奔老去。凡此皆因贫穷。
“文革”后,知青上山下乡。一小伙奉命于谢家落户,接受“再教育”。老谢君童心未泯,笑迎后生曰:“这下子安逸了!——现在我们这家人真是‘一双筷子夹根骨头——三条光棍’是也!”
忽一日,一五十来岁蓬头垢面的老妇,携衣衫褴褛的十来岁儿女一双,乞讨至月亮山顶。于谢家门前苦苦哀求曰:“只要给口饭吃,干啥都要得!”其饥寒交迫、走投无路之状,令人惨不忍睹。
三条光棍遂生恻隐之心。于是当下公开研究。
老谢君手捻山羊胡须,自言自语道:“是当娘呢?还是当媳妇(川西的“媳妇”专指晚辈配偶)呢?”
小谢君随即忿然接茬曰:“爸,你都,你都那么大的岁数了……”欲言又止。
“知青”小伙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何不找郝哥(郝哥,即我友郝传贤。郝兄当年供职于蒲江县文化馆。其时,正好在月亮山大队搜集川西民歌素材)商议去?”小谢君大喜,立马直奔山下郝兄驻地,倾吐心曲曰:“我爸都那么大岁数了,还,还,还不‘熄火’(指尚存婚配欲念),硬是个老骚官儿!他再苦么,还有我这个儿子嘛……我呢,我是真资格的光,光棍一条。那女人要是跟,跟了我,他老人家还,还干拣到两个现成的孙儿孙女,儿孙满堂,又哪点儿不安逸嘛……”
郝兄左右为难。遂推诿曰:“咋不去找工作组呢?”却原来,“一打三反”运动正如火如荼,全国农村各大队、生产队都是有工作组进驻的。
于是,几个人便星夜赶到工作组刘组长驻地道明原委,意在请求工作组来裁决,定夺。刘组长沉思良久后,说:“婚姻,自由,这个,这个,我们,也,不好,干预……”但最后,刘组长还是表了一个不温不火的态,说是:对老谢君做一番思想工作,还是可以的嘛,云云。
就这样,未经任何法律手续,公正仪式,那女人便携儿女在谢家扎下营盘,跟小谢君过。老谢君殁于亲生孙女出世之时,遂放心而去。
到如今,谢家夫妇和和美美,过得富富态态,不在话下。
但那“知青”小伙却早就不知了去向。只是听人说:先前,他还为老谢君作过传的……
9、一等秘书马君
小马君,都江堰市一九岁孩童。为父者对其之施教别具一格:从小灌输天文地理及社会科学常识。如宇宙飞船航天飞机,南极北极东西半球,北京伦敦华盛顿,联合国,总统元首,外交官……并常佯装遗忘,让小马君记一些诸如上班下班乘车赶船看电影听音乐之类的小事,并以“一等秘书”册封之。于是,偶有应酬交际之时,小马君便每每“喧宾夺主”,还时不时喜形于色地自荐曰:“我是爸爸的一等秘书!”。
小马君四岁半时,即随其好远足的父亲取道成都——武汉——广州,畅游南国。历时二月余。旅行中,父子俩随心所欲,乘兴而行。在总路线上,每每时有旁骛:观光游览于众多名胜古迹之中,且以不拘一格的摄影留念为乐。小马君手持弗兰卡自动相机,与胸挂“凤凰205” 相机的父亲每每相对而摄,其乐融融,好不潇洒。终落得稀里糊涂的黑白胶片三、四拾卷。
小马君聪明绝顶却又捣蛋有术。册封事历时半年后,为父者才终于发现了对儿子的最佳遏制手段,莫过于将其“秘书”职位予以贬抑。试举例:如小马君调皮过头,则其父只需开口:“二等!”,马君通常即可回头是岸;若“二等”失效,则再加码:“三等!”马君则往往会立即改邪归正。极少数时候,为父者尚需一直将其发落到“开除”的地步,小马君方可悔过自新,但随即却每每会声泪俱下以哭号抗议并扔东西示威,终使其职位逐渐回升,直到恢复重任“一等秘书”后,方才破涕为笑。
小马君年幼,长途旅游跋涉,时有力所不及。故常常请求其父或背、或抱,为父者也大凡有求必应。但也时有因疲劳缠身,或又意图磨练儿子意志而不予应允的时候若干。每逢此时,小马君便会在屡求不应之际,花其言而巧其语,迂回作战,“引狼入室”,最终如愿以偿。
游汕头妈与岛时,即有生动的一例:
刚离船上岛,小马君便要其父抱着上山顶妈与庙。三番五次,均未获准。于是便开始声东击西,同父亲大论起“秘书”之道来,笑曰:
“爸爸,一等秘书除了给总统写文章,发电报,打电话以外,还要给总统订飞机票,是不是?”
