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缤纷,秋雨绵绵,晚风向急!
一夜无眠,窗外往来如梭的车声,声声碾碎了我的梦。
闭上眼睛,母亲那无助的目光像一盏昏黄的灯,定格在我的思绪里。今天下午,母亲的一席话又回响在耳边:“我要和你爸爸离婚!”
在我记忆的最深处,父母之间的每次斗气,“离婚”二字已经挂在母亲的嘴边有二十几年了。父母打了一辈子的脱离,在反复的纠纷和矛盾中扯扯奔奔了几十年,这磕磕碰碰的几十年如今忆起来却是弹指一挥间。父亲沉默寡言,石头般坚硬,在母亲的怨尤、漫骂声中愈加变得冰冷。母亲喝过农药,上过吊,跳过墙,掀过桌子,滚过地上,父亲翻来覆去只有斩钉截铁的一句话:“要离婚没那么容易,我拖都要拖到你七老八十岁嫁也嫁不出去了的时候才跟你离!”这句话如果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也许会变成一句俏皮话,缘着这句俏皮话再继续幽默下去,也许母亲的气早就消了。但是父亲天生就是一副石头心肠,不懂得如何去呵护一个女人,更不懂得一个女人的心中最需要的是什么。于是母亲的怨气积郁在胸几十年,母亲的泪流成了河,然而今天,当我看到她那欲哭无泪的样子,才知道她眼中的泪水已经干涸。
母亲从小命苦,她的父亲很早就死了,哥哥姐姐又不是同父所生,9岁开始打草帽,11岁便挑起了担子。下面虽然还有一个嫡亲的妹妹,由于能说会道,并没有吃多少苦头。勤劳而本分的母亲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却还要挨哥哥姐姐的打骂。嫁给了父亲,更是吃尽了苦头。先是在大家庭中无立锥之地,在村中又受尽欺负,倍受折磨和歧视。父亲的软弱更是助长了外界的气焰,各种压力排山倒海重重压在母亲的肩头。刚烈的母亲总是咬紧牙关,以一股不服输的劲头硬撑着,死死顶住门扉,我们的家才得以在风雨中摇摇不坠。
这几十年中,我耳闻目睹了父母之间的每场战争。每次的争吵都缘于父亲的不体贴。父母都是文盲,出生在贫穷的家庭,只念了两三册书,斗大的字不认识几个,社会地位的低贱注定了他们一生的劳累与奔波。在村里,猪与狗仿佛都可以骑在他们的头上拉屎泼尿;一个小小的生产队长就可以一手遮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大集体的时候,我和姐姐尚小,却无人照管,父母都得上农业班,只得把我和姐姐放在一个箩筐里。锁在屋子里的我们嗷嗷待哺,却只能跟大人一样,一日只吃三餐,饿了没人知道,拉撒全在窝里,稚嫩的骨头在苦水中泡大。我和姐姐从小就因患上了严重的风湿而四肢疼痛,痛在我们的身上,拧紧的是一颗母亲的心。
然而母亲给我们的爱不是绵绵细雨,也不是三月的阳光,更不是和煦的春风。从小,我和姐姐在母亲的抽打中成长,因为母亲的“黄荆棍”从不饶人。小时侯,我和姐姐胆小如鼠,母亲的声音洪亮如钟。咋咋呼呼一吼,我们总会不寒而栗,闻风丧胆。
那时候我们不理解母亲为何会无端发怒。由于母亲在外面受到委屈没有发泄的地方,对我们的打打骂骂成了她唯一倾泄的途径。对于母亲的打骂,我由开始的害怕转化为倔强,心灵深处有了怨恨。妈妈骂我们的时候口不择言,轻则鸡飞狗跳,重则翻云覆雨,我们父女三人看母亲的脸色就像是在揣摩天气,平日行走如屐薄冰,生怕又做错了什么惹翻了母亲。
屋漏偏偏常逢雨,接二连三的事故发生在父亲的身上,母亲的人生屡遭击打。在我两岁那年,父亲为了填饱几张饥饿的嘴巴,在山上捕猎的时候不慎摔断了一条腿;在我五岁那年修建房子,一块石头滚下来,砸残了父亲的两根手指;在我八岁那年,父亲上山砍柴从一颗大树上跌下来,坐骨被摔错了位。这连连的打击并没有让母亲倒下,母亲砸锅卖铁,步履蹒跚地背着瘦弱的父亲四处求医。但是母亲的脾气却是越来越坏,父亲处处拙笨,总是给家里增添负担,母亲在支撑着这个家的同时开始有了怨气。
