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贵毅)按:1989年8月,我的中篇小说《原罪》,被破例在吉林的《短篇小说》月刊第8期发排。但遗憾的是:适逢“64事件”,因当时中宣部有关文件精神,《短篇小说》月刊不得不临时撤下《原罪》……迄今,《原罪》尚未公开发表。
原 罪(中篇小说)
马贵毅
1
“你究竟喜欢……喜欢我什么呢?
三个多月后的那天晚上,他这样问她。
那时侯,东城公园里的林荫下和花丛中,隐隐约约地可以看见好多成双成对的恋人们悄然晃动的身影。那些天使般神奇晃动着的身影,总使人联想到恋人间缠绵不绝的私语,那些搅得人死去活来的亲昵和许多惊人的动人的迷人的感人的故事。夜色真是太美不过了!他想。的确,那时侯,夜空是明朗而宁静的。天幕上的星星,如同皎洁的月光那样,总是亲切地带给人们幸福的情感和充满幻想的虔诚的希望与祈祷。
“你究竟喜欢……喜欢我什么呢?”
最近一百天来,他似乎每天都想到过要这样问她。他知道,时间对于他们俩来说,是极其宝贵的。因此,他突然觉得,那透过古银杏婆娑枝叶,洒在她清秀的脸庞上的月光,闪烁着,流淌着,像山泉一样清亮。而她那红色的、湿润的、不断蠕动着的秀美而诱人的双唇,简直就溶满了激情:它急切地蠕动着。显示出生命的力。发出无声的、逼人的、充满灵性的蛊惑。那蛊惑是红色的。既不容忽视,又无法抗拒。他不由自主、义无反顾地用自己激动的双唇接住了它——他知道:无意识,不管在什么时候和什么情况下,都总是神秘的、诱人的、美妙绝伦的……
起初,世界并不存在。也无所谓“天地”——天和地都只是一片无边无际无顶无底的空虚和永恒的黑暗,到处都是水。只是水。仅有上帝的灵,孤独地运行在那亘古不变的混沌的渊面上。上帝寂寞了,花了六天时间缔造了世间的一切。万物中最聪慧的,是两个分别叫亚当和夏娃的男人和女人。最初的人有一个美其美妙的住所,那就是上帝心爱的后花园——伊甸园。伊甸园里有采不尽吃不完的各类珍奇绝妙的美味果子供人食用。只是那“辨别善恶之树”上的果实,被上帝列为人的禁果。但,上帝的家里却并不安宁。因为,除了人和其它众多的动物外,上帝还创造了一种被叫做“蛇”的软体爬行类动物。正是在那心怀叵测的蛇的引诱下,那一对天真的赤身男女,竟不以为然地偷吃了禁果,从而真正地认清了自己和对方,最后,身不由己地结合在了一—于是,天地间就繁衍出了这由个被上帝怒斥为“原罪”的变故所生发的连绵不断的人类的故事。据说,只有等到那两个违令偷吃禁果的人所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孽被后人赎清的那一天为止,这故事方能有个终结……
“唔……唔…”她的双手,原本就缠绕在他的脖子上,既热烈又温柔。在那神奇的一瞬间,他那顿然放大了的瞳孔里,显现着她如醉如痴地闭上双眼的亲切柔美的影象。接着,一切就都从他的眼前消逝了。此刻,眼睛还有什么用呢?只有心儿在幸福地领略着难言的欢畅。她也一样……!他想。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整个儿飘飞了起来,悠悠地,象白云。象欢快的无忧无虑的白云。而她的急促的鼻息,那热烈的,混合着她的发香和肌肤味儿的鼻息,宛若一股痴情的暖流,撒娇般地冲击着他的滚烫的脸颊,携带着欢畅的跳动着的浪花,从他的鼻翼,上唇,右脸颊边温馨地掠过,快活地分散开去,一直融汇到了沁人心脾的园林的夜空之中。
这一刻,世界只有爱。
她的身体,自上而下地像往常那样,在他的怀里轻轻地但却是激情地颤栗着。而他的胸膛,正实实在在地贴压着那两个往日在室内灯光下颤悠悠的雪白可爱的ru*房。他真不忍心压伤它们俩!于是,稍微放松了自己交叉着的双臂。这时候,她那使他晕眩、令他魂魄飘荡的舌尖忘情地搅拌着的蜜汁,汹涌着,翻卷起一团又一团甜甜的波涛。纵情地吮吸着甘美的爱之清泉,他醉了,他知道;她也一样,如同破天荒饮用了稍稍过量的红葡萄酒。
“抱住我!紧紧地抱,抱住我……谢谢你……大山……”这时候,她总会这样急促地低吟。甜甜的女高音轻轻地抚弄着他的耳鼓,宛若小提琴a弦上痴情的颤音。
在他全身心的拥抱中,她急促地、贪婪地呼吸着他那夹杂着烟草辛辣和汗酸味儿的粗犷的男人气息,末了,总是这样快活地呻吟:“我醉了……真的……我醉了……”。
远处飘来歌声。那肯定是一位刚刚失恋的多情的姑娘。不,也许是一位正在热恋着一个她不能爱的男子的痴心的少女?
是否,这次我将真地离开你?
是否,这次我将不再哭?
是否……?
没有伴奏,没有和声。嗓音并不优美。旋律中,还镶嵌着斑斑点点的泪痕和彼落此起的哀叹。
他的心,一下子就看见了那不知名不知姓不知什么模样也不知徜徉在何处林荫之间的姑娘。于是,情不自禁地又一次紧紧地把她拥抱在自己怀里,仿佛她会立即消失,或者被谁和什么不可知的力量突然掠走似的;而她,也更加紧迫地搂着他的脖子,如同吻别着即将出征的壮士。世界,可真太简单了!有时候,它就是一个人,只是一个人!真是不可思议!倘若失去了这一个人,那么,世界也就消失了……他想哭。“你就是我的整个世界,大山!”有一次,她突然对他这样说,眸子里闪动着深深的依恋。“没有你,我的世界也就没有了……真的,小狗骗你!”
这时候,他猛然间有了这种神奇的感觉。很实在,就像“阿基米德定律”那样,既无可质疑,又无可修正。也就是这时候,他才恍然大悟:她说的那句话,简直就没有一点儿夸张。而当时,他却是那么快活地畅想到:你瞧你瞧——爱神,是怎样奇迹般地把她的每一个俘虏都培育成了诗人哟!
……那歌声呜咽起来,没有了一丝儿活力;接着,浮云般飘散开去;最后,什么也听不见了。只给人留下一片充满忧伤的残缺的记忆。
她的脸庞顿然滑到了他的肩头上。接着,那未终止的歌声在他的耳旁低吟起来,苦涩而凝滞,伴着忧伤的哽咽:
是否,这次我将一去不回头,
走向——那条——漫漫
永无止境的——路?
“别!别!你怎么……你怎么也唱起来了?”
他惊愕了。惊愕的他,使劲地摇晃着她的身体,失神地捧起她的脸旦儿,用嘴唇和舌头阻止了她的吟唱。
她哭了。浑身上下抽搐不停。热泪,涌进了他的口腔。这一刻,世界是苦涩的。就象苦涩的她和她那苦涩的心和心中苦涩的泪。
2
后来,她告诉他说,上周六晚上回家后,她被父亲打了一顿。因为副主编把“情况”向父亲作了通报。父亲苦寒一生,中年丧妻,身边只有这么个命根子女儿,容不得谁说长道短,更容不得女儿败坏门风……而他的未婚夫远在千里之外。当时,有口难言的她好想连夜步行来找他。可最后还是自己命令自己用凉水浇头,放弃了这种不现实的打算:且不说天有多黑;路有多远;就算到了他的家门口,又怎么进得去呢?……妻子从暖暖的被窝里爬起身来,拉开电灯,一看表,凌晨三点半,然后,披上毛衣,打开房门,迎进一个姑娘,接着,亲切地对她说:“去吧,去和他谈吧,他正躺着呢!”要不,就兴高采烈地向屋里的丈夫叫一声:“喂,大山!快出来陪客人啦……”然后,自顾睡去……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呢?于是,不知怎么的,她独自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人流中一直徘徊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去到了远离市区那涛声轰鸣的岷江大堤,在闸门上想了此一生。“真是有神明!”后来她说。昏然间,她已经站在闸门的钢栅上了,身子摇来晃去,眼睛一闭,即可飘飞起来。可她却发疯似地突然揪着头发问自己;“他知道吗?!他知道吗?!他怎么办?!他怎么办?!”于是,她害怕了。这才颤栗着僵直的四肢,胆怯而后怕地爬下钢栅栏,扔给它几串热泪,告别大堤,回到了家里。父亲忍无可忍,压低了低哑的嗓门怒吼起来:“昨晚才教训了你,今天你又……”她不吱声,心里空空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于是怒不可揭的父亲又打了她。从未有过的残酷和严厉。不仅痛煞肌肤,还使她心里直发凉!往日,父亲有多慈祥!其实,也怪自己,凌晨两点过了才回到家里,见到孑然静坐在沙发上等她归去的父亲,劈头就是一句:“我又找他去了!”当然,父亲怎么受得了!上下左右街坊邻居,谁不知道女儿有个未婚夫?人,挺不错的,而且,大家伙儿都说他俩“很相配”、“郎才女貌”什么的,虽然暂时还分隔千里。“说到底,人家可是有声望的干部家庭,怎么就敢这样呢?”父亲就这么一句话,翻来覆去不厌其烦地阐述、解释、开导、劝告、勒令;末了,让她滚,让她赶快和小王结婚,说是结了婚,好歹可以堵上众人的口,自己也就放心了,不再过问她的事儿了……她抚着伤处躺在阁楼的小床上,黎明时分才依稀入眠,可很快又从一个恶梦中惊醒过来,枕巾浸透了泪水。窗外,朝霞渐浓,世界,可是欢乐的!唯独姑娘的脸色发青,柳眉下的两个大黑眼圈引人注目,令人叹息。父亲并不正眼看她,只是侧着头,一边吃力地替她推出楼梯角里的自行车,一边用手背揩着凄凉昏浊的老泪:“别误了上班……你那脸……戴个口罩吧……”啊,可怜天下父母心!她又一次原谅了亲爱的父亲,并且恨不得再让他暴打自己一顿。因为,她还要去找他!而且在白天,而且在他上班、她自己也上班、他妻子仍然上班的时候,去找他!向他倾吐一切,然后,扑到他的怀抱里哭个够!一路上,她深情地吟诵着舒婷的《神女峰》。她肯定地想;女诗人要没有经历过一番死去活来的爱恋,那情真意切的诗句是无论如何也写不出来的。可不,“与其在江边等待千年,不如在爱人的肩头痛哭一夜!”
3
“小雅,要哭,你就哭个够吧!”他不知道:除了紧紧地拥抱着她以外,他还能够为她做些什么!又能够为她做些什么?呵!这是怎样的热泪啊!止不住,擦不干,吮不尽。“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我……也苦啊!小雅,你知道,我离不了婚,让你离开我,你不听……其实,我又哪能离开你呢……?”
远处的歌舞厅里灯火辉煌。世界,遗忘了他们。
谈点别的吧!哪怕是海市蜃楼,是天方夜谭……人,总是不谋而合地共同寻求着支时片刻的解脱。答应我,小雅——别再一个人去那该死的大堤!好的,我答应。我不再一个人去那儿,也不再想到它……这就对了!无论如何,太阳仍旧鲜活地升起来,还有美丽的月亮!不是吗?