父答曰:“对。”
小马君又说:“那,‘二等秘书’肯定是买火车票的?”
父笑答曰:“差不多吧!”
马君乘胜追击:“那,‘三等——三等秘书’可能就只有去买火车票了,是吧?”
父大笑赞同曰:“当然嘛!”
马君说:“还是‘一等秘书’最‘可以’!爸爸,‘秘书’是不是干什么都可以呢?”
父答:“大概是吧。”
“秘书能不能——能不能开飞机呢?”
“我想会的。而且也应该会嘛!”
“啊。秘书能不能当大使呢?”
“我看可以。”
“那,爸爸,你说,你说:秘书能不能——抱呢?”
其父顿时忍俊不禁大笑起来,心旷神怡爱怜备至地把这善于攻心的一等秘书抱将起来,一直登上妈与神庙也不觉劳累。一路上,父子俩就此笑了个不停。
而且,好多年以后,此事仍然是父子之间炮制欢乐的五大处方一。
10、包工头马君
马君,都江堰市一穆斯林。四十开外,身强体壮,面黑须白。因家境贫寒,加之儿时调皮,少年作乱,终于没习得几多文化,因难寻正式工作。风雨飘摇几十年,打零工凡二十余种,终无正果。
然马君天性豁达,性格豪爽(也有人称之为很讲江湖义气的土匪性格),从小不守族规(伊斯兰教明令:不准吸烟,不准喝酒,更不准吃猪肉),不仅喜烟好酒,而且大吃猪肉。但人缘却极佳。故以贫穷之身家,居然在三十岁上取得美人儿一个,且贴心巴肝。终其然,小日子还过得基本逍遥,煞是令人羡慕!
幸,改革开放给马君带来无限生机。经三几日筹划,十来天奔走,马君便在过去同过事的各类工友中拉起了一个建筑施工队。从此走上了致富之路。
马君的领导作风不拘一格,别具一格。与常人(头儿、管理者)完全两码事。
他的工人工资从不造册。到发薪的时候,只按自己的情绪,和以自己当时酒醉程度产生的对该工人的评价,随心所欲地决定其工资。只见马君从胸前挎着的破旧发黑的军用挎包里掏出一叠钱来,胡乱一数:“拿去,你的!多不退,少不补!”酒气熏天,弄得那些女工伸手接钱时还用手捂着鼻子……
虽然也有少数工人在少数时候抱怨老板工资发少了点儿,但却几乎没有谁发过牢骚,更没有谁找他去理论过——因为工人们心里都很清楚:马老板往往都是多给大家发了钱的——只要发工资那天,他的心情好。于是,大家就都学乖了:临近发工资那几天,大家除了都亡命地干活外,还都花言巧语地讨马老板开心……终其然,大家一团和气,工作也做好了,心情也畅快了,钱也多挣了,施工队的业务也越来越火了。
(下面的故事,是家住马君隔壁的朋友报道的。觉得有趣,记之)一天,工地上出了一个事故,给工程进度造成了一定损失。正在家里喝夜酒的马君得悉后,随即气急败坏地电话召见几个当事人。少倾,三人应召。只听马君怒问:“咋回事哇!?嗯!?你们说!——你,你,你先说!”
