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姐姐三十岁的生日。男办九，女办十。按说姐姐满三十是应该操办酒席宴请亲朋好友左邻右舍热闹一番的，但是姐姐早在这之前就把给自己办生日的事给推掉了，只通知了她唯一的妹妹——我和我的家人到她家去吃晚饭。

我和我的家人是坐最后一班车上山的。天气很热，上山的人很多，车里塞满了人，空调不知道是坏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没有开，车里除了闹哄哄的抱怨还有热烘烘的汽油味和汗水味。车子像甲虫般咳咳喘喘爬到了半山腰，车窗外才总算透进了一些凉风，那些抱怨、发牢骚的嘴巴们才开始安静了下来。

姐姐家在缙云山上。缙云山是一个有名的风景区，上山旅游观光的人很多，姐姐家跟村里的那些住户一样，靠山吃山，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开设了一个农庄。姐姐守着这个农庄，一晃就是八年。姐夫是上门的，所以姐姐家也是我以前的家，我是喝那里的山泉水长大的。但我出嫁后就很少回家了，现在那个家对我来说既熟悉又陌生。老屋还在，只是父母后来建造的楼房又是扩建又是翻新又是装修却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按说早先这房子也应该有我的一半，开初建这楼房的时候我和我姐姐都刚刚在谈恋爱。我姐夫家远在八塘那边一个叫什么临水的地方，那地方我至今也没去过。据说他家很穷，四兄弟很早就没了父母，当时他的两个哥哥已经成了家，虽然弟弟是早年就托养在别人家不用回来占用房子，但也造成了弟兄多房子少的尴尬局面。姐夫在家没办法呆下去，便长年在外做帮工。他认识我姐姐那会儿是在缙云山一个游乐场里帮人打理赛车生意，我们家刚开的小食店就在游乐场的旁边。姐夫天天在我们的小食店吃饭，近水楼台，一来二去就和我的姐姐处上了对象。

那时候他们的恋爱是悄悄进行的，父母也被蒙在了鼓里。在姐姐姐夫的地下恋情还没有暴露，那些关于他们的谣言还没有传出之前，我是最先发现他们的秘密的人。我从姐夫看姐姐那异样的眼神里发现了玄机，还从姐姐给姐夫盛饭时脸上不经意流露出的那种怎么掩藏也藏不住的羞涩表情里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姐姐经不住我死缠烂打似的盘问，便老实交代了。我是她的妹妹，没有权利干涉他们的事，虽然也为他们时刻担忧尽力保守秘密，但纸里终究包不住火，最后父母还是从别人的口中知道了这件事。这件事犹如一个炸弹，把父母都炸懵了。但是姐姐对父母的劝阻软硬不吃，来了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父母也无可奈何。后来姐夫就住进了我家，生不出儿子的母亲不再发没有儿子的牢骚，待他如同己出。

就在那时候，我也偷偷和我儿子他爸恋上了。由于当时只有十八岁，还没到家人规定的恋爱年龄，父母对我的阻挠来得更猛。我从小就是这个家庭中的一个叛逆份子，越是阻挠，我就越是要坚持到底。父母没有想到的是，正是他们百般的阻挠才撮合了倔强的我和我丈夫的结合。

父母气的是我也跟着找了一个穷光蛋，而且那时候他们才刚刚把楼房的地基安好，两个未来的女婿在挑砖瓦当力夫的过程中就扬言要上门，这房子建好后也理所当然应该一分两半。母亲当时也同意，并表示会把一碗水端平，因为两个女儿就好比她的手心和手背，拣她的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会不一视同仁呢？可是后来姐夫就开始说空话了，说他出的力多，上山打柴、地里的粗活全是他干的，这房子就应该多分一点。我的丈夫和他比起来，嘴巴就显得笨拙得多，不会看人脸色，不懂得如何讨人欢心，更不知道挣什么表现，母亲反正就看他不顺眼。但是对我姐夫就不一样了，姐夫还没跟姐姐成亲，在刚进我家门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妈妈前妈妈后的把母亲喊得亲亲热热黏黏糊糊的了，你说母亲会不喜欢他吗？