“你就是我的太阳!”
“你就是我的月亮!”
“太阳,你先笑一笑嘛!”真的,她不再哭了。
“不,让月亮先笑!”
“谁说!是先有白天还是先有夜晚?”
“先有夜晚。起初,世界不是一片混浊黑暗吗?月亮,该你先笑!”
“不嘛,是太阳最先升起来!”
“太阳!”她嘟起嘴唇。“太阳太阳太阳!”
“月亮!”他扬起眉毛。“月亮月亮月亮!”
“啊,对了!上帝在星期二同时创造了日月,是吗?她一下子变成了快活的小女孩,美极了,真像白雪公主!
他们一起笑了。世界,还是美好的呀!
4
“……奥斯瓦尔多,你记住:眼前这个女人,就是上帝赐给你的妻子。你要爱她、保护她,永远也不要抛弃她。如果有一天,世界上没有了水、空气、面包和盐,你们的婚姻也就结束了……”电影院里好安静!“是吗?”她悄声地问。银幕上,叶塞妮娅正同奥斯瓦尔多在一起,手携手肩并肩地走进自己幸福的婚礼。她的心绪却飞了开去……
“不!即使没有了一切!”她的手,被他捏得好痛好痛!而那疼痛却使她多么舒心,多么欢畅!
5
“你就是卢大山?”她的眼睛顿时更大了,显出由衷的欢喜和欣慰。
他点了点头。心情好舒畅!“我想,你一定就是李小雅吧?”
“对。副主编请你来谈谈你的大作。里边,请进吧!”
“你的字……写得美极了……”他说,快活地扬着浓密的剑眉。“谢谢你的……信!”
6
他上班去了。他妻子当然也上班去了。他儿子呢,不用说正在幼儿园里无忧无虑无法无天地蹦跳着,顽皮着……宿舍区里好安静,仿佛古老的远村部落。只是偶尔才响起几声遥远的鸡鸣犬吠……她推着自行车来了。在矿区接待室挂了坑道电话,找到了他。
“干么?这时候来?我这儿……我这儿正要命呢!”
“我有急事要见你!快上来!快!快”
他们一道回到了他的家里。
“这,为什么不是我的家呢?”在刚刚跨进房门的那一瞬间,她不禁油然地问自己,心里,怀着一种莫名的眷念和略含嫉妒与愤怒的忧伤的情感。
就象那天的天气罕见的晴朗一样,那一天,她也是罕见的美。这是他走上地面 ,第一眼见到她时的真切的感觉。太阳正红。他对她眨了眨谐谑的双眼。而她立即从他的眸子里看到了说不尽的喜悦。
刚关上宿舍门,她就情不自禁地扑到了他的怀里。而这,也正是他全身心所期望着的。不是吗?他问自己。
这就够了。他想。心里荡漾着无边的幸福的柔情。可她却悄悄地开始解脱自己的风衣纽扣。
“我想好了。没别的办法。只能这样。我不怕。我想……”她大声地说。吓得他连忙用手堵住了她的嘴。
从此,他就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了。直到这世界上真的没有了水,空气、面包和盐。
但他却被惊呆了一秒钟。接着,他突然间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默默地,他就那样傻大个儿似地呆在一旁,痴痴迷迷地看着她脱下风衣,解开粉红色卡曲衫的拉链;接着,松开裤扣;然后,静静地坐在床沿上,弯腰解开了皮鞋搭扣。那鞋好漂亮!一边飞舞着一只翩翩的蓝蝴蝶。这场景好陌生又好熟悉:世上每一个女人都总是这样在心爱的男人面前脱去自己衣衫的吗?他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个身影。那是他的妻子。但他立即就把她给赶跑了,给自己的脑海留下一片宽乏荒芜的空白。“我这模样一定很可笑……”他想。可心里却一下子燥热起来。
多美的身子哟,就在自己眼前!他的充血的眼睛、扩张了的瞳仁、全身的动脉和静脉血管,使他的心脏一下子年轻了许多,顿时就溶满了永难衰竭的生命的力。直到使35岁的他也惊异于自己昔日那奔腾不息的雄性竟然未曾离开胸膛……
一切,都是那样的转瞬即逝;而一切,又都是那样的永无绝期。她把身子挪到了床上。窗外,阳光灿烂。这时候,他才忽然想到,似乎应该把这小小的天地与外界隔离开来。当他拉好窗帘回过头来时,她已经赤luo裸地背向着他躺到了床上。透过床里边栏的镜框,他看见她沁着泪痕的双眼紧闭着,仿佛睡着了。
“我怕……我怕呀!这些事儿……我不懂,我真的不懂……第一次,可能……可能都这样,是吗?我怕……你可不能……你懂的,是吗?天啦,我都说了些什么?全是废话……是吗?你说话呀!你说话呀!……”
他的喉头发干、发热、发紧、发抖。可他再也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了。他纵情地从身后凝视着整个的她,仿佛这就是他唯一可做和唯一能做的事情。
她艰难地侧过身来,平躺在床上,迷惘地睁开双眼,羞怯地看见了他那燃烧着的双眼和那双垂在两腿边的紧紧地捏成拳头的大手。她纯属本能地突然把那叠成三角形的毛巾被拉开来,掩住了自己的大半个身子。可这还没等这动作完全结束,她又无言地把它慢慢地挪了开去,就像剧院里正徐徐开启的金丝绒纬幔那样,揭开了远古神话的序幕。
“你……你教我……教我怎么办吧……”他听见她是在这样对他说着。声音飘飘地,好像来自遥远的天边。还有,他看见她又闭上了双眼;双手,本能地护着胸脯。
多精致多可爱多撩人心旌的美妙绝伦的胸罩哟!从未有过地充满魅力。这魅力简直就无可抗拒!是的!是这样的!他对自己说。胸罩背后的镀铬结扣不知怎么地被她解开了:两条绣着花边的背带,天河般从缓缓的肩胛上静静地流淌下来,秀美地跨过前胸,斜斜地把整个变了形的纯棉胸罩挂在两座若隐若现的乳峰之巅。他惊愕了,眼里印出一个强有力的字来:美!灼热的目光野性地向下滑去;浑圆的小腹上那一丛生机勃勃、奇迹般出现的褐黄色的阴毛,卷曲着缕缕涟漪,庄严地护卫着圣洁的青春之门——这一切顿时填满了他的眼眶,搅动着他的满腔热血。他颤抖了。从灵魂到肉体。
“……小雅!你……你不怕出事儿?”他却这样说了一句。急促的呼吸压过了语音。呵,男子汉!
“她会回来?”
“不会的……我是说……‘后果’……你懂我的意思吗?”其实,他已经不由自主地解开了自己宽大的牛皮腰带。而他的心却对他的灵魂这样说着:这时候,要不这样做,我就他妈的不是个男人!
“没关系……月,月经刚完……绝对‘安全期’……”她红着脸平静地说,可却喘着粗气。“书上说的……”
“是吗?那我……?”
她的脸,红得快溢出血来了:“我真坏……是吗?可……”
“不!不不!”他抢白着说。
“可这都是全是……全是,为了你!”她说。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栗着。
他简直就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柔美纤巧的躯体里,居然蕴藏着溶岩般汹涌的激情。这激情既看不见,又摸不着,也说不请;但却使他热血沸腾,忘却一切。他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都在萌发着烈火!每一条肌肉都在抽搐着热望!
“我……”他一下子伏倒在床上,整个儿拦腰抱住了她。
她却突然哭了。
她温柔地侧过身来搂住他,把胸脯紧紧地贴附在火热的胸膛上。“他真可怜……”她说。
“是啊……他低声同意说。”可……可别提她,小雅!”他已经几乎不能自持了,径自热烈地亲吻着她的头发、眼睛、脖子、肩头……
“不……我,我是说我男朋友小王。”她任凭他怎么忘情地抚摸和亲吻,自个儿断断续续地说着、说着、双手摩挲着他的头发。“……他发疯似地追求我……不厌其烦地向我表白,关心我……照顾我,从学校,到工厂……后来,我答应了他……算起来,两年多了……他顶多强迫着拥抱过我……吻过,吻过我的脸……可我,我只知道你的……你的舌头是什么……滋味……人啦,真说不清?当时,我曾经天真地向他发誓说:‘满世界……满世界的男人,我就只爱你一个’。可是老天却偏偏安排我……认识了你……现在回想起来,往常在你家里……我的言行有多可悲……还要给她强陪笑脸……是的,行为真令人作呕……不是吗?”
“我想是的。”他说。他知道,这时候,这时候无论她说什么、问什么,一切的答案,在他都只能是“是的”。也只需要说“是的”。
而她却滔滔不绝。
“现在,现在我什么都不怕了……”她说。
“是的!什么都不怕了!”
她还想说什么,可他却禁不住用舌头堵住了她的双唇。
“怎么,你喝过酒?!”他惊讶万般地问。
她告诉他:在打过坑道电话后,她在矿区服务社旁边那个农民开的小酒店里自个儿偷偷地喝了半瓶长白山红葡萄酒。“还剩下的半瓶,我给了邻桌的矿工……”
“抱紧我!紧紧地……”
……她痛苦地呻吟在一阵无声的撕裂中。
在那个神圣的时刻里,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被肢解了,被捣毁了;五脏六腑全部在翻腾;有一瞬间,她还险些呕吐:“那膜……一定……很厚?”
她哽咽着粘稠的唾液,痛苦地张大了口。她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又是怎么开始的;只是感觉到浑身上下没有了一丝儿力气,仿佛漂浮在空中的一片雪花似的,既轻柔,又恍惚。她知道,她所有的精力,全都在呻吟和呼吸中耗尽了。为了他。她虽然痛楚万分,压根儿不曾有过愉快的性经验,但他知道:他快活了!满足了!真的,他快活了!满足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虽然她一点儿也不知道:这快活和满足在男人们的心目中,究竟意味着什么?占据着什么样的位置,?——以至于居然会因这快活和满足而酿出人间众多的罪孽和暴行来!但她能够想象。能够理解。虽然在这身不由己的初度的结合中,她的身体几乎始终是麻木的,甚至于还是紧张而又痛苦的,但她心满意足地体会、品尝到了给予和奉献的欢欣和喜悦。“我真幸福!”这就是在那痛苦的呻吟和本能的挣扎中,她的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感觉。
“对不起,小雅,我,我太……太粗鲁了……”
“不,不!我喜欢……我满足……我真幸福,真的。真的!小狗才骗你……”
他一小下子紧紧地抱住了她。突然,他禁不住热泪盈眶了。“谢谢你,小雅!”他说,“你太好了……太好了!”
她爱怜地捧着他的头,抚弄着他那散发着浓烈汗酸味儿的蓬乱的头发,热烈吻着他的双眼,直到吮干他脸上的热泪……嘴里,不停地低声呼唤着他那令她眷恋和崇拜的名字:“大山!大山!……”
“我决定告诉他!全部告诉他!然后,让他离开我!”她猛地大声说起来,着实吓了他一跳。“我一个人……一个人也能活下去……”
他顿时睁大了眼睛,仿佛从一个令人惊骇的恶梦中醒来,脸上闪烁着一种犯罪般的追悔的颤栗。他茫然地凝视着她,牙关,紧咬着一种难以言状的歉意……
“不,大山,你别这样看着我!”她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抱。“不是我不忍心欺骗他,而是——而是压根儿就不想再见到他了!我……只有你……只有你!”