甲战战兢兢,结结巴巴,没说个名堂。
又听马君说:“你,你不准说了!你说!”
乙也是战战兢兢,结结巴巴,半天说不清楚。
又听马君说:“你,你,你,你,你也准不说了!你说!”
丙更是战战兢兢,结结巴巴,上气不接下气,说着说着就没有声音了。
此时,马君的鼾声渐起。那三个工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听到马君喷嚏一响,像是从梦中惊醒,接下来,打着酒饱嗝,口齿不清地说:“呃——你,你,你接到说!”
甲说:“马总,我我我我说了的嘛!”
马君说:“好,好,好嘛。你,那——呃——你接到说!”
乙说:“马总,我我我我还是说说说,说了的嘛!”
马君说:“好嘛!你,那你来接到——接到说!”
丙说:“我还是,是说了的嘛,马总……”
马君结结巴巴地说:“日死你个先人——板板哟!算球了,呃——算球了!今天,都,都,都吃酒了,都不说了!今天说的,说的都不算!明,明天,明天再——说!你,去拿几个——酒杯来,喝——酒!那个事,那个事明,明天再说!明天再说!你,再去,再去买点儿卤菜回来!这儿,钱!跑快点哈……”
(朋友的报道接着说:)第二天上午十点半左右,甲乙丙三人前往马君府上,叫醒正在酒乡中酣睡的马君,报告说,昨晚喝了酒以后,他们就连夜加班,把那段垮塌的墙体重新彻好了:“请马总过目!”
只听马君哈哈大笑起来:“啊,好!好!好!这才是好同志嘛!不用看了,我相信你们!来来来,发奖金!一人十块。中午,你们三个就在我这儿喝酒。下午休息!听到没有?四妹儿,四妹儿,快去买菜……”
11、病友李君
半年前,因左眼急性泪囊炎就治于水电工程十局职工医院。病友李君恰在我住的九人病房里长住。
李君,二十三岁一俊小伙,却已住院五年余。因面色惨白如纸复形体枯槁如髅。五年前,李君因工伤(从六米多高的脚手架上跌下),初诊失误,竟终于成了残废:高位瘫痪。只能成天躺在床上,将息全部失去神经知觉的下半身那几个常年浓血不止的洞疮(大的竟能塞入拳头一只!),且吃喝拉撒均由原单位派员轮流护理。
李君的生活乐趣,除了人难免的三餐一宿外,据我所知,便是被人从床上抬到一张软椅上,并将双腿架于另一椅上,看一看仍是由原单位专为他配备的那部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了(那电视机顺便也给了其他病友们诸多乐趣)。此外,李君还吸烟。
我刚入院时,人地生疏,各方不熟。铺排未定,就听李君告之:买饭票在哪里,打开水在何处,星期几放洗澡水等等。“你不晓得我是‘李院长’妈?”他轻言细语地说道。脸上是一片盎然的幽默之情。此刻,刚才还显得异常安静的病房,顿时笑声四起,好不热闹!临床一病友介绍说,李君常年住院,先后迎来送往本系统或外单位的病员无计其数,故众人皆以“李院长”戏称之。
李君极善言辞,好开玩笑。与同室病员均融洽如故。每有薪病员入院,都会因李君主动介绍各方面情况,或被李君关切询问病情或干脆不由得被李君的谐言笑语所感染,而顿觉安然而复亲切之致。
“我只有睡着等死了……”每当病员们关切地讨论到他的病情时,李君往往这样了结谈话,但,绝不作遗憾或悲状。
李君的小便,用一根胶管导入床下的尿瓶内。大便则每天由护理者在其他病员大都睡去以后,再经其身子裸露于侧卧位在臀部下面垫上厚厚的卫生纸,然后,取出肛门塞而仍其因消化不良而成流体状排泄物慢慢流出,然后,再洗之、揩之、复塞之。年复一年,天天如此。白天换药时,也常须裸露其身体,故而相熟的病友们间或要与之开开玩笑。李君通常都要打趣曰:“有啥不好意思嘛?你们实在不懂——人体,嘿!也是一种艺术哦!”