土地下户后,母亲的心口仿佛出了一口恶气,她大骂那些曾经欺负过我们的仇人。母亲要我们永远记住刻骨的仇恨。所以到现在,我仍然清楚地记得,父母为什么拼死累活却永远比别人的工分少一大截;生产队长是怎样大耍淫威,是怎样把屎盆子往父母的头上扣,这一幕幕往事在脑海里反复上演:不知道是谁暗中在我家屋后的芭蕉树下埋下红薯皮,父亲含冤被吊在保管室里,电灯突然熄灭了,七八条黑影举起扁担,操起板凳朝他单薄的身子一阵乱砍,绳子深深地嵌进了肉里,露出了森森的白骨。当母亲在枯草堆里找到血肉模糊的父亲时,他已经奄奄一息;生产队长的姘头家的恶狗扑向了在路边割猪草的母亲,母亲用镰刀自卫却招来横祸。三四个身强力壮的彪形大汉揪住了母亲的头发,不容分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打。身怀六甲的母亲哭天无路,只后悔当初不该不顾家人的反对嫁给了倒霉的父亲。她恨父亲的懦弱,尽管如此,她却没有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动摇。在那个年代,村里抛家弃子、远走他乡的妇女比比皆是,母亲却始终是我们的守护神。她用她那顽强的意志力与恶势力抗衡,如果有谁伤害了我们,她要么端一根板凳坐在田埂上骂上三天,或者发了疯似的扑上去张口就咬。从小到大,我记不请母亲跟别人吵过多少次嘴,打过多少次架,受过多少次伤......
好在国家的政策有了改变,我们也终于有了翻身的机会。母亲进城去学手艺,后来又学着做生意,夏天一身太阳,冬天一肩风雪,我们家才开始日渐充裕。父亲总是默默无声,勤劳的身影伴随在母亲的左右,母亲要他往左,他绝对不会向右。父亲也有他的嗜好,从来都是烟不离手。父亲还有很多坏习惯,邋遢、不讲个人卫生的缺点不仅没有改善,也不听人劝告。母亲病了,他只会急在心里,外表仍然木钠得像一块石头。家中缺米少盐了,他赶集买了这样绝不会想到其他。钱到了他的手中,甚至可以拧出水来。母亲做什么事都是风风火火,自己省吃俭用,对家人却毫不吝啬。父亲却总是埋怨母亲花钱大手大脚。
到目前为止,父亲没有给母亲买过一样礼物,父亲全身上下,全都是母亲添置的行头。母亲恨不能把心掏出来放在父亲的手心,但表达出来的爱常常是锋利的语言,刀子一样挖在父亲的后背。我看不到父亲的伤口,父亲只会石头般默默地承受。在母亲的眼中,父亲是那样的冷,冷得让她一次比一次更加倍的寒心。她盼不到一个赞许的眼神,等不来一句宽心的话语,得不到一个温情的拥抱。父亲的嘴像是被糨糊粘住了一般,讨人欢喜的话总也说不出口。父亲的手像粗砺的锯子,粗鲁的动作只会割伤母亲的心。父亲身上的烟味常常呛得母亲眼泪直流……母亲老是爱拿别人的优点来跟父亲的缺点作比较,在母亲的念叨声中,父亲觉得自己很没面子。母亲能说会道,走到哪里都是一连串爽朗的笑声,光环闪耀在母亲的头顶,父亲的脸上却黯然无光。母亲从来不懂得父亲的心,不懂得该怎样在人前去维护一个男人应该享有的尊严。她常常有意无意揭父亲的短,不管是在家中还是在喧闹的人群,父亲感到无地自容却又不能出人头地,只能用石头般的表情掩饰自己心中的无奈。母亲总是不解风情,从不会温柔地依偎在他的怀中,他向她伸出去的手一次又一次被冷落,被拒绝,他的枕边响雷一般的呼噜声总让他夜不成眠。母亲主宰着他的命运,束缚他的的脚步,渐渐的,父亲成了一头倔强的牛。他们各自捂紧自己的伤口,不让谁医治,也拒绝任何劝慰。
天快亮了,我的思绪仍然在父母之间交汇。他们一个是我的手心,一个是我的手背,看着他们彼此折磨着对方,叫我如何不心焦?
岁月如水,从身边悄悄流走,眼看着他们渐渐老去的容颜,曾经不喑世事的女儿如今也成了母亲。我又该怎么做才能看到他们露出开心的笑容?历史的漏洞难以弥补,他们晚年的幸福却需要他们用一颗能包容万物的爱心去争取!亲爱的爸爸妈妈,我只有衷心地祝福你们,希望你们能够和睦相处,携手白头,不管你们将会变成什么模样,你们树立的形象将永远站立在我心中最神圣的地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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