……当她骑着自行车返回城里时,突然发现自己竟奇怪地自言自语着,虽然下身还残留着时隐时现的创痛:“这样才算得上是一个真正的女人哩……”她笑了。刚才,她是那样气宇非凡地昂首挺胸,迎着各式各样关注的、好奇的、猜疑的、诡秘的目光,离开他的家门和宿舍大院的。“我还会再来的……”她在心里向那些人喊道。那时候,矿区的气笛正拉响,他妻子急匆匆地往家里奔去;手中牵着刚从矿区幼儿园接出来的4岁的儿子。她坦然地迎上前去,一把抱起孩子,深情地吻了吻他的小脸蛋,然后,放下孩子,直起身来,掠了掠被山风撩起的秀发,对她微微一笑:
“再见!”她说,“大山在家里。”
他妻子在她身后狠狠地但却是压抑地吐出一个字来:“滚!”
她没听见。也许听见了但却不想和她计较。她的身子轻盈地飘飞着,远去了。自行车链条的“嗒嗒”声,象轻音乐似地环绕着她快活的步伐,回响在明朗的正午的阳光之中。
“啪!”一个耳光,重重地落在了他儿子的小脸上。孩子哭了。透过泪眼,他委屈万分地侧过头去看了看那个破天荒带给他灾难的好美丽、好漂亮、还经常送给他糖果和玩具的小雅阿姨……可他却什么也没看见。
“爸爸!”孩子一小下子扑到了父亲的怀里——这一切,他依在门框上,全看见了。“妈妈……她打——我!”
父亲抱起儿子,用手掌揩干了他的眼泪,指着远方的路。
“再见——小雅——阿姨!”孩子高声呼唤着,声音颤颤地消逝在深深的峡谷中。
“再见!小山——再见!”
7
有一天,副主编打电话请他到编辑部去一趟。他以为又是去谈自己的诗稿,于是,很快就赶去了。
“小卢啊,我想……请你来是为了……跟你谈谈,请不要为我们这个……这个部门,增添……嗯,增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副主编无论说什么话都是慢吞吞、低嗓门、温良恭俭让的,一点儿也不象他写在稿笺上、印在诗集里的那些激越的诗句——那些诗句总是掷地有声的:“倘若自由被掠夺了/就去抢回来/不然/干脆死掉……”他一时懵了。莫名其妙地望着副主编,不知该说什么。
“你和小雅的事,这个……嗯,这个影响可能不太好……”神情,是那么宽厚:目光,好慈祥!那时候,小雅就在外面的办公桌前坐着,手边,是他刚写完不久的另一首长诗。
他心里这才有了底。“是我和小雅的事吗?”
“对呀!”副主编习惯扶了扶眼睛框架。
“既然是我和她的事,我们两个人的事,总而言之是我们自己的是事情,对吧?所以,还是请您老不必操心,您说是吗?”他站起身来,决计离去:“工作挺忙的。我得回去了。”
他转身就走。
“可……可是你妻子……嗯,她来找过我们——具体地说,是来找过我……”
“我知道了。”他一惊,头也不回地说:“我很抱歉!”
8
那天晚上,他的胸膛里燃烧起一团熊熊的烈火。怎么也扑不灭!要是在往常,他也许早就钻进了妻子的被窝。可这时候,一想到妻子,他的心里就直发凉。他不知道究竟这样才能度过这个漫长难熬的夜晚。忍无可忍的结果,他竟破天荒犯了婚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手yin,心里狂热地幻想着赤身luo体地躺在自己身子下面的小雅。完事后,他好懊悔。一种巨大的羞耻感无情地笼罩着他的灵魂,使他再也不得安宁,只好眼睁睁地捱到天明……“小雅要是知道了,准会瞧不起我的……不,一定不能让她知道!”
呵!好渺小好无能一个男人!他不断地骂着自己,不觉间,昏沉沉地闭上了双眼。在梦中,他忘情地拥抱着她、抚爱着她,既热烈,又痴情……
9
天啦!灯光下,有多少幸福与欢乐哟!她又来了。“还有些痛”她说。脸上飞着红霞。声音几乎听不清。“不过,比前几次……呀!比前几次……好多了!我真没羞,是吗?”
他笑而不答……
10
他组织了一个“黑金诗社”。聚集起全矿区二十多个大大小小的诗人。可红火!一份油印的《黑金》诗刊,在矿区里流传,后来,竟被人带到了市里、省上。他的家,理所当然地成了诗社的活动场所。妻子嗔怪说,都几大十岁的人了,还穷想当什么诗人!“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反问妻子。“难道每天二十四小时都挖煤去?”小雅第一次代表编辑部来矿区组稿时,妻子兴奋极了,逢人便说“‘上面’看起他了哩!”脸上,荡着莫名东西喜悦和无与伦比的骄傲之情。
“上面”,的确看起了他。他的诗作被印在了发行全国的诗刊上。有两首小诗,还分别获得了省级的和全国性的大奖。
11
“同生活比起来,诗歌,是多么的苍白!”他由衷地说着,自顾在前面开路。铅盔上的矿灯光晃来晃去,让人眼花缭乱。
坑道里好黑好黑!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世界上居然还会有如此黑暗的地方。她突然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就凭这句话,我可以为你去死!你是一个真正的诗人……”
“小雅,你可是一个……十足的孩子!”
他们笑了起来。
坑道里的笑声,竟然有着同地面上全然不同的韵味,这也是她先前未曾想到过的。为此,她好快活好快活地尽情欢笑,同他一起,分享那么多有趣而又滑稽的笑话和幽默故事。
起初,他真是不愿意带她到井下来的。但她却无论如何也要“下去看看”。作为主人,他只好听命。那时候,她兴致勃勃地给他讲亚当和夏娃的故事,仿佛一个亲切的大姐姐给她心爱的小弟弟讲故事一样,及详细,又耐心,还不时插上一些自圆其说的设问。其实,那故事他早就知道了。不过,她讲的,比他早知道了的故事更美丽也更迷人。
12
在矿总部和《北极星》诗刊编辑部共同举办的工人业余诗歌创作座谈会后的舞会上,她快活地依偎在他的怀里,无忧无虑地旋转着,把世界抛到了脑后。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一句低声的赞叹,永远地刻在了她的心底:“呀!真是最默契的一对儿……”她知道,那完全是由于他和她的神情、目光和配合协调的舞姿感染了大家的缘故。虽然她深知他们跳得并不是很好。直到后来她才觉得那话一定是徐大姐说的。只是觉得:她曾几次想开口问问她,可话到嘴边,又被自己悄然咽了下去。
——干么要问呢?她反问自己。谁说得不都一样吗?
“当然。”她对自己说。而且,还欣喜万分地自己对自己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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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飞快地消失,一去不再来。好容易聚首,还没说上几句话,怎么就过了五个小时?!她告诉他:为了他,也为了自己,她读了《性知识手册》,还有其它有关的书籍。“买书的时候,可真不好意思……”她低着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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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她才如梦初醒、欣喜万分地感觉到有一股溶着勃勃野性的充满男性生命力的暖流,随着他疯狂般地灌注,从她的躯体中央一直沁到了心灵深处。而她的整个身子,破天荒经历了七八次差不多使意识停滞、使呼吸窒息的极度快活的痉挛……她知道:准是那个所谓的“性高[chao]”奇迹般地突然降临了。而面对面办公桌前的徐大姐却总是告诉她有和其他的女同事说,性生活是男人快活的时光。女人的满足?没那回事儿!“她们都是这么说的!什么‘高[chao]期’呀,全是骗人的鬼话……”徐大姐煞有介事地补充说,模样很神秘,但神情却很坦然:“真遗憾……”……她发疯似地紧紧地搂抱住他的腰身,不顾一切地配合着他的动作,死命地挪动着自己的下半身。那时候,两个人真真化作了一个人!“我真幸福!”她快活地想。接着,精疲力竭地昂卧在床上喘息、回味。当一切都成为过去的时候,她竟不顾任何羞耻,抑制不住自己兴奋的情绪,急切地告诉他:在刚才那刻骨铭心的一刻里,她的每一种新奇而强烈的快感。“……整个人就像飞起来了一样,轻轻的,软软的,啥劲儿都使不上,什么也不知道了……”末了,激动得热泪盈眶,伏在他那起伏不停的雄健的胸肌上纵情地哭泣。第二天,他指给她看他的胸脯上、胳膊上和脖子上的累累伤痕——那全是她在初度领略性愉悦的狂喜中,下意识抓的、掐的、咬的。除此之外,她说她也许只好高声嚎叫了。“那真是要命的一刻……”她说。也就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她的下嘴唇上,还清晰地印着她自己的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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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这次我已真的离开你?
是否,这次我将不再哭,
是否……
她也学会了这令人忧伤的歌词儿。当她含着热泪依依不舍地离开他而去的时候。后来,他坚决不准她再唱这首歌。她答应了。是的,她答应了,还伸出手来,调皮万般地同他勾了勾小指头。脸上,扬起两个盛满微笑的酒窝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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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全都不错。很好!真是好极了!他在井下干得更欢畅更带劲了:领着一班师兄弟们赤膊上阵,顷刻间就夺回了被兄弟班阻挠幸得去的月采煤优胜红旗。又有一家全国性的诗刊选载了《黑金》上的诗作。省报文艺部派记者专程采访了“黑金诗社”,在周末文艺版头条位置配上言论和照片发了通讯。那照片的背景是深深的峡谷,他和他的诗友们正在谈诗:有的结伴站着,有的席地而坐,有的干脆就躺在地上,嘴里还啃着白面馒头……其间有一个姑娘,身着月白色风衣,长发在山风中飘逸,笑得好欢畅!手中挥舞着一张油印的小报。是她——“黑金诗社”唯一的“矿外社员”李小雅。
女记者在返回省城的路途上兴奋地告诉她说:“这个人真是了不起——一句话就概括了黑金诗社的全部:‘因为,我们热爱生活!’”
“可不是!”她在心里重复着对自己说,“我们热爱生活!”
“如果我没有成家,准找这样的男人当丈夫!”女记者煞有介事地打趣说。
“即使你没有成家,你也迟到了!哈哈……”她快活地笑起来。
女记者风趣地耸了耸肩,挑战般地微笑着说:“试试看!”
她却一下子失去了笑容:“你不知道……我把一切都给了他。可他却不能娶我……”
女记者不笑了。她知道“把一切都给了他”和得不到他,对身旁这个痴情的姑娘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生活,就是这样……阴差阳错……”抚着写得满满的采访本,女记者陷入了沉思。
公共汽车艰难地爬行在此落彼起的坎坷山道上。疲惫的引擎声,听起来酷似一个孤独者沉重的叹息和诅咒。“但无论如何,你幸福过了……”当女记者深有感触地低声自语着的时候,小雅那憋了许久的热泪,顿时涌出了眼眶。她侧过头去,依在正转弯的车窗上,透过朦胧泪眼,凝视着渐渐远去的矿山。这时候,她发现女记者亲切的手心,正轻轻地抚着她的胳膊。
后来,她禁不住伏在女记者的肩上哭了。低泣声引来了车座后面一片小心翼翼的讥笑。女记者红着眼圈,掏出自己的小手绢,无言地递给了她……
17
可小王来了!他终于来了。他一定要小雅带他来见他。他是收到小雅的绝交信后专程赶回来的。事情很简单:小雅在信上告诉他,她爱上了卢大山。同他睡了觉。“还不止一次!!!”她的确就是这样写的。“不管怎么说,我简直不能设想我能够跟你共同生活在一起……”
来问罪么?办不到!情敌?只怕你还没有资格!他想。接到电话后,他把风镐扔给副班长,低声说了一句:“小雅的男朋友来了。我准备打架去。可千万不要告诉他们——千万千万!”他知道:他的那帮兄弟最崇拜佐罗。
“你好!”他说。像接待自己的师兄弟和任何登门造访的客人那样,给他沏上了茶。“小王,我想我们的确应该好好谈一谈了……”
小王顿时就愤怒了:“谈一谈?有什么好‘谈’的?!你干这事……真他妈卑鄙!”