十天半月的,也见李君父母兄弟前来探视。
大凡出院的病友,没有一个不专门向李君告别,并奉上真诚良好的祝愿。虽然人人皆知:他早已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背地里大家都说他可怜又都说他人好。“好人常无好命……”一老者悲切摇头如是说。
出院前夕,我久久难以成眠。忍不住终于在众人睡去后,与李君小声交谈。我说:“‘李院长’,你成天都那么乐观,那么爱说爱笑,真是太佩服你了!”
“人嘛,不乐观咋活呢?我心头的苦,只有自己清楚。但大家萍水相逢走到一起,不说点儿高兴的事,总觉得不了然(不惬意的意思)。人的病痛并不总是药能够全治好的。好多病人痛得不得了,一听我说点笑话,有时还特别有效……再有,生病住院的人都难免会感到孤独凄凉,大家亲亲热热快快活活地打发时间总是好事嘛……”说着,李君又捂着被子咳嗽起来。我于是就在也不忍心让他开口了。
我想:即便快死了,也应当象李君那样做人。
临别时,我曾向他说过:“多保重,李院长!有机会再来看你!”李君随即打趣说:“算了算了!不要来看我,最好看电影去——未必你还想你的右眼睛也肿一回?”
病房里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两百多天匆匆逝去,探望李君竟未能成行。写到这里,总觉得欠李君一点什么情。安知李君是否无恙?
12、善钓者佚名君
文革期间,我去四川荣昌县姑妈家闲耍。姑妈家处城郊。门前有一个大鱼塘。属当时的公社所有。那年我十四岁。无所事事,便背着姑妈偷偷去钓鱼玩。姑妈虽年老体弱,但却热衷文革。文革前,她曾是县人大代表。人称“马代表”。因被打成“保皇派”便属自然了。但身为“保皇派”的姑妈却是一个大公无私的老太婆。容不得任何损公利私的勾当。因此,我的钓鱼纯属图好玩,就是果真钓着了鱼儿,也终于放了生,断断然不敢拿回家去的。
有一天,但见身旁不远处,居然明火执仗另有一偷钓者。此公技艺非凡频频得手,各色鱼等,纷纷上钩,对他的鱼饵堪称趋之若鹜。遂兴致勃勃前往观赏。
那家伙三十来岁。面黑体瘦,鼻梁上架一副宽边墨镜,风度之至。象一介书生。少顷,我见他的浮漂一动,又动,再动,终于沉下去不见了踪影。心里顿时为他着急起来,心想:他何以还不拉杆呢?几欲开口,但见此公目不转睛侧身以手向我示意:安静!接下来,便同水中鱼儿你来我往,大打拉锯之战,乐此不疲,如醉如痴。
我在一旁看得眼热心跳,因按捺不住终于脱口而出:“快拉!快拉!你快拉呀!”
殊不知,此公顿然取掉眼镜,两眼圆睁,怒不可遏地冲我大发雷霆曰:“吼啥子!吼啥子!吼啥子!?我在这儿‘晕’一下味儿也不得清净——你娃儿懂不懂啥子叫‘晕味儿’啊?”