我明白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的道理。从小到大，我的书包是姐姐用旧了“单传”的第二代产品，身上的衣服也是姐姐长高了不能穿剩下来的“冷背货”。尽管这样，姐姐同样会为一张纸或是一支笔跟我争得脸红脖子粗，争到最后还是我先让了步，不然吃亏的是我们两个，因为母亲的黄荆棍从不饶人。现在长大了，好有什么不能让的呢？退一步海阔天空，我当即就说我只要一间房，并表明结婚以后不会在家住。既然一山容不下二虎，我另谋出路还不成吗?后来姐姐把家里的房子装饰一新，开起了农家乐。房间就是本钱，最后我仅有的那间房也给让了出来，反正我也很少回家，真的哪天回家了不可能让我睡屋檐下吧？

不过今天晚上还真得睡在屋檐下了。因为今天是星期六，到了姐姐家才得知，所有房间已经爆满，我们这几个多出来的人就不得不睡凉板了。母亲早早地把搁置在小楼上的竹制凉板搬了出来，那两张凉板床已经多年不用，早已布满了厚厚的灰尘。母亲用抹布一遍一遍地抹，灰尘抹干净了，那竹器才透出了阵阵的凉意。

姐姐在厨房忙着为客人准备晚餐，顾不上和我说话。虽然今天是她的生日，跟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并不是她不注重生日，因这时节正值暑期，是旅游旺季，农庄几乎每天都有客人住进来。客人们的食宿要安排得妥妥当当，里里外外的卫生要打扫得干干净净。客人们也不会因为今天是她的生日就少添些事儿，照样老板前老板后的大呼小叫着，一会儿要香烟，一会儿要饮料，一会儿要扑克牌，一会儿要唱卡拉ok，一会儿要打麻将……姐姐的身影进进出出，跑上跑下，客人们并不安静，喧嚷着，笑闹声一浪高过一浪，不绝于耳。

我站在院坝的一角，看着姐姐忙里忙外，自己却插不上手。这个家我有多久没回来了？一年还是半年？从离开这个家的那一天起，我就不再是这里的主人了，我只是姐姐家一个匆匆的过客，跟这些客人似乎没有什么两样。不同的是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姐姐的事不让我插手，我也插不上手，我成了一个闲人，一个旁观者。不过这些年来我也懒了，在家里所有的家务活都是婆婆一力承担，我忙的事都是店铺里的事，闲暇之余，我就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看书，画画，上网，写作，旅游，摄影，锻炼锻炼身体，做一做皮肤护理……这样的生活有张有弛，有规律有节奏，跟姐姐的生活是截然不同的。以前我们还在年少时，都有各自的梦想。然而姐姐选择的生活方式跟她的理想早已背道而驰。梦想一旦折断了翅膀，还有飞翔的机会吗？我时常在想，姐姐的天空到底涂抹的是什么颜色？

姐姐三十岁了，比她小两岁的我离三十也迫在眉睫。由于生活环境和生活习惯的差异，我和姐姐的外貌也是截然不同。姐姐长年累月的操劳使脊背有些佝偻，眼角也刻了些岁月的痕迹，黑红的脸颊粗糙的双手勾勒出一个完整的家庭妇女形象。人家都说我跟她不像是两姐妹，姐姐保持了山里人最淳朴的面貌，而我浑身上下举手投足都与山里人相去甚远。时间悄悄的流逝从不同的角度改变着我们的相貌，我们流着相同的血，却喝着不同的水，走着不同的路，做着不同的梦……

九点半了，姐夫终于把车开进了院子。在这之前，母亲早就在念叨了。母亲是个急性子，念叨之中一急就成了谩骂。母亲是出了名的刀子嘴豆腐心，谁都不敢答腔，生怕惹火上身。喜欢念叨的人就是这样，没人煽火自己念叨念叨就熄火了，所以我们都不敢显出不爱听的样子来。

原来姐夫迟归是去给姐姐买生日蛋糕去了。当他拿出那个大蛋糕来时，姐姐竟孩子般地笑了。姐姐还没切好蛋糕，她的儿子和我的儿子就开始你争我抢闹开了锅。这两兄弟相差只有一岁多，跟他们的妈妈小时候一样什么都要争个输赢，只是脾气比我们要犟得多，谁也不肯让谁。姐姐默默地吃着蛋糕，静静地笑着，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一阵阵凉风从院坝边的竹林间迎面拂来，同时也拂去了我心中所有的浮躁与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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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8.1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