“幸好这并不是我的职业。”他冷静的说,“请你别骂人。”
“你真无耻!可恶!居然连脸都不红一下!”
“请你别再骂人了,小王!我想,我想我是全凭着良心在办事。抽烟吗?”
“哼!你这种人……也讲良心?!”小王不屑一顾地掏出自己的香烟来,却万般无奈地发现火柴棍没有了。
他平静地把开启了的打火机递到了他面前:“是的,良心”他说,“良心让我这样做……”
小王狠狠地吐出一串浓烟来:“你!你毁了我!也毁了你的家庭!”
“我没有办法。”
“你是个伪君子……”
“我并没有隐瞒什么。对你、对她,甚至于对我的妻子,我都没有隐瞒过什么。”
“你,你,你你你你真是魔鬼!我警告你,别再胡作非为了!”他冲着他上前一步,面色铁青,喘着粗气。“过去的……总之,我们一笔勾销!今后……”
“可能办不到吧?这得取决于小雅,还有我。而不在于你怎么样——难道不是吗?”
“小雅,你说话呀!当着他的面,你说:‘让一切都成为过去’!说吧,小雅!我会原谅你的。当然,也包括他!我发誓,小雅!”
“不,我爱他。我离不开他,即使他离不了婚,我的心,也是他的。我不爱你……后来我才渐渐地发现我怎么也不爱你……难道,难道你能想象同一个不爱你的女人生活在一起……在一起会有真正的幸福吗?”她流着泪,呜咽着说:“我的……我的chu夜,是在他怀里……度过的……这,我早就告诉过你了……”
“你太狠心了,小雅!我为了你,为了我们的未来,付、付出了多大的牺牲……”
“可我不能为了你而牺牲我真正的……爱情!”她紧咬住嘴唇,再也说不下去了。
“呵,你的‘爱情’?!骚货!破鞋!”小王怒吼起来。“你,你还有什么资格说‘爱情’这两个字?!”
“那我……那我就把这‘资格’清清白白地还给你了……我决定了的。早就决定了的……”
小王怒不可遏地冲了上来,扬起拳头向小雅脸上砸去。他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别撒野!打人可是犯法的!”
气急败坏的小王咬着牙转身冲出了房门,走了。头也不回。看模样,好像回去搬兵。留下一句有棱有角的话在身后:
“咱们——走着瞧吧!”
“最好别想到打架。你打不过我……”他竭力平静地说。可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后悔了:为什么还要给他火上浇油呢?他太无辜……他不安地想。
小王那杯不曾饮用的清茶,孤独地伫立在光洁的大理石桌面上,惨淡地升起最后几缕热气。烟头,在他的手指间粉身碎骨了,拇指肚上被烧起了一个大水泡。
当小王迈出大门的时候,她曾猛地赶上前去说了一句:“小王,想开点,世界,大着呢!当然,你可以杀了我。可这样一来,你就不再是男子汉了。同样,你也可以杀了大山,那,那你就更不是男子汉了。你走吧,我衷心祝福你找到一个你心爱的姑娘,同时,她也像你爱她那样爱你——这才是最重要的……”
小王压根就没看她的脸。甚至连头也没有侧一下。只是身体楞楞地僵直了几秒钟。但她却从心里看到了他无声的尚未滚落的眼泪。这时候,他依在门框上,想说什么,可喉管里却像堵着一团血。当小王的身影渐渐远去的时候,他自言自语地呢喃着:“罪过哟,罪过……”身旁,是紧紧偎依着他的羔羊般的小雅。
18
“你笑一笑吧,小雅!我这心里好难受!”
心底的夜色,比坑道里的黑暗来得更凶猛更沉重。她们依偎着向城里走去。山路,是怪熟悉的。那上面,除了他俩徘徊、踌躇、往返流连的足迹外,还留着那么多笑声、歌声、鲜花的芬芳和泪水的苦涩。此刻,他们一同向山下走去。他要陪小雅到东城公园“今宵”歌舞厅去跳一次舞。而他自己也真想让优美流畅的轻音乐撵走脑海里那些怎么也诉说不完的苦恼、忧愁、愤怒和强力的风鎬的隆隆轰鸣:在恬静的旋转中,全心全意地品味她清新的发香和那绝无仅有的激情与温柔。
天,快黑了……
路,却很漫长。
生活的路哟……
19
当他怒气冲冲地从编辑部径直赶回家里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令他憎恨的妻子脸上的得意之情。
“你!你为什么要跑到编辑部去……去说小雅坏话?”
“什么叫‘坏话’?我看她本来就不正经!”
“她什么不正经了?你说呀!你说呀!”
“她是个坏女人!骚货!狐狸精!我就是不想看见她!就是不想让她到我的家里来!”
“偏让她来!天天都让她来!”虽然他明知道她不可能天天都来。
“可不是!一路货色嘛……”妻子的嘴可不饶人。“别‘老牛贪嫩草’啦!”
“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了!我们离婚吧!”
“想得美呀,你?!哼!离婚?没门!”
“不离,就闭上你的嘴!”
“偏说!偏说!怎么着?!”
他高举着拳头冲上前几步,末了,拳头却狠狠地砸在自己的胸膛上。妻子固然不可爱,但却无罪。甚至,也说不上有什么大错。这点,他懂。因而也就更加烦恼。有气、有恨,只好全发泄在坑道里……矿山哟矿山,你为什么不活活埋了我?不活活埋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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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烟瘾越来越大了。一喝酒就醉……要不是兄弟们上下护卫着,真不知道他会闯出什么祸事来。更不用说,他的脾气也越来越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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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她是多么喜欢爽朗地大笑啊!那笑声和笑容真感染人。两个酒窝一闪一闪,秀美的脸颊白里透红,极富表情。每当回忆起那个颇富戏剧性的夜晚,她都会“咯咯”地笑个不停,直到笑出眼泪来——笑矿长,笑大山,也笑当时心惊肉跳不知所措的自己……可现在,她不再笑了。仿佛一下子忘却了那么多好笑的故事。
那一次八号坑道塌陷,开采面的矿工们全都没命地往外冲。可大队人马却被刚垮塌下来的岩石和泥沙堵住了,卡在一个狗洞似的缝隙里边出不去,正好下井视察安全工作的胖矿长,挤在缝隙前,浑身颤抖着,怎么也爬不出去,挡住了大家唯一的出口和生路。憨厚善良老实巴交的矿工们一个个心急如焚,但却又都敢怒不敢言,只是在心里一个劲儿地咒骂着:“不明不白的东西吃的太多了,身子不横着长才怪哩……”平常时候,时间就是效率,就是产量,就是金钱:而在这紧咬关头,时间真真的就是生命!就是百十号人的生命啊!看着卡在隙缝里进退两难的胖矿长,他一下子就火大了,禁不住从人群最后奋力冲上前来,一把抓住他扔到一旁去,怒不可遏的吼叫道:“共[chan*]党的干部,让矿工们先撤!”
结果呢,谁都知道,就在第九天以后的省报上,胖矿长一家伙就出了名,成了“与矿工生死与共的好干部”!不过,谁也不知道的是:就在消息见报的当天晚上,胖矿长便提着几瓶好酒,夹着几条好烟,小偷似地登门道谢感恩来了——要不是卢大山死命拖着吓得像一堆动不了的烂肉的胖矿长撤离险区,只怕他的追悼会早就开过了:因为夺路而逃的矿工们,一个个都没像没他矿长这个人似地从趴在地上的旁矿长身边夺路而逃——胖矿长这一幕精彩的答谢话报剧,被慌慌忙忙地躲进大衣柜里的小雅偷听了进去。当房门被轻轻敲响的时候,正赤luo身体拥抱在一起的他们俩,顿时慌了手足,乱了分寸,还满以为是他那在矿区医务所当夜班的妻子中途请假赶回家来拿什么东西,而且又忘了带上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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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让她开心,他又讲了他俩先后讲了好多次也笑了好多次的那个笑话故事。可这一次,她一点儿也没有笑。她从未有过地感觉到:笑,有时候居然是一件异常艰难而又痛苦的事情:望着心事重重、佯装笑容的他,她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丝苦笑来,可又在顷刻间被无奈的唾液带到了肚子里。“走吧,时间不早了……”她说。前面,已经是华灯初上的繁华而喧嚣的城市夜景。“真有心思去跳舞吗?”她问自己,也用心儿问他。她朝他望去,只见他正狠命地吸着手指间那根短得不能再短了的烟头,两条剑眉紧紧的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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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东西,留给人更多的,总是怀想、回味和眷恋。她时常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旁若无人地扑到他的怀里,同时,也是她第一次用整个心灵去迎接他热烈的拥抱和亲吻事的心境,并且把自己因此而得到的一切,不厌其烦地告诉他。多么惊人的相似之处哟!他也告诉她:“那一瞬间,世界,全没有了……”
“那瞬间,要是没有终结该有多好啊……”她喃喃地说。眼里悠悠地呈现出无限眷恋的光芒。
“正因为不是这样,它才有理由被称其为‘美好的东西’。”他说。小王的身影猛地闪过脑海。这使他的心为之一震。他说不清自己是恨他、同情他,可怜他,还是尊敬他,感谢他:抑或渴望他能成为自己的亲兄弟……他把这油然的想法,把这搅得他心神不宁的念头告诉了她。这使她顿然沉默了。猛地看上去,她活脱一个正在圣母玛利亚胸像前忏悔自己深重罪孽的罗马女子。他的想象因此而飞了开去:如果这时候,妻子正好躺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她会想到这些吗?但愿她不会这样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无端地折磨自己:而只是一心一意地去爱那个男人……要是真是那样的话,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
“咱们可就是谁也不欠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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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把愤怒的拳头砸在自己自己胸膛上的那天夜里,妻子悄悄然如同小猫似地钻进了他的被窝。她用自己丰满充盈的胸脯温柔地磨蹭着他的后背,从他的脖子下面伸出手去抚摸着他的脸庞:另一只手轻轻地揣摩着他的肋骨和胸脯,末了,硬扭过他头来,热烈地亲吻他的额头、脸颊、眼睛、眉毛和脖子……要是在半年前,用不着妻子这样爱抚和挑逗,身强体壮的他,早就已牢牢地压在她身子上了。可眼下,妻子的腿,已经塞到了大腿跟,自己的双手,已经被她牵引着,停留在了她的胸脯上……她在等待着,在黑夜中热切地等地着。可他却全然麻木了。没有知觉了。只顾全心全意地这样幻想着:眼前,要是小雅该有多好!身边,要是小雅该有多好啊……他无言地、轻轻地解脱开妻子的缠绕和拥抱,自个儿坐起来,燃上一支烟后,摸黑穿好衣服,下了床,坐到自己的小写字桌前。打开台灯……妻子捂着被头,哭了。无声的泪,跨过了长夜。黎明时分,一首杂乱无章一气呵成的三百行长诗歪歪斜斜地呈现在桌面上,标题是戳穿了稿笺纸的两个愤怒的大写:
《原罪》!