我讨个没趣,随即哑然。心中恨不得替那上钩的鱼儿逃了去才好!但见他东拉西扯,抑扬顿挫地跟那鱼儿“玩” 了好一会儿,方算尽了兴。这才欢欢喜喜兼得意洋洋地拉杆而起,款款取下一条七八俩重的红鲤鱼,好不畅快地对我说:“连吃鱼都没有钓鱼香!你没听说过吗?”音容笑貌与先前活活判若两人。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那不知名的善钓者终是忘也忘不去。我时常身不由己地思索他说的“晕味儿”,和他那陶然举止的含义,终于写了一篇美学随笔,曰:《美,在过程中》(注:后被编辑改为《风情万种在过程中》,作为“浪花雪丝”刊发在《当代青年》1993年第10期卷首)。这才断了那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
13、水能机疵迷者易君
易君,都江堰人士。年近五旬,面黑体壮且矮。专研举世无双之“水轮机‘气蚀’”课题凡二十余年几近倾家荡产。虽至今尚未成功,但也至今仍不甘休。说:“事在人为。成功了当然好得不能再好了!但失败了也不能说不是一件好事情——至少,我可以骄傲地在这里竖上一个路标:‘此路不通!’……”。
易君少年时即痴迷于数学。继而热衷于物理学。然家境贫寒,初二即被迫退学打临工维持生计仍自学不殆。很快就在厨房煤油灯下,学完全部大专数理化教程。接着,又往更深处专研去。因易君儿时便对农村的水车、小水碾之类心驰神往,故在1964年全国“大办小水利、小水电”之际,对水轮机生恋且一发而不可收拾。易君辍学后,几经曲折,终于选择了学木工。除成功地制作过木质水轮机外,又挑国际流体工程学的旷世难题——“水轮机‘气蚀’现象及防治措施”精研之。心不旁骛。
二十余年间,易君自费行路数万里,以木工活挣钱开路,考察了包括葛洲坝、三门峡、新安江等在内的全国所有大型水电工程和部分周边国家的大型水电站;写出论文若干,并形成自创理论,称:该理论若能实现,即可彻底解决所有水电站水轮机的气蚀难题;使我国的发电总量,在现有基础上至少提高20—30%。
易君同国内外有关专家学者若干均有过书信来往和学术交流,且多得关注与好评。只是由于各种因素,如:易君没有现代化的计算工具;无社会资助开展实验室工作;学术著作得不到发表;而有些成果性的理论又不便轻易透露等。而今,易君所有的研究心血结晶,尚难以取得社会承认,更难以付诸实践。
因此,久而久之,众人都好像遗忘了易君的大号。当面背后均以“易疯子”称之。易君受。作无关痛痒状。泰然自若复我行我素。
易君以科研计,欲换工作单位终未能如愿。贫寒中的结发妻子温柔贤惠之至,简直无以复加:全心理解丈夫。全力支持丈夫。把一家人的生活维持在“生命线”上。将省下的每一分一文供丈夫买书刊资料外出考察……其家中之寒碜令人难以置信。易君仍不死心,遂花精力的三分之一为自己的科研成果找出路,其中包括给有关中央领导上书之类。
先前我曾想过为易君撰写报告文学一篇。但念及“败者难书”终作罢。至今,手边仍存有易君资料、事迹文字、数据、公式等若干。诸如:“场论”、“拉普拉斯方程”、“水流在力场中每一点的速度之计算,欧拉方程已无能为力”、“叶片的动能区、位能区、压力能区的分布”等等。
二十多年弹指一挥间。世事沧桑生生灭灭未改易君“气蚀恋”。日前街头相遇,问及易君近况。易君笑曰:“已调城建委,主持全市新厕所的设计和施工……”。
我于是恍然大悟:原来,举世闻名的都江堰市(原灌县)城区,新近果真有新厕所若干相继问世。在本市不同凡响,想于川内怕也堪称别具一格,这话一点儿都不夸张。易君才学由此可见一斑!
本想还想问问他的“气蚀”之事,但又真的于心不忍伤及易君痛处。罢。如是写!
