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旧时传说,把许多毒虫放在器皿里使之互相吞食,最后剩下不死的百毒之虫叫蛊。据说蛊的种类很多,如蛇蛊、蚁蛊、蚂蝗蛊、蝎蛊、蛭蛊、天蚕蛊、蝉蛊、蝗蛊、飞蠓蛊,甚至还有花蛊、草蛊、庄稼蛊、石头蛊、含沙射影蛊等等,难以尽述。都说这蛊着实厉害,白者惨白,绿者惨绿,红者惨红,黑者惨黑,不说使它害人,光见见就能把人瘆死。有那专门放蛊之人,男的称作蛊师,女的称作蛊婆,他们都有不传之秘,会把活蛊悄悄弄死,晾干,再研成粉末,用来藏在指甲缝,乘人不备时弹在饭碗里,那食蛊之人常会出现心腹刺痛,吐血下痢,头发干黄,面色死黑等症状,若无解药,必死无疑,且死状极惨,顷刻蛆虫跗骨,皮肉不剩。若要逃得性命,必与放蛊之人为奴,无条件听从指挥,方能转危为安。但若一时没有眉眼高低,蛊便发作,疼便疼得哭天抢地,痒便痒得抓耳挠腮,真叫做欲死不能,欲活不得。因此,一旦中蛊,一生为奴,生不如死。这放蛊之术多流传在云贵湘一带,有的地方是传男不传女,专为女儿所备;有的地方是男女皆传,全看每人的造化;还有的地方是蛊找附身,为那些又脏又穷的女人所专,算是老天开眼,给这些人寻一条生路。
至于蛊这毒物究竟有无,好像谁也说不清楚。但放蛊之事肯定是有的,就连《本草纲目》上都皇皇记载着治疗这病的良方,用水部、谷部、菜部、虫部、禽部、兽部等诸部诸项都有可药之名,其中人部注明需用人牙、人屎和头垢,几乎都是脏东西。而首当其冲的方剂是毒部的“荠苊解蛊毒、百药毒,饮其汁”,其次是“冀荷服汁,蛊立出;卧其叶,即自呼蛊主姓名”。优选来看,这一方剂最好,不但能把蛊这东西从腹中逼出来,而且还能知道是谁干的这档子烂事,知道对头是谁还不吃了他!
一直觉得蛊与放蛊很讨厌,也很神秘。就像听人说鬼,虽一直未能亲眼得见,但几乎与生俱来经常亲耳所闻,全都真的一般。问问究竟谁见到了鬼那活物,都说听来的,即使偶尔有亲历者,也都很虚幻,不用分析就知是假,或者当事人科学知识浅薄,以无知卖愚昧,就如我之于蛊和放蛊,虽然讨厌,却一直很想弄清楚个中根由。冥冥中上苍终于给了我一个机会,使我能够近距离的接触了一次盛行放蛊的地方,时在2003年的秋天。
我随团到湘西的十万大山里采访,我所在的采访组来到一个名唤星星沟的寨子。象许多湘西的寨子一样,藏在大山深处的星星沟风景很美,鳞次栉比的吊脚楼散散落落的挂在缓缓的斜坡上,古老而陈旧,像一个个历尽沧桑的长者,肚子里装满了故事。一条清溪,从村头流过,不知流走了多少光阴和传说。寨子树木掩映,峡谷地老天荒,山上山下,梯田浮黄,植被泛紫,枫叶流丹,一片风景如画,这是站在外面看的感觉。一旦进入寨子,就立马感到不是那么回事,有一个词叫破败不堪,我主要指的是那些摇摇欲坠的吊脚楼。说古老显然夸张了,也有一个词叫未老先衰。改革开放已经这么多年,其实在大山的褶皱里变化还不是很大。
我们住在村主任的吊脚楼上。村主任是个典型的湘西汉子,50多岁年纪,面孔黧黑,常年打一双赤脚,普通话说得磕磕绊绊,我们勉强能够听得明白。下面这个故事就是他讲出来的。
星星沟地老天荒,偏偏出了个绝色女子小仙,正是奇兆。偏偏这小仙又极伶俐,嘛事一瞅就会,一学就懂,人们便说这丫头早晚要闹出神鬼来。那年山外来了个收购药材的青皮后生,据说还是个中专毕业,就住在小仙家里。小仙才16岁,却颇懂风情,勾住那青皮后生三天两头往山里跑,家家便都有了点子小收入。后来小仙竟被弄大了肚子,一村人跟着叹息。谁知那青皮薄情,怕被山沟沟的丫头拖了脚,选了个月黑风高夜,偷偷溜了。
这一去不回。
待小仙在山外医院卸了包袱,已弄得声名狼藉。因为那么漂亮的一个妹子,竟没得法子拴住馋猫后生,这在寨子里比失名失节更丢份。小仙晓得人们背后的指指点点,小仙只一声不吭。
谁知不出月余,那薄情小子却灰溜溜夹着个行李卷到星星沟小仙家倒插门了。寨民们大惑不解:吃公粮的怎么吃到星星沟来了?