25
妻子跨进家门,劈头就是一句:
“她,又来过了?!”
他只是点点头。屋子里弥漫着浓烈的烟草味儿。
“真不要脸呐!专挑我当班的时候来……”妻子气得脸色发白,一双手颤巍巍地叉在腰间。
他什么也不想说。
“还真会计算时间哩!啊?赶在我回家之前就开溜了!”
“不,她得赶回编辑部去发稿……”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看了看小雅送给他的那只北极星石英手表。接着自言自语地说开了:“也许赶得上,今天是九月五号……”
“真不要脸!不害臊……简直越来越猖狂了……这个狐狸精!这个骚货……”
“不能怪她。”他说。
“什么?!——你说什么?!”
“不能怪他——至少不能全怪她……”
“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写诗。她当编辑。我爱我写的诗。她也爱。实话说了吧,我喜欢她。爱她。她也一样。我和她一起睡过觉了……就在家里。今天,是第八次了……”
“噢,天哪!天哪……”妻子脚一软,顿时瘫倒在沙发上,没有了声息。
他一愣,正想向前去扶她,可她却一下子恢复了元气,猛地站起身,暴跳如雷地扑上前来,又踢又打又撕又咬又哭又骂,还说要去找矿保卫处……他反倒立即平静了。心里的那个重负终于解脱了。他再也用不着像几分钟以前那样,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为与小雅的幽会而撒谎,而自责、而内疚、而心烦意乱了,“或许这样更好些!既然小雅都把真情写信告诉了小王,那我还是早一天让她知道好了……一切,都信天由命……”他想。扔掉烟头后,他冷静地坐到沙发上:“去吧!你去告我吧!”
忿然地冲到门口,妻子却不再迈步了。她猛地回头来,满脸失魂落魄地拖着精疲力竭的身子,含着泪扑在他的怀里:“我不能离开你!我不能离开你,大山!我爱你!一门心思的爱你!说到底,我们也是自由恋爱……结婚的呀!我原谅你,也原谅她……看在孩子的份上,我求你别在搭理她了!我求求你!求求你别,别……呜……”妻子哭得失了声,泪水一串串地往下淌,一双颤抖的手死命的摇晃着他的双肩,想竭力赶跑他灵魂深处那该死的邪念……
“不,不!”他却斩钉截铁的说,“我爱她!”妻子不再哭了。一把推开他,站起身来,再也没有说什么,径自含着泪,到幼儿园接孩子去了。他,就那么呆呆的坐着,不知该干什么。小雅的身影和泪眼固执地闪现在他的脑海里。她的声音也似乎在耳边一样清晰:“……即使你离不了婚,我也是属于你的……我只爱你……我的心中只有你……”
妻子抱着孩子回来了。
“爸爸!爸爸——我回来了!”孩子伸开双手,快活万般地叫起来。默默地把孩子送到他的怀里以后,她木然地在原地伫立了良久,然后,在厨房忙豁去了
亲吻着孩子,他的心开始流泪……孩子嚷着要玩积木,造房子。
父亲伸出粗壮的大手,却怎么也搭不起一座小牌楼来。“爸爸——是一个——大笨——大笨蛋!”儿子乐了,爬到沙发上,胡乱地但却是如痴如醉地自个儿玩起积木来,忘却了世界的一切。看着聪明可爱天真烂漫的儿子,他辛酸地想:人,要是永远也长不大该有多好啊……
妻子默默地摆好饭菜,还放了一只小酒杯。她往孩子的饭碗里夹上一小块鸡肉,柔声地对他说;
“小山,叫爸爸快吃……”
他拿起筷子,可立即又放到了饭桌上。晚饭,什么也没吃,只是苦苦地喝了五杯老白干。早早地蒙着头躺上被窝里,他第一次想哭,想纵情地嚎啕大哭……
26
“《原罪》为什么不可以采用?”小雅生气了。第一次跟和蔼可亲的徐大姐红了脸。还找到副主编,要求复审。
“太直、太怒、太野性、太……”副主编一口气扔出六个“太”字来,“简直就是性解放的宣言嘛!这样的诗稿,我们能用吗?”
她开不了口。她还没有足够的理论水平跟副主编论战。万般无奈的结果是:她立即坐下来,刻意摘录了一段《原罪》的诗句,示威般的压在自己办公桌上那块空旷的蓝色玻板下,以示不平和抗议。年轻的省报女记者再次前来约她一道去矿区采访时,发现了《原罪》。要去了,选了三节发在周末文艺版上。四十多天后,被《江南文摘》选上了。她扬着刚收到的杂志不服气地嚷了两句以后,副主编立即从里间踱着步缓缓地来到她的办公桌前:
“孰是谁非,恐怕不好过早定论吧,小雅小姐?”
她冲副主编嘟了嘟嘴,不屑的闭上双眼。可副主编那不同寻常的亲切和蔼的男低音,却一下子奇迹般地打动了她的耳鼓,温暖了她的心扉:
“本老总特派你下周去红旗煤矿三号井区,组织‘黑金诗社’的工人诗作——总共20首——发专辑!”
“真的?”他惊喜地睁开双眼,顿然间觉得满目阳光——呵,多好的天气!“谢谢你——你这个好心的坏老头儿!”她悄声地向他说。
副主编暗暗地笑了,转过身去,悠悠然踱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27
“这曲子叫人好忧伤。”他说,“下一曲……再跳吧。”
穿过波峰浪谷般旋转起伏的人群,他们重新坐倒了舞池边的软椅上,默默无语地等待着下一首乐曲。
相对而坐,他望着她,仿佛隔着千重迷雾,遥望一个不可企及的美丽幻影。
她也象他望着她那样默默地望着他,心里好凄楚、好悲凉、好忧伤……
《一路平安》!圆号呻呤般地引出了沉重而凝滞的旋律,刺得人心里直发酸!电吉他忧伤的颤音,总让人联想到那些情意绵绵的分别、那些苦涩的粘着泪痕连着哽咽的“再见……”
妈的!还没到分别的时候呢!
他无言地站起身来,望着她。
她懂。拎起小包,挽着他的胳膊,他们离开了歌舞厅。
女歌手深情的吟唱,一直追随着他们俩的脚步和身影:
一路平安!
一路平安!
当雪花飞舞的时候,
你别忘了我!
你别忘了我……
依着他的肩头,她悄然淌下了热泪……
“忘得了吗?”他低声地问自己。“忘得了吗?”
她“哇”地一下憋不住哭了起来。
28
他正式向法院提出了离婚诉讼。
法院在庭外调解后驳回了诉讼。法官口头上告诉他说:
“很遗憾,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你这……这个基本上属于‘喜新厌旧’……我们不好受理……再说,你妻子坚决不同意离婚,你们单位领导同志也倾向于让你们破镜重圆……”
是的,“喜新厌旧”。喜新厌旧难道就该死吗?他想不通,去找矿领导。胖局长说了,两口子的事情,“我们怎么好过于插手深研呢?”工会主[xi]说:“……被子一盖没事儿!回去吧,年轻人!成个家可不是容易的事儿!别让它毁于一旦……”
冤有头,债有主,他重新心平气和地同妻子商谈。妻子一句话,顶得他心底直发麻:“想得够美的呀你!没那事儿!不离婚可是我神圣的权利!法律,还保护妇女儿童哩……你有多大的本事,去同法律对抗吧!”
他什么也对抗不了,这时候,直到这时候,他才深切地、忿忿不平地意识到:自己是何等的渺小、无力,何等的微不足道!
29
“不行,”他说:“离不了。”
他刚到编辑部。同副主编谈妥有关诗稿的事儿后,这样对她说。声音小得不能再小了。她重新给他沏上茶。“无所谓。”
“小雅。我想……让我们试试一个月不见面吧!”他无可奈何地提议说,虽然他知道这完全是言不由衷的。
“你做得到,我可不行!”她象生气般地回答,并不在乎这是在办公室里。更不理会周围的同事们会有何评论。
徐大姐在对面办公桌前低头看稿,装着根本就没有听见什么似的。斜对面靠窗的小孙和老李压低嗓门议论开了……
“明天我就去找你!”她故意这样高声地说。小孙立即侧过身去查字典。老李,也干咳一声,不再翻动嘴唇了。可副主编室里却不期然地传出了《迟到》的歌声:
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
带来了我的烦恼。
我的心中,早已有个她
啊,她比你先到……
他知道,这老头子准是有意在和她开玩笑。于是,随即起身,挑衅般地几步就迈到了副主编室的门口,示威般地、狠狠地盯着副主编的眼睛。副主编这才停止了他故意走调的低吟,让她叫卢大山进去一下,“我有话……这个……还要对他说……你,也一块儿进来吧。”
他进去了。坐在老人的写字桌对面,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根据副主编的眼神的提示,她轻轻地关上了门。然后无言的伫立在一旁。
副主编深沉地注视着他和她。手指头轻轻地、有条不紊地在玻板上敲打着。良久,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小卢呀,依我看——你还是——先把婚离了——再说,”他呷了一口茶,若无其事地看了小雅一眼,然后,习惯地扶了扶眼镜架子。那油黑发亮的秀琅镜价在萤光灯下闪着耀眼的白光。“在此之前,依老夫愚见:你们——”他向小雅投去宽厚的一瞥后,重复了一遍又接着说了下去:
“依老夫愚见——你们——还是别再见面的好。暂时克服一下……克制一下……嗯,我要说的……这个这个……就这些。一管之见,供你们二位参考。”
“谢谢你,张老!”他感激万分地说。
小雅却一下子就禁不住热泪盈眶了:“谢谢您的关照,张总!“
副主编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去吧。出去后,请把门给我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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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那不就是‘舍命崖’吗?!”乘客中忽地有人惊呼起来。于是,满车厢里的人们都一个个伸颈侧目、凝神屏气地张望。
那是怎样令人胆战心惊、毛骨悚然的悬崖哟!——凌空而起,笔直陡峭,崖顶上还凶险极恶地凸出一个跳台似的大岩石,整个绝壁上寸草不生,在晨曦中闪现出一派狰狞狂暴的惨白。深谷中,那浮云般徜徉的雾霭里,乱石嶙峋,犬牙交错……当她在为人们巧夺天工地将盘山公路奇迹般铺上这崇山峻岭而肃然起敬的时候,身体却又不能不被造物主的鬼斧神工震镊得心肉跳、张口结舌!她甚至于有点儿后悔自己干么要接受编辑部的委派,按着那长长的诗稿后面的地址,来这市郊逶拖的大山中,去走访一个叫“卢大山”的名不见经传的工人业余诗歌作者。“这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家伙!”副主编当时就是这样喜形于色地评价他的……当售票员通报说“红旗煤矿三号矿井宿舍区站到了”的时候,她顿时忍不住骂了一句:
“妈的!选宿舍怎么刚好在这该死的‘舍命崖’上……”
那时候,她的目光刚从车窗外收回来,再也不敢往下看了。留在她脑海里的情形真让人不堪回首:汽车在悬崖边行驶,透过车窗,却连公路的边儿都看不见,老使人心里觉着那车轮准是在凌空旋转着,倾刻间——随时都会翻飞下去!后来,由于一种强烈的无可抗拒的好奇心的驱使,她硬拉着卢大山作陪,在‘舍命崖’上走了一遭。不过,那已经是她第二次看见“舍命崖”时的事儿了。第一次走访,她扑了个空;那个叫卢大山的煤矿工人——采矿班班长,碰巧出席市工交系统年度总结表彰会去了。
“人,要是不小心或者干脆故意——探险什么的——掉下去,没一个能活着回来的。要不,这崖能叫‘舍命崖’吗?”他吸着烟卷儿款款地向她介绍着眼前这个令她触目惊心的悬崖和有关它的那些悲惨的传说。
“怎么?”她胆怯地问,“你说还有人敢从这儿往下跳?我的妈呀……”她扶着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探着头往下看了一眼,立即感到深身打颤。
“从古到今,多着哪!穷愁潦倒的,逃婚躲债的,神经失常的,自杀徇情的……”
“天啦!天啦……”她的嘴唇,老半天也没合上。
不知怎么地,她忽然想起了这样一个问题:“那悬崖底下……有什么时候也会发大水吧?”