14、饕餮者伍君
伍君,重庆人士。三十八九。1971年同时进厂。伍君干翻砂工。同年,一道赴四川乐山东方红机器厂接受培训。在驻地,伍君与我二床相对。烟酒不曾分家,交情还好。
伍君好吃,有口皆碑。且以肚量大而称雄整个培训队。与全队凡三十几人屡屡比试。结果魁首均非伍君莫属。
忽一日,伍君大败。但败者却并非比试,而是打赌。
工友刘君赌伍君:顿餐粉蒸猪肉五份(合一斤),并一斤半米饭。限时六十分钟。费用由刘君支付。若无恙,则再由刘君嘉奖人民币十元整。并立字为据,交中人保管加公证。
伍君吃名已具,岂能望食披靡?遂于众目睽睽之下,在职工食堂餐桌前款款而吃。历时五十六分钟。食物全尽人无恙。众惊愕且激赏。刘君输。十元大钞化为伍有。
是夜,厂里放电影。众趋之若鹜。惟伍君一反常态:独自一人留守宿舍。。
众既归。但见伍君在自己床边,胸背直挺,正襟危坐。双手抚腹,面红筋涨,默默无语。酷似武夫临训状,又气喘如牛,两眼乱翻。
众讯问之,讨笑之,伍君均以摇头而示不适。刘君见状,大喜。曰:“那綦头是好吃的么?哈哈哈哈……”
众哄笑不迭。伍君怒。即卧不怠。
众始洗漱。室内喧嚷声渐息渐止。灯灭。众梦周公。
午夜三时许,我因小便突临,故开灯起床应急。撩开蚊帐不禁大惊:却原来,伍君不知从何时起又如先前姿态静坐床边,轻轻抚胃腹消涨。一脸苦楚,满目萧然。并示意我不要声张。极低声曰:“吐又吐不出,拉又拉不下。涨得动都不敢动!日妈的,二天再也不了……”
15、见死不救者叶君
叶君,二十七八,同车间工友。事翻砂。因其身难洁。故妻时有不悦。再,翻砂活既苦且累,故叶君常偷闲大睡之胜猪八戒先生。妻更是时有不悦。无需再说。其子三岁胖且乖,时扮仲裁。
忽一日,后院火起。夫妇二人唇枪舌战,不亦乐乎。妻怒极而哀者,几欲在门框上悬索自尽以示不平。舌战再升级。妻遂立马筹备。不在话下。
届时,胖儿子正于幼儿园里戏耍作乐,故无仲裁斡旋焉。但见妻大人,死心铁定,有条不紊,终置围巾于门框横隔。叶君则听之任之,置若罔闻。待妻大人业已悬空,口吐白沫兼双脚乱舞之际,叶君仍安然于沙发斜躺,清茶伴香烟雅观之。
直到妻看似咽气,且与阎王老爷说过造访原委,而阎王老爷正转身寻找“生死簿”时,叶君这才懒懒起身,解之而下。拍焉,打焉,人工呼吸焉。妻醒。哀抚脖颈,后怕如遇虎,气喘难平。
叶君笑问:“呃:好耍哇?还要上吊哇?去嘛!又上去呀!”
妻上气不接下气,曰:“不了,不了……再也不了,再也不了……”其哀不忍赌。
叶君这才麻将瘾大发,旋即邀三约四,大打方城攻坚之战。并告众牌友刚才家中奇闻。众闻乐而陶。曰:“见死不救乃豪杰也!”
叶君笑答曰:“理她?理她为输!”
手起之处,自拿一“九万”——“万字清”功成,首战告捷。余后叙。
16、助人为乐者林君
林君,年四十许。面黑体壮。广东潮州市人。系潮州金凤电子厂业余推销员之首。极善言辞。
时1985年夏,在下曾与林君有过一面之交:饮“功夫茶”会晤于另一友人之家。其时,弊摄影大师手中正好持有待冲洗之135黑白胶卷三卷。东拉西扯说道摄影事上,林君立即拍胸称:有朋友一人正开照相馆。言下之意,三个胶卷的冲印包了!当下欣然取而付之。不在话下。
三日后,林君面黑胜煤,于潮州开元寺茶座找到笔者,追悔后悔兼忏悔般摊开双手,如美国佬耸肩状告之:“坏啦,老马!——那个胶卷你是怎么搞得啦——?”还伴跺脚高声曰。“在车上,我把胶卷一盒一盒地拉出来看啦——!什么都没有啦——!你诚心跟我过不去啦——!!!”云云。遂掏腰包取出胶卷递上。
待我一观,林君双手捧着的那三卷惨遭曝光的135黑白胶卷底片上果真一无所有!遂硬着头皮言不由衷地劝告林君曰:“也许,也许是我弄错啦……!”心中却叫苦不迭:那三卷底片中不独有西安大雁塔,武汉长江大桥,郑州市容,驰名天下的岳阳楼,羊城夜景,潮州风光,更有弊大师静物摄影作品八九件!然林君自告奋勇之助人为乐精神实在可嘉也者,无可指责的。至于在阳光下拉出胶卷观看,故属林君无知,但若追究,其错盖在弊人也!——何不询之懂摄影乎?知常识乎?