小仙冷笑笑:“小子想逃?早被我放了蛊了,叫他三更死,不敢到天明!”
愈传愈烈,小仙竟成了蛊婆,没人再提她肚子的事。每当人们看到那原来趾高气扬的青皮后生象条叭儿狗样跟在小仙屁股后面转,小仙的仙气便多一分。渐渐,山里山外有疑难病症者便来找她,竟看好了三五个,于是名声大震。
有顺眉顺眼的男子来看病,小仙便声称要连夜作法,那药材后生便顺眉顺眼的躲出去,日久人们不以为奇。
村里来过几次工作队,抓阶级斗争顺便也抓过她几次,开始都威风凛凛,慢慢便都露了怯。最叫人哗然的,是人们发现某夜那个义正词严的工作队长跪在了小仙的脚边。
还有几任工作队长受了上级什么处分。以后,便没有工作队敢来,说星星沟那地方邪气,多阳刚的人到那里就软了,糟蹋了,白瞎了。即使来过的那几任工作队也没人敢在她那里吃饭,怕被她放蛊。那些故事,大都发生在夜间,主动权听说也都在工作队长手里。想一下,那么大一个队长,敲敲窗子说“牛鬼蛇神开门,本队长要找你谈话”,谁敢不开?即使小仙迟疑说“队长,夜里不方便,白天吧”,那队长一声喝“呔,白天要开你批斗会那”,那女人还敢不开么?
星星沟的名声坏了,星星沟的日月倒自在了许多,大家都很感谢小仙,不把她认作坏女人。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忽来一翩翩后生,是哪一美院的画家,专画人体模特,说要在什么地方开先锋画展,一头扎进她家,不仅和她同吃而且同住,俨然夫妻年余,据说把小仙的玉体画了个一览无余,一丝不剩,然后就走了。
小仙不知又祭起什么法宝去寻,那画家问她“这都什么年月啦,一y*情而已,我们都一年多了!”竟大败而回。
有人问她把蛊放到哪里去了,小仙讪讪。
以后便有些默默,也不再给人看病。
那年夏天,大雨如注,山洪暴发,上游水库决口,眼看星星沟大堤不保,众人没了主意,民兵连呆立不动,党团员战战兢兢,书记村长号令不行,逃没处逃,躲没处躲,眼看星星沟弹丸之地命皆休矣!小仙不知什么时候赶到村前,振臂高呼道:“蛊仙在此,诸灾退位,护堤去呀!”登时奏效,星星沟男女老少拼命护堤,竟得无恙。
翌日清晨,水雾弥漫,乏透了的星星沟还在梦中,传来小仙水库溺死的消息,整个寨子忽然就哭成了一锅粥。
村人为之立碑,碑曰:蛊仙之位。
老村长带我们去看过,那块碑就立在水库边上,碑后面是一个修整得干干净净的坟头,那里埋葬着一个美丽的灵魂。
以后,再听到关于蛊和放蛊的故事,我心里不再有讨厌和疑惑,却有一丝淡淡的惆怅和悲伤。我常常会想到星星沟和小仙,想到今生今世有很多我们永远也看不透的事情。因此,我从不去评论谁的是非对错,谁都有按照自己意愿生活的权利,即使,十恶不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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