“唉,从来不。”他说。“这很奇怪,是吧?我也搞不懂。兴许,是老天爷有意安排的了!也好让死者的亲人便于收尸吧——那不,那条险路一直通向崖底,古往今来,上上下下的人,把那些岩石都磨光了……”
“多可怕呀……死……”她喃喃地说。“干么会有那么多人的要想到死……想到自杀呢?想必一个个……都死得够惨的……”
“那有什么?”他却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心一横,眼一闭,上前一步,耳旁一阵风,不就达到‘极乐世界’了吗?哈哈哈哈……”
那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冷战,顷刻间就镇得她的心仿佛结了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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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四点种交班以后,他把全班兄弟们都请到家里,搞了些菜,一鼓作气喝干了胖矿长送来的那几瓶“董酒”。把那几条“红山茶”和“红塔山”香烟也按每人烟瘾的大小化整为零分了个精光。“不吃白不吃!”他说。而正当大伙儿喝得兴高采烈,玩得心花怒放的时候,他却又把他们一个个全都赶跑了:“回吧,哥们儿!——各找好事干去吧!我可要睡觉啦……”
“妈的,老婆——啊不——嫂夫人还在上班,你睡他妈门子的‘觉’呀!”蛮牛抗议说。
“‘老婆’?”他拍了拍胸前口袋,“‘老婆’随身带着哪!”
大伙儿都知道,班长那兜里随时都装着小雅的照片。掌子面可苦死了!死神,每时每刻都跟在屁股后面虎视眈眈。“埋了没有死”的矿工们,似乎比常人更渴望精神生活。除了几个好写诗文的以外——天地良心!难道他们不也是这样的吗?整天嘴里离不开女人,成了家的,凭经验;打单身的,靠想象。你一言,我一语,不厌其烦地描绘各式各样的“床上镜头枕边戏”。大伙儿好羡慕:班长他妈的真是艳福滔天,轻而易举地就把天仙似的小李老师也给搞到了手!“这有什么?‘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嘛!”不知是谁在黑暗中这么高声吼了一句。另一个声音接着叫起来:“‘美女爱英雄’呀!”立即引起一片粗犷欢愉、坦荡开怀的笑声。在汗水、劳累和欢声笑语中,沉睡的矿山苏醒了。“班长,再讲讲你和小李老师的故事吧……”热心肠、重义气的师兄第们,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了:摸黑替班长护送小李老师返回城里的家中。
32
为了不让父亲担惊受怕、生气发火,李小雅搬到市文联宿舍去住了。每星期回家看望父亲一次。还违心地向父亲撒谎说“跟他分了手。”
33
呀,多美的身子哟!就这么赤luo裸地展现在自己的面前!他只是从小说里读到过,从《人体素描》里看见过美丽绝伦的赤身少女像。可眼前的她,胜过她们不知道有多少倍!他真真不明白为什么小雅能无可抗拒地使他燃烧起一次猛似一次的狂热激情。这激情不啻当他拥有小雅时,就是在远离她时,也烧得他好焦渴、好躁动!“背地里,弟兄们都说你是下凡的仙女,比仙女还要美……”
“可不许他们瞎说我!”她嗔笑着,温柔地说,轻轻地搂抱着他的脖子,脸上是由衷的说不尽的欢欣和喜悦之情。
“哪能呀?你不知道吗?大伙儿可尊重你、崇拜你了! 真的把你作了天仙——我告诉他们说,别叫天仙!叫天使!叫安琪儿……后来每次提到你,大伙儿都说‘小安’怎么怎么的……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哈哈哈哈……”他笑得好舒畅,好舒畅……
34
这一次她来到他家里的时候,他妻子正好等在屋里——她已经换轮休在家里等了她两三天了。当她轻轻地推开房门,看见正坐在沙发上低头织毛衣的他妻子的时候,立即楞在门口,全然不知了进退:因为他让她这几天不要来,可她由于太想见他了,于是,忍不住自个儿就来了……倒是他妻子和颜悦色地起身把她让了进去。刚坐定下来,她就开门见山地向她摊了牌:
“小李呀,我……什么都知道了……”语调中,含着隐隐的凄楚和忿怒。“但我原谅你,原谅……你们。你太年轻,容易感情用事……这,我能够理解……要说坏……是我那个死男人的罪孽……可我求你今后别再来了,别再来缠他了!他也难,有老婆,有孩子,还有一大家子人……你,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世上好男人多着呢……受这洋罪,何苦来?”
“我爱他”她咬着牙说,“随你怎么办。如果你跟他离婚,那我就马上嫁给他。如果不离,我就一如既往……一如既往……我没别的办法!只能请你原谅……你打我、骂我,我都受了!不过你放心,我也不会太使你为难的,譬如说,每天晚上,你还能同他睡在一起,只要他愿意。可我想,他也许……也许……也许他的心在我这儿……”她忍着心里的泪,接下来又说了一句:“当然,这是不太令人高兴的事情。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好。很不好。但是,但是最可怜的,不是你,而是我!因为说到底,我不是他的妻子,而你是……”
“你还年轻,小李呀,你还年轻哪!”
“他才比我大十来岁……”她说。
“你怎么能够忍心……伤害,伤害一个无辜的我呢?”
“我想到的决不是伤害你。我和他想的都不是伤害你……”
“如果事情到个个儿,你难道不会说是我伤害你吗?”
“我不会!”她坚决地说,“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我就自个儿走!世界那么大……总会找到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那你去找呀!”他妻子的眼里顿时迸出了希望之光。“你去找呀!”
“我找到了,就是他。”她说。
“你只顾自己,难道就不顾别人了吗?我是他的妻子!我爱他!我不能没有他!”
“可他爱我,这,你是知道的!”她说,又一次咬紧了牙关,等待着她扑上来撕咬她。
可他妻子却不再说什么了。也没有扑上去撕咬她。她知道,她准是等待着下一个机会。她能想象;在将来的某一个时刻,她带着有关的人偷偷地埋伏在宿舍周围的树丛里,等着捉奸捉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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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天由命吧!她想。我没别的办法,顶多一个死字,没什么,一熬过头就是极乐世界了!可生活中,却总是充满着希望的啊!在“舍命崖”上,他们曾谈到过死。可他说:“古人说得对,‘好死不如歹活’!为什么要死呢?只要拥有着希望,再苦的生活都能对付。井下哪一天不死人?可那不是自杀,而是和命运的搏斗……你喜欢贝多芬的音乐吗?”
“每次欣赏他的作品时,我都从心里感动不已……”
“这就对了!”他说。
36
省文联副主[xi]专程前往红旗煤矿看望“黑金诗社”的业余作者们。他刚受了一点伤,头上还缠着绷带,就又到撑子面主战拼搏去了。爬出矿井,文联副主[xi]对一同前往的《北极星》诗刊副主编、省报文艺部女记者和小雅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一群人才是真正的热爱生活……”
37
果然,果然!两条粗大的麻绳绞在几个矿区保卫处的人手里。后面是他那指手划足、愤愤不平的妻子。
“破门而入可是违法的!”他说。一边拉着牛仔裤上的铜拉链。“请你们退出去,给我们五分钟的时间!这要求不算过分吧?!”
小雅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全捆我吧——那两条绳子!他没有错!,有罪的是我,是我勾引他的!是我勾引他的啊!”
结果,两条子全给了他。五花大绑。如同拘捕杀人犯。他压根儿也不反抗,只是冷冷地说:“请把我们送到市公安局去!“
对她,他们倒也还算客气,给卡上一副精巧闪亮、越掐越紧的“麦坎奇”手铐。她不服气:
“我们究竟犯了什么罪?!”
没有人搭理她。
两个人并排着被押送到了矿总部保卫处。后面是他的妻子和一大邦看热闹的男女老少们。保卫处长打电话上报市公安局。公安局回答说:法律条文中现在还没有“通奸罪”的条款。指示保卫处初加强思想教育,必要时可以由当事人双方所在的组织给予纪律处分。接着强调说:现在正搞“全民普法”宣传活动,可不能随意私自拘捕公民……哭天丧地地随同前往的他的妻子,顿时失魂落魄般地反悔着哭喊起来:“天啦,你们不能这样!你们不能这样!我这是干的啥事啊……”她迫不及待地让人给他松绑,给她打开手铐。“民不告,官不理”。保卫处的人落得无事一身轻,若无其事地收起了麻绳和手铐,拍拍手,干别的去了。一大群兴致勃勃的围观者,望着他的妻子,一手拉着卢大山,一手拉着李小雅,跟跄着冲出保卫处办公室,踏着来路而归,然后,忿忿地甩开两个人的手,一跺脚,自个儿抹着眼泪跑回家去了。看热闹的人们,虽然万分扫兴,但却久久不肯散去,一个个眉来眼去,交头接耳,异口同声地说:真可惜!好戏文没有了……
这时才闻讯赶来的他的那帮师兄弟们,一个个义愤填膺,磨拳檫掌,嚷嚷着一定要保卫处给个说法,看模样不放倒他几个是决不收兵的!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说服了大家,并让他们各自回家,可大伙说什么也不肯离去。最后,在“黑熊”的动议下,十几号人簇拥着他和她,象护卫凯旋英雄般地来到了矿总部招待所餐厅,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为卢哥和小雅老师“压惊”……直到深夜才兵分两路:蛮牛他们扶着醉意朦胧的他回家;黑熊他们摸黑开着电瓶车送她回城里市文联宿舍……
38
“大山!大山……”她老是从恐怖的,或者忧伤的睡梦中醒来,独自一人流着泪,眼睁睁地从午夜熬到天明。人活着,怎么这样难哪……
39
太阳,依然从东方升起来,照得“舍命崖”惨惨地闪烁起冷峻威严的白光。“这就是生活!”
“可不是!”他抚着她手腕上那一周后仍未痊愈的手铐伤痕,又一次送她上了返城的公共汽车。坐在车上,望着险峻的悬崖峭壁,她再也不头晕目旋、胆战心惊了。“再见!‘舍命崖’!”她对自己说。
40
后来的事情,可真简单。她仍旧象以前那样,常去他家里。他妻子却一返常态地变得热情友好起来,与告密捉奸时简直判若两人。她惶惑了,迷糊了,无所适从了。要知道,这可比骂她、打她还让她难以承受啊!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天下居然还有如此善良宽厚的女人——那天晚上,他妻子直言不讳地让她留宿!当晚霞消失,她准备离去的时候,他妻子却温柔万般地拉着她的手说:“太晚了,小雅!路那么远,你就用不着走了……”声音轻轻地,说得好平静,好祥和!