“好啦——!”林君见在下作自我批评,方才转忧为喜:“下次再拍照可要认真啦——!”我除了只好点头称是以外,怕毫无它法也者。
“说得好!说得好!”遂叫茶,看座。不在话下。
17、妙语惊人者彭君
彭君,北京女作家。年四十许。体胖身轻,活跃如少女婷婷玉立者,为时众多。现供职于北京某少儿杂志编辑部。据其自述,曾与“老鬼”同党于内蒙古大草原当“知青”若干年月。几经波折劳顿费心费力费尽青春,方才杀回北京乐业安居。
1988年金秋,笔者曾与彭君笔会于湛江美港。应邀者众,作家林立。不在话下。
笔会数日,主殷客勤,不亦乐乎。谈天谈地谈改革大事。谈文字之如何,谈人性之哪样……群情激昂,妙语连珠;滔滔不绝,人言人殊。真真一言难尽!惟彭君开口之一席妙语,顿时惊煞八方文坛高手,彭君曰:“我发现:人人想的都一个样。而人人说的都不一个样……”
众哗然。遂引座谈入讨论,入争论,入辩论。热火朝天,绝后空前。于是,主人最后一锤定音,为笔会落下帷幕,曰:
“正因为如此,作家才少不了。文学才有可能发展下去——”《湛江文学》主编艾桐总结如是说。
安之如今彭君的说和写是否一个样?而笔者按她的启蒙如法炮制:想什么就写什么,却百验不灵。岂但如此,简直几近闯下文字之祸。彭君啊彭君:鄙人到底是该谢你乎,还是该恨你乎哉?
18、编辑林君
编辑林君,年方二十五六。一表人才。风度堂而皇之。惟少女者众一睹风采而不入迷者,几希!
其名片也别具一格:清新的版式中,手书英文之尊名龙飞凤舞。令人望而生爱。不在话下。
林君供职于称雄小说界之《小说世界》已有三二年历。劳苦功高,日见可望升任副主编也者。故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每每撰稿于斗室,组稿于天下。乐此不疲,堪为人杰!
林君也须爱情当属自然。忽一日,于港城湛江得见一随某作家同行的成都女子,遂坠入情网。林君系广西大学中文系毕业。属该校高高才生之一。情书之作当然不同凡响:彩色笔撰之。间另一彩色笔调配色调之。又夹英文小句或中文感叹于滔滔情思之中清新而醒目之。适时递上。不在话下。
言已如此,行,则更不甘落后。对那成都女子,林君是前而呼之,后而拥之;解病痛于危急之,足兴趣于欣然之……实乃无可指责兼无可挑剔。‘
眼看那成都女子凤心大悦,即将开窍,殊不知,林君以表忠心与诚实计,不打自招坦陈曰:自己曾爱过一广西女子,且如醉如痴,还曾经与其同居云云……林君话音未落,成都女子便如遭不及掩耳之雷击般,闻之怒火中烧,顺手一记耳光,不独倾刻间就打掉了林君那人见人爱的秀朗眼镜,简直就把林君的爱情也一掌勾而销之。
呜呼!到如今,林君仍是一往情深,向那当即就撤退回川的成都女子情而书之一往无前……
依我愚想:林君这份痴心兼狂热,倘若转移一下目标,或许早就功成于情了也说不准的。也许,极有可能的是:痴心林君非她不娶?