她却顿时茫然了,束手无策了。一双迷茫的大眼睛失神的望着她,望着他。
他铁青了脸,咬紧牙关,说不出一句话来。
接下来,他的妻子,忙里忙外,忙着收拾晚餐的杯盏碗筷;忙着给孩子洗脸、洗手、洗屁股;忙着洗衣服,还忙着准备第二天的饭菜……末了,端来脸盆,大半盆热水中漂着一条崭新的毛巾;“洗脸吧,小雅。用那个盆洗脚……这是香皂,那把牙刷也是新买的……”
她又忙豁去了。
他坐在沙发上,心猿意马地看着电视新闻。茶几上的烟灰缸里,乱七八糟的烟头堆成了小山……
他妻子在门外院子里晾完最后一件衣服,进得门来,看见那毛巾还静静地漂浮在脸盆里,又低声地催促了一句:“小雅,水凉了,快洗吧!时间也不早了……”
她用眼睛询问着他,可他只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又无言地点燃了一支香烟。
他妻子把孩子哄睡着以后,在脸盆里又加了些热水,然后,轻轻地把毛巾拧起来,递给她说:“你……去跟他睡吧……”她苦笑着,用围裙檫了檫双手,“有啥法子?我和小山睡外间……”
她机械地接过那冒着缕缕热气的毛巾,心里梗梗地,活象塞满了橡皮泥。
“当心别着了凉……夜里,可不同白天……”她说。
他顿时愤怒了。冲上去向她吼道:“天啦,你这不是存心把小雅往绝路上逼吗?!”
他妻子“哇”地一声哭起来:“还要我怎样呀?大山!还要我怎样呀?这可是我能做到的最大的让步……最大的牺牲呀!一切……我都认了,忍了,这还不行吗?我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小山,为了你,为了这个家呀……”
他噗通一下跪在妻子面前:“求求你,我求求你!我们离婚吧!别再这样折磨我了!别在这样折磨小雅了!求求你吧!”
“我……不能!”妻子含着热泪说。“为了孩子,为了……”
“孩子我抚养!”他说。
“可他不能没有妈妈!”
“那你带着孩子,我承担全部抚养费!”
“可他也不能没有爸爸呀!大山……”
他咬着牙,慢慢站起身来,不再说什么了。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去,狠狠地提起了墙角的酒瓶。当两个女人争先恐后地扑过去,争着夺下他手中的酒瓶时,他已经昂着脖子吞下了大半瓶老白干。
“快,快到屋去躺着……”妻子扶着晚餐时就有些醉意的他向卧室走去。然后回头对她说:“去吧,你去看看他……”
见她一动不动地失神地望着自己,女主人一把抓起她的手,连拉带推地就把她让进了卧室里,然后,双手捂着脸,退着身子离开了卧室,轻轻地带上了门锁。
“这……这可怎么办啊……”他压根儿没有了任何主张。做人为什么这样难啊?!她问自己,问他的眼睛,问苍茫无际的浓重的夜色。他扑过来,拦腰抱着她,跪在了她的面前,伏在她身上失声地哭了起来:“小雅……小雅……我实在没别的办法……一点儿也没别的办法……”
“ 大山,能给你的,我全都给你了……”她摇了摇自己发胀发嘛发昏发痛的头,定了定神后接着说:
“今天晚上……今天晚上你就最后……最后一次吧!我属于你。只属于你!完了……我就走!不再来了!不再来了!大山……”捧着他的头,脚一软,她也跪到了他的怀里。
“你不能走,小雅!你不能走!我怎么能没有你呢?怎么能没有你呢……”
“那……她怎么办?”
他默默地摇了摇头,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
“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大山,我受不了,受不了啊……”
“小雅……小雅……”他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
终于,大地沉睡了。这小屋子里也安静了。
她紧紧地用自己的全身心拥抱着他。拥抱着他!可他却破天荒变成了一个木头人!“你就尽情地享用最后一次吧……”小雅那令人心碎的话语,还在他心里回响。可他怎么受用得了?
另一间屋子里,他妻子的低泣声隐隐地飘过来,时断时续……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仿佛死了过去。任她撕着他的胸膛,咬着他的脖子。任自己那悲愤交织的泪往心里流、往心里流……她无言地透过泪眼盯着他看。他也无言地透过泪眼盯着她看。他轻轻地用枕巾抹干她睫毛上的泪珠——那是一双多么可爱的大眼睛啊!然而,他太粗心大意了,也许是有点醉了,竟没有注意到她那双眸深处游弋着的那一丝绝望的呻吟…….
后来她居然睡着了。
他小心翼翼地给她掩好毛毯,侧着身凝视着她那日见消瘦的脸庞。渐渐地,昏昏沉沉地合上了双眼。梦里,他看见她远远地朝他跑来,嘴里若隐若现地呼唤着他的名字。手里,高举着一本刚刚印好的新书,那是他的[ch*]女诗集。
他看得太清楚了;封面上是两个沉重的血红色的特大号黑体字;《原罪》……然后,他们拥抱着笑了。笑得好痛快好舒畅好甜蜜好忘情!最后,他们手拉着手向太阳跑去……
天快亮的时候,习惯早起的妻子发现房门开着。她连忙赶回里间一看:门虚掩着。她惊喜地推开卧室门,拉开电灯,只见他一个人沉睡着,脸上还荡着莫名的笑容。她本能地走到床前,发现半个被窝里还有一丝余温。她知道:小雅走了!用不了多久,早班公共汽车就会将她送到城里。兴许,她再也不会来了,再也不会来夺走她心爱的丈夫了……一切都过去了!生活还会是美好的!她庆幸万分地想。含着泪,含着惊悸而后怕的滚滚热泪,她关了灯,悄然上床躺到自己心爱的丈夫身边,胆怯地从后背轻轻地拥着他,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脖子上和头发间那熟悉而又陌生的特殊的汗酸味儿……他被惊醒了,猛地侧过来一把搂住了她。这一刻,她幸福得几乎晕了过去!可他却又突然用力推开了她。
“小雅呢?!”他厉声地问。
妻子顿时哭起来,用毛毯捂住了脸:“我不知道……”
他闪电般撑起身来,跳下床去,拉开灯后,赤着身子就往门外冲去:“小雅!小雅!……”
静静的卧室里,弥漫着他和两个女人的气息……
41
“你究竟喜欢……喜欢我什么呢?”
那棵大树什么也不说,静静地伫立在夜空中,好挺拔!好伟岸!
往常,他和她紧紧地依偎着、拥抱着,老喜欢靠在它那雄浑坚挺的躯干上。它的枝叶真茂盛。是一株据说已有五百年历史的雄性银杏。那株雌银杏树,就在它身旁不远的地方温柔地挺立着。抬头望上去,两丛生机勃勃的树枝亲切柔美地交织在一起,像在亲吻。沙沙的树叶声婉若私语。深秋,它们那酷似扇型的叶片儿金灿灿地飞舞年、飘落,呻吟着扑向大地母亲的怀抱,让人看了愁肠百结、哀思万千。幸而,他们的相识,是在仲春。
“我喜欢你……就像那场话剧里的那一句台词那样,就六个字!”
“六个字?哪六个字?”
“ 恩——”
“先别说出来!让我好好想想我们一块儿看过的那几场话剧……”他轻松愉快地说,可心里,却好着急!
“想不起来了,是吧?”
“对,想不起来了。告诉我吧!”他一拍脑门,无可奈何地说。接着,火热地拥抱着她,幸福地期待着。
“听清楚哪!一 ——‘真’,二——‘正’,三——‘的’,四——“
“真正的——男子汉!”没容她说完,他就禁不住快活地叫了起来。
“我觉得。”她说。
“佐证呢?”
“你采的煤,比全班哪一个师兄都多,可你却从不比别人多拿奖金。而奖金全是由你做主分发的!”
“这算一个?”
“对。还有,在没有谁敢批评矿里的土政策和不正之风时,你敢于大骂胖矿长独断专行,侵吞大伙儿的血汗……”
“这也算一个?”
“怎么不算?”她反问道。
“这些……你都是听谁的?”
“怎么,你忘了?上次编辑部安排市里的作者们去矿区深入生活,组织座谈讨论,就在那次聚餐的时候,你没有在我们这一桌,你的师兄师弟们你一言、我一语,一桩一桩地例举你的丰功伟绩,那阵势就好象在民主推选你当矿长似的。‘班长是条真正的汉子!’他们全都是这么说的……”
“还有吗?”他兴致勃勃地问。
“当然还有哪!”她轻轻地捻着他的胡子说,“你敢第一次见面时就对我说‘我爱你’!”
“那可是你逼着我说的!不是吗?”
“就算是吧!”她调皮万般地点了点头,接着说:“还有!”
“还有?”他乐了!
“对!还有。你说亚当和夏娃犯下了人类的原罪,在上帝面前,亚当是最坏最坏的罪人,可你说,你要成为真正的亚当!”
“这也算一个?!你不是也说过,你要做真正的夏娃吗?”
“对!还有,你敢对你的妻子说,你爱我,还敢对她说你跟我睡了觉!”
“这又算一条?还有吗?”
“当然有!还有你强健的身材和这怪好看的下巴——它很多个性,而且挺坚毅的!”
“这也算一条?重要吗?”
“当然重要!”
“那为什么不第一个说呢?”
“反正都一样——‘按姓氏笔画为序’,不分主次呀!哈哈哈哈……”她笑了,脸蛋好漂亮!
“现在——卢哥,现在——卢大山同志,该我问你啦!”她抿了抿嘴唇,煞有介事地挺了挺胸脯。“那,你究竟喜欢我什么呢?”
“奥,这太简单了!”他眯缝着双眼,神秘地说,“就一个字。”
“一个字?”她惊异了,顿时张大了小嘴。“什么字?”
“美。”他说。
42
她摔死在“舍命崖”下。血肉模糊的脸上,凝着永远的泪。就在几个小时以前,她还是一个鲜活的充满神圣生命的肉体呀!他感觉他的灵魂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猛地熔化了,肢解了,飘散了,消失了。
朝霞燃起来。黎明前,狰狞凶恶的“舍命崖”渐渐地变得善良、温柔起来。“多可笑啊!人哪,真说不清。”她说。“一年前,我曾对小王说,这世界上,除了诗歌,我就只爱他一个人,我要为他生一个胖儿子。可现在,老天爷却安排我认识了你……我每天每天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你,梦中,总是和你在一起……”
他妻子,惊恐万状地跟着他冲了出来,借着星光,踏上了留着他足迹的那条通往崖底的千年险道:“大山!大山!等等我!等等我……”
43
她坦白地告诉他,第一次见面时,她就整个儿地被他镇住了。接着,心儿就被他俘了去。从哪个神奇万般的瞬间开始,小王的形象就在她心里顿然崩溃了、瓦解了、化作了一片模糊不清的幻影。她曾绞尽脑汁地回忆自己同小王的那些约会,但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丝甜蜜温馨的回忆。往事,恰似一杯没有放糖或加茶叶的白开水那样,淡而无味。
44
“这样的诗,还有必要修改吗?”
当著名诗人、《北极星》诗刊常务副主编张天告诉他为什么请他到编辑部来时,他就这样直言不讳地仍给副主编一个有棱有角的诘问。同时,自个儿点燃了一支香烟。当第一口浓烟从他的嘴里和鼻孔里喷出来以后,他才不失礼貌地向副主编敬上了一支。所有的编辑们都把惊异的目光射向了他。无论那些目光包含着什么样的内容,这也是极难得的。当时,她的心里陡然升起一种莫名的喜悦和骄傲之情:这诗人是我从自由来稿中发现的!
“到编辑部里来的诗人们,我见得多了!”在送他离开编辑部去车站的半道上,她说。“第一次看见你这样的!”
“不过,我从来就是这样的。”他笑了笑。比在编辑部里的时候,拘谨了些许。“我从来就不善于掩饰自己的感情。”他说,狠狠的扔掉手中的烟头,还在它上面踏了一脚。“这一首不行,再写新的不就完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哪!”
“干么要怕天怕地的呢?人活着可不能太窝囊!太跟自己过不去……”
“那么,你敢对我说‘我喜欢你吗’?”她微笑着对他说,一点儿也没有男女间初识时那种常见的羞涩和应有的谨慎。“我觉得,你……好象并不讨厌我……”虽然才第二次见面,但她却觉得自己跟眼前这个男人仿佛已经认识了好多年、好多年…..
“我爱你!”他把热烈的目光率直地扎在她的脸上。“不过,我有妻子,还有儿子。”他平静地补充了一句话后,就再也不开口了。
“这不可太美妙了……”她说。
于是,就象人们常说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45
他的妻子,伏在她的尸体上,哭得死去活来,流淌着真正的女人的真正的眼泪。透过眼泪,她第一次发现;她的确比自己长得更美:眼睛、脸蛋、头发、眉毛、脖子、身段、肤色……
她把她胸前那歪斜着、扭曲着、敞开着的外衣门襟轻轻拉拢来,扣上胸部那两粒浸着血污、粘着泥沙的纽扣,仿佛掩去一个远古的神圣的秘密。
“早知道……是这样,呜呜……我,我真该答应你……呜呜……答应你离婚的!呜呜呜呜……”
“现在……不用了。”他说。从她前面轻柔地抱起软软的她。
“抱着我,大山!紧紧的抱住我……”她说,接着,用心儿蘸着冷泪唱了起来。双手,交叉在神圣的胸前。
多少次地寂寞挣扎在爱心头,
只为挽回我将远去的脚步。
多少次我忍着胸口的泪水,
只是为了告诉我自己我不再乎。
是否,这次我已真的离开你?
是否,泪水已干不再流?
是否应验了我曾说的那句话
情到深处
人
孤
独
?!
没有伴奏。没有合声。嗓音并不优美。旋律中,还镶嵌着斑斑点点的泪痕和此起落彼起的哀叹。
朝阳升起来,天边滚动着一串火热的音符。
他紧紧地抱着她。热泪撒在她的脸上。她的血,从心里涌出来,扑到他足印上,一滴、一滴、一滴、一滴……
“小雅,小雅……你赶嘛要去死呢?难道……难道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一条比死更好走的路了吗?你才20多岁呀!小雅……”
“我是为原罪去死的!大山!我死而无撼!”她悄然地说。“因为我最先偷吃了那个又香又甜的禁果……”
“不!不!是我最先吃的呀!”他的嘴唇已经咬出了血。
“不!是我先吃的!”
眼前的路,通往太阳。
他想哭。张开口却狂笑起来。
他妻子气喘吁吁地慌忙赶上前来,把摇摇晃晃的他和她扶上了公路。
他不笑了。抱着她,一步步向“舍命崖”上走去。“我来了,小雅……”他喃喃地说。“等着我!等着我!等着我!”
“你疯啦?!大山?!”他的妻子惊呼起来。
“卢哥!大山!你不能!你不能啊!不能啊!”
“等着我!小雅!”他柔声地说,在她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你疯啦?!大山?!”
“不能啊!卢哥!”
“等着我?!”他高声叫喊起来。
“你疯啦?!大山?!”
“ 卢哥!你听我说……”
“好,小雅,我,听你说!听你说!永远……永远听你说……”
“卢哥——!”
“小雅——!”
“你疯啦?!大山?!”
……他知道她是从哪儿跳下去的。“我来了,小雅!我来了……”他哭嚎着说.一把推开他的妻子,紧紧地拥抱着小雅,轻轻地朝前迈了一步……
“卢哥——!”
“小雅——!”
这时候,大地已经燃透了。
1986年11月27日 在都江堰 月光书屋
附:
a. 作者简介:马贵毅 男 回族 1953年生于四川都江堰市(原灌县) 大专学历
笔名:山 歌 桂 艺(网络搜索“马贵毅”可获本人部分相关信息)
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 四川省音乐家协会会员 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
手机:13540043093 qq:910437043 e-mail:maguiyi135@sina.com
通讯地址:611830 都江堰市 胥家镇高桥村 重庆村安置点管委会
b.以下的相关文件分别是:
一、原《短篇小说》月刊主编宁宣成先生,就《原罪》的发排与撤稿问题致作者马贵毅的信件影印件及打印稿;和宁宣成先生为《原罪》所撰写的〈主编寄语〉影印件及打印稿;
二、向原《短篇小说》月刊主编宁宣成先生推荐《原罪》原稿的原〈湛江文学〉杂志主编陈述先生,就《原罪》的相关问题致作者马贵毅的信件影印件及打印稿;
三、四川作家(〈四川工人日报〉记者部主任)傅吉石先生对《原罪》原稿的评价函影印件及打印稿;
四、《短篇小说》月刊1989年第8期发排目录页、《原罪》发排稿的首页及主编宁宣成先生为《原罪》所撰写的〈主编寄语〉;
一、原《短篇小说》月刊主编宁宣成先生致作者马贵毅的信件影印件及打印稿
马贵毅同志:
你好!
你的小说《原罪》,去年春天由《湛江文艺》主编陈述同志推荐给我刊。压在这里一年多了,踌躇再四,决定在本刊八月号上发表。我们认为小说写得很好,考虑其他一些原因迟迟下不了决心。请谅解。
小说涉及到文学的审美价值与道德规范(价值)的冲突问题,我们想就此稿搞一下讨论,是很有意义的。
小说没有大的改动(除个别词句),正题下加了个“当代第三者的悲歌”的副标题。
你接信后,望能立即邮一张生活照(黑白的)及一份作者简介性的文字,越快越好。如果实在来不及就不放了。最好六月十日前寄来,否则稿子下厂捡排就放不上了。
欢迎与我刊经常联系。
《短篇小说》
宁宣成
1989年5月22日
马贵毅同志:
您好!那几封信均已收到。
首先,让允许我以本刊主编的名义向您表示深深的歉意!这是非常不得已的。本来已经再三再四地犹豫,下了决心要把《原罪》发出去,并且想以开展讨论的办法为它的出世寻找理由、创造条件。但是,当那柄高悬于我们头顶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逼近的时候,终于证明我们这些编辑们到底还是生活于尘世之上不能不考虑利害关系的俗人,并未完全进入文学的审美境界。
七月二十日,在第八期的印刷准备工序已经妥妥当当,只等邮局付印数的时候,得到省出版局通知,鉴于其中限制色情的规定,不得不忍痛将《原罪》撤换!《原罪》一共十六个版,两万四千余字,临时找到三篇稿子替上,加上更换封面上原来的标题,多花制作费六百余元,这倒是小事,对你和我们的打击不少。我跟印刷厂说好,《原罪》的十六块胶版暂保存好。等一等、看一看,如果将来形势好一点,还是争取它面市。这一次实在待请你谅解。
(下略—马贵毅注)
秋安! 《短篇小说》宁宣成89.8.9
二、 原〈湛江文学〉杂志主编陈述先生,就《原罪》的相关问题致作者马贵毅的信件影印件及打印稿
马贵毅学兄:
艾彤病了,把您的《原罪》转给了我。拜读已过,深为震慑。这是一篇富有魅力的白炽的文字。这是一腔熔岩,,是一曲无可奈何的悲歌!我的心为之哀泣不已。但是,就目前我们这个刊物所处的情势而言,此稿我们尚不能用(非不能也,是不敢也),否则,刊物将遭厄运!在我们面前,同样有着比那两条粗麻绳和手铐更可怕的物事,而这小小刊物却是不能登“舍命崖”的,因为它尚维系着万千个爱着它的读者。尽管如此,您这篇稿件我也不能退还给您,我要保留,等待适当时日,我还是想要把它发出去。也许,那就是我登上“舍命崖”的时辰。或许,我把它介绍给比我们根子硬的刊物,如《花城》、《广州文艺》抑或《当代作家》,我们和他们之间是有着这种交往的。但最重要的是我想直接发您这篇稿,请假我以时日吧!望阁下能察我拳拳之意! 匆此。
即请 撰安
陈述 1987.12.27
希望您能不断赐稿于我们,多加联系,多多关照。又及
三、傅吉石先生对《原罪》原稿的评价函影印件及打印稿
对《原罪》技术方面的评价
1、 戏是够的。作品是雅俗共赏的。
2、 线性结构加一些情节的“蒙太奇”,手法运用娴熟,功夫老到,令人称羡。
3 、语言成熟而美。性心理和性行为达乎于“雅”,甚至于堪称“君子好色而不淫” 。
4、人物个性化特征突出,文笔省净,意向卓约。
5、 称得上上佳作品,但称不上极品 。上佳之处在于人物情感和心理的绝对真实和典型;逊色于经典作品之处在于:主人公情节安排的传奇性色彩。因此,距“深刻的现实主义”还有一些路程。但通过此作品,让人看到了作家可能有辉煌的前程。
6、 作者其实懂诗,适合写小说 ,丢掉小说可惜。既然走了现实主义文学路子,你就更应正视一点:生活本身比你的作品更复杂、更丰富,即使是中篇,大获成功的先例并不少见。
四、《短篇小说》月刊1989年第8期发排目录页、《原罪》发排稿的首页及主编宁宣成先生为《原罪》所撰写的〈主编寄语〉和《原罪》正文
主编寄语
亲爱的读者:
思之再三、再四,终于把《原罪》编发了。
既然作家创作自由,读者艺术民主,还是把它交给艺术欣赏的实践去检验吧!自然,作为编者,我们丝毫未敢忘记自己神圣的社会责任——要把最好的精神粮食献给人民。
那么,《原罪》是一颗最好的精神食粮吗?
那么,《原罪》不是一颗最好的精神食粮吗?
使人困惑的无非是作者对“第三者”的情欲做了恣情尽意的大胆描写;并以主人公们的死亡的悲歌,向传统的世俗观念表示了悲壮的抗议。其艺术审美价值与现实道德规范相严重冲突。他(她)们所追求的自由理想是美好的;符合人性全面自由发展的要求和人类进步的方向;因此,它的审美价值是不可否认的。
然而,在世俗眼里和传统的道德规范面前,他(她)们又的确是受人鄙视的、渺小的、甚至还是可悲的“第三者”。
他(她)们究竟是“恶”的还是“善”的呢?
其实,艺术的本质即美。而美,就是真与善的统一。如果承认它的审美价值,那么,“善”,就理应包含在其中了。
当然,这是一个可以展开深入讨论的问题。
本刊拟就这个问题和这篇作品进行深入探讨。
欢迎广大读者和专家来信来稿发表意见。
至于作品中的性爱描写,我们则更是思虑再三:但最终认为它并不淫秽。作者以性爱为美,而且的确也写得很美。虽然恣肆赤luo,但却玉洁冰清。它同故事主人公们所追求的、以纯真爱情为基础的、人类美好的婚姻理想是完全和谐一致的。
总之,《原罪》跟目前充斥于书刊市场上的那些粗制滥造的所谓通俗小说所描写的“婚外恋”或“第三者插足”之类的作品,有着很大的、本质的不同:它有严肃的主题;美好的追求和清丽俊逸的文采与意境。它带给我们的是美,是诗,是劳伦斯的神韵和风范!是耶?非耶?愿听听读者诸君意见。
来稿请于信封注明“讨论”字样。谢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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