如果真是那样,窃以为不独小说世界又将诞生一则优美的爱情故事,更对那“文人没有一个不是花花公子”的世俗之大偏见一记响亮的耳光!
因此,在下不禁遥向林君致意曰:
爱情之花,是为坚持到底的情圣而开放的!林君,你要坚持到底!我等文人之万古尊严,全在老兄之旷世一举了!善哉善哉!
19、慷慨者刘君
刘君各方面的情况,在下不得而知。知者,仅有小说家榴红先生口中言及之一件小事。
盖榴红先生的小说,至少在西南地区颇有读者。因讲课之类便属常事——在下作为听众之一,自然有所收益。兹记刘君事迹一桩如下,权代榴红先生立言罢。
刘君系成都龙泉驿区一农夫。年高。好饮。当年,榴红先生在龙泉驿体验生活时,与之甚有交道。
光阴似箭。忽一日,刘君于龙泉驿正街的人流中,但见榴红先生若有所思地漫步于街头。遂兴高采烈地上前招呼:“嘿!王老师!(注:榴红’系笔名。‘王振华’乃为其大号)好久不见了,今天,我请客!走,喝酒去——我们两个!”
盖榴红先生生性谈吐幽默且为人平易。当下笑问曰:“你有多少钱?(注:当时为1970年)”
刘君喜形于色,立刻拍胸大叫曰:“一角二分钱!咋个?——还不够嗦?”
“够了够了!——当然够了啊!”榴红正色道:“那,那你准备咋个来安排这一角二分钱呢?”
刘君沉思片刻后,笑曰:“嗯,这,这个么,好办!拿八分钱打一两酒,你喝五钱。我喝五钱。拿四分钱买一两胡豆,你吃几个。我吃几个。怎么样?”
“有道理!”榴红先生大喜而笑。遂与刘君一道择其近便,选小酒店一家,长驱直入,饮酒作乐摆龙门阵去了。
席间,二人的谈吐吞咽,在下就不得而知了。只是隐约记起:刘君也许就是榴红先生的短篇小说《樊阿炳养奶山羊》中的主人公……
20、苦恋者张君
张君系工人诗人。年四十有五。湖北武汉人士。
张君才华出众。为人正直。相貌超群。曾有大作时见于全国各地大小诗刊。因倾慕者众而不怠,且以青年女性为甚。
八年前,因夫妻爱情失调,离异。张君遂爱上一少女诗人。该女花容月貌年方二九人见人爱。少女崇拜名人本属常规。男人无不爱美女且尤喜少女者也无大错。你来我往,情意绵绵。外人得见,均以恋爱中人论处,不在话下。
三年一晃成为过去。忽一日,正准时赴约之张君,进入少女闺房之际,但见得另一英俊青年拥少女而亲吻之,正陶然尽兴。张君勃然大怒。怒斥少女之不忠。并警告该青年:不要自讨没趣,自讨苦吃!
当青年怔而无语时,少女嗔曰:“张老师,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男朋友小陈。”复回头对青年说;“这就是我常对你讲起的张老师——我最崇拜的、当父亲看待的人……”云云。
张君顿觉天地失控。有苦难言。终愤然离去。
悲贲之下,张君一笔千里写下小诗一首曰;《什么是爱情?!》。
该诗几经张君投稿,自上而下,均未能问世。后据悉:可能将发表于某工厂小报。张君之问,自无答案。但闻张君妙语,不记则不够朋友交情者也!
谓之:最优美最伟大最崇高最纯洁更可歌可泣的爱情,就是一厢情愿!
我想,这也许有一定的道理。因遥祝张君:
好自为之——苦恋的人儿!
时2009年4月修订于都江堰月光书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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